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 成婚前一晚

沈玉瑶继续跺脚,沈廷钧却已经不看她了。他走到老夫人跟前,掺着老夫人,想让她回房间休息去:“娘,今天您辛苦了。”

老夫人修了一辈子好口德,今天这怕也是老人家第一次对人说重话。

不过也是对方贪得无厌,不然老人家不能在老了老了又与人起口角。

沈廷钧担心老夫人有心理负担,老夫人才没有。

人都讲究个亲疏远近,对她来说,不管是儿子还是桑拧月,都比这些族人更亲近。她自然是要护着儿子儿媳的,虽然也不好和族老们闹得太僵,但他们若过分了,她也不会一直忍着。

老夫人就摇摇头,示意她并不觉得辛苦。只是,那些族老啊,都被惯坏了。老夫人就说:“你爹和你祖父,都不是爱计较的性子。族里要什么,不管是你爹还是你祖父,从来就没有二话。这不,把他们惯的不成样子了。”

再加上大郎因为要娶拧月进门,对族中多有妥协,这才让族中忍不住翘尾巴。他们啊,都快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沈廷钧听明白了老夫人的言外之意,就轻声道:“儿子心中有数,只是事急从权,才不得不依了他们。等月儿进门,该算的账儿子会算。侯府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那些自视甚高、看不清前路的,也没必要一直留在族里了。”

老夫人听儿子这意思,就知道他也忍族里到极限了。这次那些人借由拧月进门的事情拿捏大郎,可大郎岂是那么好拿捏的?他们真不怕刺扎到手里要他们的命么?

这下好了,直接把大郎得罪死了,等大郎腾出手来,族里怕是要清空许多人。

老夫人对儿子的打算有了谱,但还是那句话,她是亲娘,只有胳膊肘往里拐的道理,哪里会越过儿子偏向外人去。

况且族里欺负她大郎,她也很生气。让大郎还回去,这叫一报还一报,公平的狠,她老人家对此非常赞同。

老夫人往前走了几步,就要走出这院子了。

这间院子是专门腾出来放拧月的嫁妆的,如今嫁妆倒是都进了门,可是也多的太过分了,且都价值连城,贵重万分,这夜里若是不放几个人在这边守着,她都担心有人会趁天黑偷了去。

老夫人不免又絮叨起桑家来,“倒是舍得,怕是搬空了一半家产给拧月陪嫁吧?”

沈廷钧闻言轻笑,拧月的嫁妆当真非常丰厚。不过今天抬进府里的这些,也不止是桑家给拧月准备的嫁妆,其中还有一百八十台,乃是武安侯府给拧月的聘礼。

只是想也知道,桑家又不缺那三瓜两枣,如何就会眼皮子浅的将拧月的聘礼昧下?

那些聘礼自然是被原样抬了回来,连带着桑家给拧月准备的嫁妆,这才有了今天这规模。

当然,这其中拧月的一些私产并没有放在明面上,而是俱都登记造册,混淆着放在了装载书籍的大箱子中。

若是连那些私产也放在明面上,这嫁妆怕是要再添上几百台。那就超过太子迎娶太子妃的规格,也超过皇室嫡出公主下降的规格了。事后若是有好事的御史奏上,指不定又是一桩官司。

为了省事,也是不想太显眼,是以拧月与他商量过,便将好大一部分产业“藏”了起来。

但即便如此,这嫁妆的贵重程度,也足够让人瞠目了。

沈廷钧就说:“您放心回房,这边桑家的嬷嬷随后就过来,自有她们带着人将这些嫁妆归置了。”

老夫人闻言这才放了心,随后也不用儿子送了,却是喊上崔嬷嬷,两个老太太有说有笑的回了鹤延堂。

距离远了,沈廷钧还能听见他们说话,也听他们提到了藏书楼。

其实不止是沈廷钧听见了,就连沈廷祎和沈廷澜,也听见了母亲和崔嬷嬷的对话。

不过,藏书楼么,倒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大嫂这些书籍指定要找个地方妥善存放的,那建个藏书楼,再找几个下人专门管理此事,岂不是更稳妥些?

两人都有些意动,就看向大哥。但沈廷钧还是那个意思,“这是你们大嫂的嫁妆,一切听她的安排。”

兄弟俩对视一眼,俱都摇头失笑。

上一次大哥成亲时是什么模样,他们早已记不清了。只大哥和长荣郡主成婚后,大哥面上的笑容却不多。夫妻俩相敬如宾,连带着他们在面对大哥时都战战兢兢。生恐大哥因为婚姻生活不如意,再牵连上他们。

可这次成婚,大哥面上的笑意虽然也不多,但他眼光的神色总是温和的,眉宇也是舒展开的。他身上的气息更是松弛的,言行举止间都透着惬意……一个男人对亲事看重不看重,期待不期待,只看这些就能看出个五六七八来。而大哥对新大嫂,无疑是满怀了期待的。

不仅是期待,他对她的态度也很看重。不说事事以她为先吧,但总也顾虑着她的利益,与她的心情。

二夫人和沈廷祎一道离去,走到没人的地方时,就连二夫人都忍不住叹了一句:“没想到连大哥这样冷情的人,有朝一日也会变成绕指柔。”

沈廷祎就摇头笑:“大哥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之前是没遇上对的人,如今么……只能说大哥遇到对得那个人了。”

“这话倒也有道理。只是大哥素来清冷淡漠,而拧月婉约贤淑,就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模样。我总也想不出来,这两人站在一起,该是个什么画面。”

“母亲该是见过的,既母亲觉得他们郎才女貌,堪称天作之合,那这婚事就有可取之处。”

两人又忍不住说起桑拧月的嫁妆。

桑拧月的嫁妆如此之丰厚,想来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二夫人想起那些族老们失态的模样,就忍不住啧啧出声,随即和沈廷祎说:“这次他们指定要抓心挠肝睡不着觉了。”

提起族老,沈廷祎眉头都拧了起来。族中的人这几年还是收敛了,毕竟大哥不是父亲,也没有父亲好说话。而随着大哥威仪更加隆重,族中人在大哥面前更是不敢拿大。但从他们敢拿捏大哥的亲事这点看来,他们的贪心一点都没变,甚至还有与日俱增的架势。

沈廷祎就说:“看着吧,大哥不会容他们太久的。以后那边若有人登门,你也不用太给面子。仗着把持着族谱,他们越发没斤两了。大哥是看在过往祖先的面子上,不与他们太计较。可这次事后,大哥铁定会下狠手的。”

二夫人闻弦歌知雅意,就颔首说:“你放心,我自来和那边的来往也不多。”

两人说着话,就这般到了院子中。

短暂的歇了片刻,夫妻俩又起身去忙碌。

明天就是大哥成亲的正日子了,大哥和离十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意中人,他的亲事是容不得有半点闪失的。不仅沈廷祎忙得脚打后脑勺,就连二夫人,沈玉瑶,以及府里其余大小丫鬟等,俱都忙得脚不沾地。

很快到了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今天天上无星,但是恰逢十五,月亮高高的挂在枝头,天地间别样的明亮安静。

侯府的众人终于歇下了,沈廷钧却迟迟睡不着。

他起身往松柏院走了一圈。

松柏院已全然不是过去的样子,里边的一草一木俱都是重新栽种的,就连造型和布局,也都出自他手。

屋里的家具也都焕然一新,稍微往里走两步,就能闻到家具的清香。

拔步床上的摆设全都红的夺目,就连窗棂和梳妆镜上,都张贴了红双喜。

沈廷钧的心情突然滚烫起来,本就清明的心神,在此刻更加清明了几分。

他在松柏院转了一大圈,等到离去时,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成林就随侍在他身边,他是个光棍汉,其实很不懂主子大半夜不睡觉,偏要起身在院子里转悠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太激动了睡不着?亦或是担心有所疏漏,所以再亲自检查一遍?

但这是主子和夫人以后住的院子,想也知道,不管是老夫人还是二夫人,都在这边检查了八百遍了。即便真有瑕疵或不妥,两人也早就处置了,哪里还能放在眼皮子底下,等主子过来挑刺?

那就只能是心潮太澎湃,以至于毫无睡意?

这倒是解释的通,只是,眼瞅着都子时了,今天还要早早起身准备迎客迎亲诸事,主子再不睡,就真的没时间歇了。

成林好心提醒,“主子,要不还是回去睡一会吧,您今天还有的忙。”

沈廷钧不知听清他的话没有,只含混的“嗯”了一声。随后脚步一转,果断往外院走去。

成林心中一喜,没想到主子今天这般听劝。可很快他就喜不出来了,因为主子的脚步越过了他在外院住的院子,然后他还继续往前走。

成林还以为主子是想事情入了神,就又喊了一声“主子”,这次沈廷钧倒是没回应他,只是他的步伐更快了,他直接走到了侯府大门口。

门口自有值夜的护卫,见到侯爷这时候出来,俱都忍住了睡意,忙不迭的给沈廷钧行礼。

沈廷钧喊了“免礼”,随后就在侯府正门口站了片刻,然后似陡然想起了什么,他转身又往回走。

这次成林可不会再贸然开口了,但他对于自家主子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为,也是当真好奇。所以就蹙着眉,一边跟着走,一边思索,主子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很快成林就明白沈廷钧要做什么了,因为他直接走到了侯府后门处,然后出了后门,径直往桑宅所在的方向走去。

成林心中陡然一激灵,心中冒出一个大不敬的想法:既主子的目的地是桑宅,那他刚才还走到正门口去,莫不是脑子糊涂了,一时间想不出,这后门才是去往桑宅的捷径?

主子不会真的兴奋过头,连这点小事都忘了吧?

成林的心思暂时不提,只说如今已经宵禁,街道上没了路人,只有巡逻的侍卫不时走过去。

那些侍卫自然是认识沈候的。沈候公务繁忙,夜里常常两三更还能看见他的人影,他们对此都习以为常。

只是,明天就是沈候续弦的大好日子了,沈候今天还忙着公务不回府休息,这未免也太爱岗敬业了。

侍卫们心中慨叹:沈候能十年如一日得圣宠,这都不是没有缘由的。

可等他们走远了,他们又忍不住想到,刚才沈候行去的方向,不是武安侯府吧?仔细想一想,沈候刚才似乎是从武安侯府出来,去往别处的。

而如今深更半夜,沈候能去哪里?

再想想距离武安侯府后门不远,就是桑家的宅子,侍卫们俱都恍然大悟,然后乐不可支的笑起来。

诚然,如同沈候这般的权臣重臣,原来在成婚前夜,也会因为想念新娘子而睡不着觉,这比他们成亲那会儿也没好到哪里去。

突然就觉得沈候从天上下凡到人间,身上陡然就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不说这些侍卫们的心中所想,只说沈廷钧与成林很快走到了桑宅附近。

距离桑宅还有一里地的地方,就张灯结彩起来。树上挂着红灯笼,墙上贴着大红的喜字,当真是处处都漏着喜庆。

而这种喜庆,越靠近桑宅越浓。

已经深夜了,桑宅中竟还时不时有人出人。竖起耳朵仔细听一听,好似还能听见桑拂月将下人指使的团团转的声音。

成林看一眼自家主子,再看看桑宅方向,原来今天睡不着的不止是自家主子一个人,桑将军看来同样要睁眼到天亮了。

两人走到平时进出桑宅的一处秘地,可就在成林以为,主子会翻墙过去再见一见佳人时,沈廷钧却只是默默的在这边站了许久。

夜风呼啸而过,带来了浓浓秋意。成林好险忍住了几欲打出来的喷嚏,然后捏捏鼻子问沈廷钧:“主子,咱们今天不进去么?”

沈廷钧缓了许久,才轻笑着摇摇头:“算了,今天让她睡个好觉,咱们这就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