236 if线(七)

桑拧月心心念念都是那本《春溪笔谈》,她也屡次央求父亲拿出家里的孤本,想要去问沈廷钧换书看。

但父亲每次都打马虎眼,不是说他太忙了,没空去帮他寻书,就是说,通判大人这几天忙着熟悉州府的事情,整日里把衙门当家住,她就是现在过去通判府里,也见不到人。

桑拧月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正处在容易被糊弄,但又有自己的分辨力的时候。

若是一开始她还被父亲的话说服了,那么随着时日渐长,父亲依旧忙个没完,而通判大人依旧把衙门当家住……桑拧月即便再傻也知道,父亲这完全是在赴宴自己。他啊,根本没想帮着自己去通判府换书看。

桑拧月意识到这个问题,心里气的不得了。

他倒是想找父亲闹一场,但是爹爹最近忙着出新书的事情,忙的脚不沾地不说,每天的休息时间都不到两个时辰。

桑拧月是个乖乖女,更是父亲的掌心宠。虽然他因为父亲糊弄她心生不满,但这是自己亲爹,眼瞅着他眼下都是青黑,人也疲倦的厉害,桑拧月那还好意思去找父亲闹腾,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

不能找父亲闹,那就只能自己解决问题了。

于是,这天趁着父亲出了门,桑拧月自己跑到了父亲的书房,寻了几本她自认为的好书,然后包袱款款的将书籍包裹严实,这便带着素锦和素心跑出了门。

大小姐要出门,门上的下人自然是不敢拦的。但看着大小姐身边只两个与她大小差不多的丫鬟,门上人也担心他们在外边出了事儿。于是,一边派人在后边紧跟着,一边也赶紧去了府里通知李管事,让李管事再派几个人守着大小姐。

不说这边桑府里一同忙碌,却说桑拧月自幼在晋州城长大,对于通判府在何处自然是知晓的。

只是他们家是商人,以往见了衙门的人自然要避着走。却没想到,这次不仅不避了,反要上赶着给人送上门去。

主仆三人也没乘坐马车,全靠步行,当真是走了许久,才走到了通判府门口。

而通判府威严森森,门口还有带刀的侍卫守门,自然不是他们几个小姑娘说进去就能进去的。

大门近在眼前,可是进不去……

桑拧月又累又渴,又热又倦,她难得的不在意形象,和两个丫鬟一道寻了街对面的台阶,一屁股坐了下来。

素心见她累的不行,要去给桑拧月买一碗冰酥落解解渴。

冰酥落就是加了奶的冰碗,里边还会放置一些时令水果和坚果,色彩搭配很鲜艳,看起来就让人胃口大开,乃是夏季消暑的好饮品。

当然,之前在府里时,不管是桑父还是桑母,都是不允许桑拧月多吃的。

毕竟她是姑娘家,身体又弱,而冰碗寒凉,再吃坏了肚子或是生了病,那多不值当。

但如今素锦可顾不上这些了。

姑娘热的满头大汗,头发都黏在脸上了。她一张白净的小脸此时也红的厉害,整个人耷拉着小脑袋,虚弱的喘着气,看着可怜的厉害。

素锦正想起身去买冰碗,也就是这时,那厢通判府里禁闭的大门,竟然陡然被人从里边打开了。

先出来的年轻男子他们之前见过一次,就是那名随着沈廷钧到了他们小船上的人。他紧张的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然后看到了他们,双眸一亮,立时跑了过来。

成林看着颇有几分狼狈的主仆三人,手足无措的说:“哎呦我的桑姑娘唉,你要来通判府,你提前说一声啊。这大热的天,你步行过来,真要是中了暑小的对主子没法交代啊。”

又诚惶诚恐的说:“姑娘您快起来,属下带您先去府里凉快凉快。这边太热了,动动手都出一身汗。”

看桑拧月有气无力的坐在原地,一副起不来的模样,成林干脆一拍大腿,径直又跑回了府里。

然后,片刻不到,一顶小巧的轿子被人抬了过来。四个轿夫明显都是行家里手,浑身上下一把子力气。

桑拧月是不想麻烦人的,可看了看他们结实的腿脚,再捏捏自己软趴趴的小腿小脚,最后,她还是在成林的劝说下,舔着脸,硬着头皮坐上了轿子。

好不容易在通判府的花厅坐了下来,桑拧月总算松了口气。

花厅中四角都有冰盆,袅袅的吐着凉气,让人瞬间就感觉到凉爽。成林还给她们端了果子露来,给他们解渴。

虽然这果子露没加冰,但也用凉水浸泡了有一会儿,有些微微的凉意,倒也不算太凉,倒是适合他们这些小姑娘吃用。

桑拧月喝了一盏果子露,又吃了一块荷花酥,身上的暑气也消散的差不多了。

也就在她想要开口询问成林,通判大人今天不回府么时,沈廷钧一身深绯色的官服,脚步疾行从外边走了进来。

外边天气极热,他身上的官袍厚重,更重要的是,他还全身上下穿了好几层。那真是,看着就很热。

沈廷钧也当真出了一身汗,绯色的衣衫都洇湿了,看着很不雅观。

也因此,他进了花厅与桑拧月打了个招呼,和她说:“想吃什么,让他们给你端来。你稍等片刻,我进去清洗下。”交代完,这些,他真就是脚步匆匆离了花厅,而等他再回来,已经是一炷香之后。

沈廷钧明显是冲过澡,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而他浑身上下一股凉气,穿着一身得体的天青色直缀。

他容貌清俊,气质清贵雍容,穿青色就真的衬托的整个人萧萧肃肃,一股子高贵清雅之气几乎要破体而出。

桑拧月是见过世面的人,她也自诩不会轻易被人的面孔所惑。可面前的男子,就真的是,真的是……每次看见他,她都忍不住心脏狂跳,觉得自己可真不争气,竟再一次被男色所迷。

桑拧月出神的空档,沈廷钧已经喝了几口茶润唇。将茶盏放回身侧的桌子上后,他才好整以暇和桑拧月说:“我还以为你忘了我这个人,也忘了之前和我的约定了。”

这话将桑拧月跑远的神志拉了回来,一时间,她就有些赧然。

桑拧月不好意思说,是爹爹糊弄她,不帮她办事,她这才迟迟没过来换书。她不想将爹爹扯进来,就红着脸小声辩解说:“你不是新官上任么,我寻思着,你这些天该是很忙碌才是,这才没过来烦你。”

她强词夺理,可语气却虚的不行。“我不是忘了……与你的约定,纯粹是想多给你些时间,让你看书不至于太赶。”

沈廷钧看穿了她的心虚,却也没揭穿她的底气不足。他只微挑眉笑看着她说:“这么说,我还要多谢你体贴了?”

桑拧月忙摆手:“也不用谢。你是晋州的父母官么,你为百姓做事,说到底我也是受益者。”

她机敏狡辩,沈廷钧终于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如此狡黠伶俐的月儿,真是平生仅见。

桑拧月不知道沈廷钧笑什么,只从他的笑声中,听出他应该没有对她迟迟不来换书的不满,那桑拧月提着的心就微微放下一下。

她趁热打铁,赶紧将腿上的包袱打开,然后从中取出几本书籍来。

“你看,我这次可是带着诚意来的。这是我特意去爹爹书房选取的孤本呢。这几本书我都看过,都是好书,你应该会喜欢的。”

沈廷钧将几本书接过去,然后大致翻阅几下,挑眉又问桑拧月:“这些书,你都看过了?”这些书可不如那本《春溪笔谈》有趣,其中有将文理的,有将辞藻的,虽然意义重大,传承和考据价值也不小,但就有一点,太枯燥乏味了,并不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家去读。

可桑拧月已然全读过一遍了,她有些小得意,但还是矜持的说:“只囫囵吞枣似的过了一遍,有的理解了,有的却不理解。不过爹爹说了,我年纪还小,这其中有些理论很是高深,许是等我再大一些,再多读几遍,这书便能读的通了。”

沈廷钧闻言没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却是径直问她:“哪里不懂?指出来我看看。”

桑拧月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读过这些书,担心自己哄骗他,所以就开始考察她。

对于他的不信任,她自然是不满的。但身正不怕影子斜,平生不做亏心事、版也不怕鬼敲门……总归她又没说谎,才不怕被考教。

桑拧月就起身走到他跟前去,拿起其中一本书,寻了几处她觉得理解不了的地方,一一指给他看。

沈廷钧一一记住,随后让她搬张小杌子来坐她旁边。

桑拧月闻言,颇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她眼中的疑惑太明显,沈廷钧看见了,就轻笑着说:“若是你非要站着听我给你讲解,那也不是不行。”

桑拧月闻言露出震惊的表情。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可那双明亮的桃花眼却瞪的圆圆的,好似将什么都说尽了。

沈廷钧见状,再次忍不住笑。“我没有骗你。好歹我也是六元及第,年仅十六就中了状元。区区几道问题而已,还不至于全然把我难住。”

“可是,你都没有仔细看过书里的内容。”既然没看过,如何能讲解?这不是不符合常理么?

沈廷钧却又道:“大家的批文注释,大多雷同。宫中有许多此类的书籍,我早些年已经将那些书全部读过一遍。”

说一遍都是谦虚了,事实上,他读过两遍、三遍,甚至更多遍。

而相同的东西,即便不同的大儒有不同的看法,但他们根底上其实都是相同的,要解释起来自然也容易。

桑拧月依旧有些不相信沈廷钧的话,觉得他夸大其词了。

但他是年纪轻轻就六元及第的大才,许是当真不点就通,对这些东西有着非同常人的理解力?

六元及第这个词距离桑拧月太远太远了,远到她根本没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当真是六元及第的大才。

而六元及第究竟意味着什么,桑拧月许是之前不知道,但随着沈廷钧的讲解逐渐深入,她也终于意识到,世人推崇这些六元及第或三元及第的大才,那都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们的才华,当真高到让人咋舌的程度。

等几个问题全部讲过,桑拧月看着沈廷钧的眼神,已经全然不同以往。

她看着他的眸子里,有钦佩,有敬服,更有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那浓郁的让人心悸的仰慕。

“你真的是……太厉害太厉害了!”桑拧月忍不住脱口而出。而她的双手无意识的攥着他腰间的荷包,此刻与他的距离当真非常非常近。

可她丝毫没意识到这些,只是满心钦佩与赞叹的看着他问:“若是我之后还有问题,可以拿来问你么?我也不整天烦你,就,就一个月抽出一点点的时间帮我解惑,你看好不好?”又忙说:“我给你报酬,我从家里给你拿书看,我家里的书多的看不完,其中许多就连宫里也没有……”

她絮絮叨叨,如同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可沈廷钧看着她这活泼俏皮的模样,却丝毫不觉得烦。

他为她眸中浓烈的仰慕心悸心颤,想要伸手揉一揉她的小脑袋,将她狠狠的抱在怀中。

但她还太小太小了,她还没有及笄,今年才只有十一岁。

沈廷钧之前有多庆幸老天让他回到桑家出事之前,如今就有多郁闷,他要娶妻就要再等上五六年……许是更久,七八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实在是太磨人了。

这边两人模样非常亲近,而那厢成林安排好午膳,过来询问主子何时用膳,结果就看到桑家那小姑娘几乎趴在主子身上。

而一贯不近女色,甚至连长荣郡主那等美人都不屑一顾的主子,此时不仅纵容的任由那姑娘扯着他的腰带和荷包,他的眸光还非常宠溺。甚至担心他的到来惊动了那姑娘,给他一个冷冷的视线,让他即刻远离。

成林:就……真的没想到,主子喜欢的原来是这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