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 if线(四)

五月的晋州,接天莲叶舒展着脉络,惬意的躺在清澈的江面上。荷花伸展着娉婷的身姿、灼灼的绽放在水域中。鱼儿在荷叶下穿梭嬉戏,蜻蜓和蜜蜂往来繁忙。这大好的初夏景色,引来了半城人出游,桑拧月自然也随着兄长出门赏花来了。

她本来今天是不想出门的,毕竟城外的景色虽美,但每年都看,也没那么多新意了。且外边日头太大,晒得她浑身犯懒。这样的天气,相比外出游玩,似乎更适合搬一张贵妃椅来,坐在窗下惬意的喝茶看书。

桑拧月的本意是留在家里,但想也知道不可能。毕竟家中长兄跟个猴儿似的,一会儿都坐不住。

父亲让他明年下场试试水,这两年来对他的学问要求就比较严格,等闲都不让他出门玩耍。

可想而知,这可把性情恣意散漫又随性的大哥憋闷坏了。

以他的名义出去,家里长辈肯定是不会允许的。桑拂月只能打着陪妹妹散心的名头,硬是把恨不能永远窝在家中藏书楼中的桑拧月薅了出来。

桑拧月尽管很不情愿出门,但大哥割地赔款,许诺了许多好处;还作揖赔笑,给她说尽了好话……作为一个疼爱兄长的妹妹,桑拧月也不忍心看哥哥那么落寞无聊,最后也只能叹着气跟着大哥出门了。

可才出了门,桑拧月就后悔了。

因为不过片刻工夫,好似整个晋州的同龄少年,都知道桑拂月出来放风了一样,一股脑的全寻了过来。

桑拧月是亲眼看着自家大哥被人流淹没的,而她则被挤到边边角角,差点撞翻了人家卖针线的摊子。

好在做生意的大娘认识她,对眼前的情景更是见怪不怪。

大娘还含笑叮嘱她,“下次随你大哥出来,可得多带几个人。咱们晋州治安虽好,但也有人贩子和地痞流氓。你个小姑娘家长得好,别让人绑了去……说来说去还是怪大公子,一出门这心思都飞上天了,连妹妹都顾不上了。”

正说着呢,那厢桑拂月终于发现妹妹不见了,赶紧从人堆里挤出来。

他的身量高,在这个平均身高并不出众的晋州,更显得高挑挺拔的厉害。因而只是抬眼往四处一看,就看到了正蔫头耷脑生闷气的妹妹。

桑拂月可不敢让妹妹继续气下去,毕竟他下次还想打着妹妹的幌子,让妹妹“带他”出门。这要是把妹妹得罪狠了,没了下次,吃亏的不还是他?

桑拂月赶紧跑过来给妹妹赔罪,末了还挥开身边一众狐朋狗友,让大家都往一边去,别挤着他们拧拧,也别让拧拧嗅到些乌烟瘴气。

那些狐朋狗友显然都熟悉桑拂月这狗腿的做派,当即哈哈笑着说:“你这次又是靠咱们妹妹出的门吧?”

“你说说你,在外边说话也一口唾沫一个钉,怎么在家里就这么没地位呢。”

“赶紧把咱妹妹哄好了,省的下次寻你,你又出不了门,这不尽耽搁事儿么……”

一群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许多,最终却都被桑拂月赶走了。

这边清净了,桑拂月赶紧殷勤的带着妹妹往码头处去。

到了码头,寻到自家的小船,将妹妹好生安置在这里,并交代下人守护好妹妹,然后,桑拂月就撒欢一样的跑远了。

桑拧月眼瞅着大哥又和他那群狐朋狗友汇合,一时间也是气笑不得。她哼哼两声,决定下一次再不和大哥一道出门了。每次打着她的名义出来,却又嫌她碍事次次都把她丢一边,过河拆桥四个字被大哥玩的溜溜的。

她是每次都记着教训,决定下次不能继续给大哥当工具人使,可再有下次,还是忍不住对大哥心软……

不行,这次得牢牢记住这个教训,再不能对大哥妥协了。总的给大哥吃次苦头,不然,大哥还真以为她是泥捏的。

桑拧月绷着一张粉嫩嫩的包子脸,正在想七想八的时候,撑船的阿叔和阿婶笑着开口问了:“大姑娘今天想去哪里转转?”

桑拧月回过神来,接过素锦递过的茶水喝了两口,这才和阿婶说:“寻个僻静人少的地方就行。我怕吵,不想到人堆里去,只想自己坐在船上看风景。”

阿叔和阿婶响亮的应了一声,随即就熟练的撑起小船,穿过朵朵盛开的荷花,往人少的地方去了。

许久后,小船晃晃悠悠的停了下来。

桑拧月从船舱中钻出来,就发现阿叔和阿婶又带她来了老地方。

这里确实清净,距离大哥那群人所在的地方也不远。关键是这边莲叶较为高大繁茂,若不是特别熟悉路径的人,等闲不会闯到这里来。

乌篷船藏在水域中,这一片小天地安然静谧,倒确实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好地方。

阿叔和阿婶见桑拧月自在的往船头去了,就知晓姑娘还是喜欢这块儿地。两人就笑呵呵的去了船尾,拿出茶炉茶盏开始惬意的煮茶喝。至于船头那处的姑娘,那自然是不用他们伺候的,毕竟素锦和素心俩丫头都在呢,有她们贴身服侍,姑娘自然用不上他们。

桑拧月的心情也在此时舒展开了,她也是个调皮胆大的,就让素锦和素心挡着阿叔和阿婶的身影,然后在船头处坐下来,静悄悄的脱下绣鞋和袜子,然后露出白皙粉嫩的小脚丫来。

尽管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偷偷的做过无数次,但每次做来,素锦和素心都担心的不得了。

生恐被突然窜出来的外人看了她的脚丫去,也害怕江水寒凉,她沾了凉水回头再生了病,他们没法给家里交代。

不过眼见她惬意的用脚丫踢着荷叶,而几条颜色鲜艳的小鱼在她脚边游来游去,那场景如诗如画,便让她们也不忍心打扰了。

时间渐渐流逝,眼瞅着桑拧月“玩水”的时间不短了,素锦正想劝说桑拧月把鞋袜穿上,也就是此时,前边陡然响起陌生响亮的男声来。

“那边的船家,我们远行到此,口干舌燥,不知可否问船家讨几杯茶水喝?”

陡然响起的男声不仅把素锦素心和桑拧月吓住了,就连阿叔和阿婶,也被骇了一跳。

也就是趁着阿叔和阿婶与那陌生青年交谈的空档,桑拧月迫不及待从船头站起身,然后拎起微湿的裙摆,让素锦和素心拎起她的鞋袜,主仆三人趁人不备火速钻进了船舱。

他们动作足够快,加上这片水域荷叶繁茂,荷花又太过灼目,自认该是没人看见她不雅的那副模样的。可也不知为何……

桑拧月强忍住心悸,扭头往那艘低调却难掩华丽的客船处看去。

那边窗户大开着,露出窗户后一个模糊高大的人影来。

虽然觉得不该的,可桑拧月莫名相信她的直觉。

她觉得自己刚才那幕出格的举动,该是被那陌生的男子看到了眼里了。而他此刻应该是在取笑她?!

桑拧月又羞又气。

当然,比起羞,显然气更多一些。

毕竟她今年才十一岁,虽然懂得了男女大防,也早已经注重闺誉与名声,但她终究是太小了。虽看重这些,其实打心底里,也没有多看重这些。

倒是那男子,应该早就成年了吧?

既然是大人了,还如此不知礼,在该避嫌的时候不知道避嫌,这究竟是哪里来的无赖行子啊。

桑拧月气呼呼的,心里不满极了。她气恼之下,甚至想让阿叔阿婶别给那陌生人茶水喝了,谁让他们不知礼,渴死他们算了。

心中正恶狠狠的这么想着,桑拧月陡然察觉眼前的光线似乎黯淡了许多。她条件反射抬头去看,结果就见背光而来了两个陌生又高大的身影。

那两人背光而立,身形高大又挺拔,在这狭小的船只上,足够给人震慑,让人心中陡然生出惶恐不安。

桑拧月就不可抑制的将一颗心高高提起来。

她刚才只顾着胡思乱想了,都没听到阿婶和阿叔请他们上船来饮茶。不过阿婶和阿叔在家里也干了这么多年活了,最基本的规矩心里都是有数的。

在明知道她在船上的情况下,阿叔和阿婶会逾矩的,请陌生的男客到船上来喝茶么?动动脚指头想一想,都知道这不可能。

妥了,真相大白了。指定是这陌生人自作主张,未经主人家同意就贸然登了船。

流氓!无赖!不懂规矩的自大狂!

桑拧月心中愤愤,殊不知此刻阿叔阿婶心中更加惶恐。

他们原本是想将烧开的茶水直接送去那边的,熟料他们还未有所动作,那边竟是直接过来了两个陌生男子。

若是一般人,作风如此强势且不通礼法,阿叔阿婶早就大声斥责起来了。他们也确实准备这么做的,可嘴巴都张开了,他们却先一步看见了那为首男子的仪容相貌。

那男子身量笔挺,满身清贵雍容之气。他穿一身单薄的锦衣,举手投足之间却俱都是上位者的姿态。再加上他容貌过于出众,眼神冷冽锐利,而通身的气派又太过慑人……

这样的人,打眼一瞧便知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不是出身优渥,便是自身能力突出,早早便大权在握、生杀予夺。

阿叔阿婶真就是两个普通的老百姓,面对这样骇人的气势,两人没当场跪下见礼已经是强撑着。指望他们再说出斥责的话,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滚到嘴边的斥责之语,全都变成了战战兢兢的致歉:“这边没有好茶,只有些清茶淡水,要委屈公子了。”

沈廷钧没说什么,只微颔首,然后便俯身进了船舱。

阿叔和阿婶见状又是一骇,毕竟姑娘还在船舱中坐着呢。可再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是不敢这个时候把贵人喊出来的,就怕那贵人一个眼神,就把他们凌迟处死了。

不说阿叔阿婶如何忐忑不安,只说随着沈廷钧俯身进了船舱,桑拧月也终于看清了这陌生来客的容貌。

她很是吃惊的微微瞪圆了那双桃花眼,再是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人比大哥容貌更胜几分。

要知道,她大哥可是整个晋州都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其容貌之盛……这么说吧,大哥早先出一趟门,都要收到许多荷包帕子与姑娘家的香囊珠串等,更有那些做媒的冰人,差点都把她家的门槛踏破了。

爹娘为此很头大,最后还是祖父想出了办法,说是得了高僧批文,大哥今生不易早婚,婚事且晚几年再考虑。如此,才让大哥安生了几年。

虽说朝夕相对,桑拧月本人也没觉得大哥的容貌有多出彩,但不得不说,有了大哥做对比,她真就觉得晋州那些公子哥的容貌只是平平,甚至有些差强人意。

可眼前这人……这容貌打眼一看就让人感觉眼前一亮。

只是他这气势也太骇人了,而且看着她的眼光也过于明亮深邃。让小小的桑拧月觉得心跳的过快,心脏都有些不舒服了。

桑拧月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只是蹙着眉头,伸出奶白奶白的小手,轻轻捂住了心脏的位置。然后,她背过身,不让这陌生人继续看她。

他的眼神看的她浑身不适,虽然他长得是很好看,但她可不是只看重皮相的那些小姑娘。

爹和祖父都教导过她,皮相是最浅薄,也最无用的东西。只有品性、学识,与一个人的教养,才是值得人看重的。

而这个人,无礼又自负,明知道她是个小姑娘,他该避嫌的,可他却丝毫没意识到这点。

哼,这人指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即便他一身正气,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坏人!

桑拧月又开始想七想八了,她太专注与自己的思绪,而素锦和素心又被眼前男子浑身的气势所骇,主仆三人俱都垂着首,也就没有注意到,沈廷钧落在桑拧月身上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收回来。

他漆黑的风眸中有着完全压制不住的笑意,那笑意甚至要破口而出。

担心惊动了她,更担心被她当成登徒浪子,沈廷钧不得不抬起手,微微遮挡了一下嘴唇。

可他心里,却是全然的快意与愉悦,笑意一分半点都遮掩不住——年幼时的月儿,原来是这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