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长荣崩溃

周宝璐的心情之恶劣,三言两语实在难以说尽。而要说,这诺大的京城中,还有谁此刻的心情如同她一般惨淡,那也唯有长荣郡主秦明姿了。

哦,长荣郡主已经是过去式了,如今该称为长荣郡君了。

从二品郡主,到三品郡君,只听封号就知道,长荣被降级了。

这倒也不是她犯了什么错,惹来了帝王怨怒。可若说这事情当真和她一点没有关系,那又说不过去。

事情还要从年末那场宫宴说起。

当初长荣郡主得知了沈廷钧有了意中人,且有意在来年求娶,她当即就疯了魔似的,将屋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的一干二净。

可惜那段时间她被隆庆帝关了禁闭,即便有心出来去寻沈廷钧问个究竟,也没有机会。

好在很快就是宫宴,长荣郡主去信求了母亲荣亲王妃。荣亲王妃心疼女儿,加之觉得女儿这纯粹是受她爹的牵连,才有了这无妄之灾。

不过孩子也已经关了半年禁闭了,再关下去人就关傻了,是以荣亲王妃就就舔着脸进宫寻太后娘娘说情。

太后娘娘也心疼长荣这个孙女,只是她也心疼娘家侄儿的那俩孩子。

俩孩子虽说是魏明谦与长荣亲生的,但长荣在他们身上毫无母性表达。

太后对此着恼,可觉得这半年来,长荣一直陪着孩子,且表现的还算过的去,即便是为表示对她的作为的认可,也该将她拉出来放放风了。

有了太后娘娘的首肯,长荣郡主自然被放了出来。然后,又有了她纠缠沈廷钧,继而被沈廷钧用荣亲王贪污账款两百多万两进行威胁的事情。

贪污赈灾的款项,这在朝堂中一经发现,是绝对要治罪的。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勋贵大臣,只要敢在这上边动手,那就要做好被砍断手的准备。

长荣郡主知道沈廷钧不会信口开河,他既然提出来了,那指定就是有切实的证据,能证明父亲确实犯罪了。

父亲本就因为压榨百姓,耽搁农时,被陛下厌弃,甚至罚了禁闭,若是此时再爆出贪污的事情,那事情更难收场。

长荣顾忌着荣亲王,当时就没敢对沈廷钧过多纠缠。

可事后想起沈廷钧马上要成亲,她到底意难平。且她打心底里还存着侥幸——她父亲好歹是个亲王,且是当今的皇弟。虽说爹爹不争气,可不争气才对皇位上的人没有威胁,陛下也正是因此,才对爹爹多年来的胡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贪污银款的事情是大,但是自家又不是没有那个能力将这份银子补上。既补上账银,陛下就会从轻发落,说不得只是简单说教两句就完事。

换句话说,这件事对自家来说可大可小,只要应对得当,这完全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

反倒是沈廷钧,他当真会冒着鱼死网破的风险,将这事情捅出去么?

捅出去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已经得罪了肃亲王——是的,尽管人在家中坐,但长荣郡主从来没放松过收集京城的各路消息。也因此,她在后半年就隐隐察觉到,武安侯府似与肃亲王府生了龃龉。

两个权贵府邸,竟是连日常走礼都不走了,这岂不奇怪?

再收集肃亲王酒后的一些言语,肃亲王竟是对沈廷钧生了厌恨。原因全在与,他落得被帝王厌弃和守灵的局面,竟全拜沈廷钧所赐。

既已经识破沈廷钧得罪了肃亲王,长荣郡主就觉得,沈廷钧指定不想再得罪了荣亲王府。

毕竟他若整天只盯着皇室宗亲的阴私,且还一盯一个准,想必就算他是帝王的心腹,这种作为也要为帝王不喜。

再怎么说皇室丢脸皇帝面上也没什么荣光,所以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考虑,长荣郡主觉得沈廷钧也该懂得见好就收。

而沈廷钧年纪轻轻就位居三品,显然凡事他都有成算,心里也自有城府。既如此,什么事儿该做,什么事儿不该做,想来他心里也清楚。

长荣郡主自诩沈廷钧不敢在此时继续给荣亲王上眼药,毕竟这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也因此,她就趁着年关还没过去,又偷偷去寻沈廷钧,且在他下衙的必经之路上,接连堵了他两次。

不知是她的纠缠彻底惹恼了沈廷钧,亦或者是,沈廷钧急着扫清她这个障碍,好娶新人进门。不久后,朝堂上竟有御史公然弹劾荣亲王,且拿出了板上钉钉的证据,说荣亲王贪污赈灾巨资。

荣亲王就这般被从家里提溜了出来,直接扔到了牢狱中。后经核查和三司会审,御史所奏之事俱都属实。

帝王大怒,直接夺了荣亲王的亲王爵,贬为庶人,也被罚去给先帝守灵了。

长荣郡主就是受到了荣亲王的牵连,好好一个郡主也做不成了,就这般成了郡君。

不过她这个名头保存着,其实还不如不保存好。

因为荣亲王事后查出,御史状告他,全是因为沈廷钧授意。而沈廷钧无缘无故拿他出气,纯粹是因为长荣这个女儿不顾脸面一再纠缠他,以至于他厌恶至极,直接和荣亲王府撕破了脸。甚至不喜斩草除根,将长荣背后最大的靠山连根拔起。

荣亲王为此恼恨上女儿,荣亲王妃也怪罪女儿毁了府里的基业,家中几个兄弟也都怪她不安分,竟是痴人说梦……

他们嘴上说些难听的,又因为不需要跟去守皇陵,还能在京城呆着。偏荣亲王府被收回了,他们也住不了小宅子,便都到了长荣郡主府住着。

可以说,这都是债主,且都是长荣郡主赶都赶不走的债主。她理亏,便这般忍下了所有,可府里依旧不消停。

如此境况下,长荣郡主依旧没死心,依旧想找沈廷钧复合。

她真跟得了魔怔一样,任谁说沈廷钧对她深恶痛绝,她都不信不听,只固执的认为,金城所致金石为开,等沈廷钧不生她改嫁的气了,他依旧会让她回到他身边。

幻想在今天被打破。

同样是傍晚时分,长荣郡主从贴身伺候的宫女雀屏嘴里,得到了一些消息。

这些消息听在她耳里,让她头晕目眩,只感觉天崩地裂。

但她犹且不相信,如同沈廷钧这般持重端方的男人,会让人生下他的私生子?而女方更不是什么名门出身的贵女,而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

那寡妇的名字她甚至听着隐隐耳熟,仔细回想一下,之前沈廷钧与前年雪夜带着一名女眷,前去望月楼赏雪。那时候她听了谣言醋极了,就让雀屏去暗查那名女子究竟是谁。

然而,即便他们把所有可能和沈廷钧有关联的女子,全都排查了一遍,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那时候桑拧月自然也在排查名单上,可她哪怕再貌美,也不过是个丧夫的寡妇罢了。

沈廷钧这般天子骄子,他连她这样二嫁之身的郡主都不要,又如何会要一个寄人篱下、又是被他人用过的妇人。

她当时连想都没想,就直接将桑拧月排除在外。却谁料,竟当真是这个女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近水楼台先得月,和沈廷钧暗通款曲。

长荣郡君恨得咬牙切齿。

该说都怪她太自负,还是怪沈廷钧太饥不择食?

一个寡妇罢了,他竟还真稀罕上了。不仅要诚心求娶,如今竟还让人生了他的儿子。

长荣郡君气哭了,又气笑了。

整个人跟个神经病一样,她在花厅里打打砸砸。

“我怎么就不如个平头妇人了?是我没她样貌好,还是沈廷钧就贪恋她年轻鲜嫩?”

“我也曾年轻过,可他沈廷钧有多看过我一眼么?但凡当初他对我好一些,我又怎会和离?”

“我后悔了啊,我后悔了!……”

也就在长荣郡君嚎啕大哭的时候,门外又有丫鬟匆匆跑进来。

雀屏使眼色,让那丫鬟别这个时候过来蹙郡君的眉头。郡君的脾性本就不好,自从屡屡在沈候那边受挫,这性子越发左了。

之前她心高气傲,有些事情懒得和下人们计较。如今么,一个不顺心罚跪或发卖,那都是常有的事儿。

那丫鬟收到了雀屏的眼神,心中却忍不住苦笑。

她也不是傻子,如何不知道现在进来这花厅,就要做好被郡君提脚卖了的准备。

但是,谁让她动作太慢呢?

其余丫鬟全都躲起来了,只把她关在门外听差,如今门上有事儿报了过来,她总不能装不知情。

丫鬟在长荣郡君暗黑的眸子下行了礼,随后战战兢兢的说:“魏世子带着大姑娘和钰儿少爷回来了,钰儿少爷给郡君带了糖人,吵着要让郡君尝尝好不好吃。下人们劝不住,魏世子也拦不住,如今一行人已经往这边过来了。”

魏世子自然就是长荣郡君的前夫魏明谦,他是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儿,同时也是太后娘娘的娘家承恩公府的世子。

魏明谦与梁太傅的嫡长子梁昊升、新昌侯府世子许知君,以及沈廷钧四人,当初并选为太子秦晟的伴读。

早年几人好的可以穿一条裤子,这些年来,随着长荣与沈廷钧和离,随后又改嫁给魏明谦,魏明谦与沈廷钧的关系微妙起来,就连两个府邸,如今也嫌少有交情往来。

再说回长荣与沈廷钧和离时,彼时他们夫妻不过刚成亲一年,两人没有子嗣,和离自然也不涉及到子嗣的分割。

可长荣郡主与魏明谦成亲将近十年,两人共同育有一儿一女。然而,再次和离时,长荣郡主却选择孑然一人离开承恩公府,把一对幼儿都留给了夫家。

若不是当初隆庆帝看不上她只顾着纠缠沈廷钧,反倒放任一对儿女不管不问,当初也不会特意关她禁闭,让她在府中好生照看孩子。

也是因为隆庆帝这道旨意,承恩公府不得不隔三差五将两个孩子送到这边府里。

再说孩子到底是亲近生母的,即便这母亲与他们不亲近,甚至多有躲避,但孩子知道这是自己的生母,发自本性的就喜欢她,想要讨好她。

长荣郡主与魏明谦的长女,今年已经八岁了,小姑娘人小却老成。许是在府里听多了一些事情,倒是对长荣郡主没什么孺慕之情。

可两人的儿子魏承钰,今年才不过五岁多,正是贪念母亲的时候。即便知道母亲对自己不冷不热,可还是耐不住一颗喜欢母亲的心,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母亲。

魏承钰给母亲买了糖人,非要让母亲尝尝不可。魏明谦本来将两个孩子送到长荣这里后,就准备回去了,可又担心长荣脾气上来,对孩子不管不问。

钰儿到底是他的嫡长子,长荣不心疼,他心疼。也是因此,本应该离去的魏明谦,又跟在一双儿女身后,进了长荣的院子。

长荣郡君明显无心收拾自己的妆容,即便听到丫鬟说,魏明谦也过来了,她也没有收敛自己的失态。

她魂不守舍的坐在椅子上,目光出神的看着下方一对儿女。又似是透过他们,看向了素未蒙面的某个小婴儿。

魏明谦和魏承慧看见长荣郡主这番模样,远远就顿住了脚步。他们还想拉住钰儿的,但小家伙已经一溜烟的跑到了她母亲跟前。

钰儿想和母亲献宝,但他看到母亲眼眶红肿着,眼里还有着凝聚成团的泪珠。小家伙立即就心疼上了,他踮起脚尖要去给长荣郡君擦泪,嘴上还奶声奶气的说,“娘不高兴么?是哪个丫鬟惹娘生气了?娘说出来,钰儿帮娘出气。娘不哭啊,钰儿给娘买了甜甜的糖人,娘吃了就会心情好了。”

小家伙人不高,根本够不到长荣郡君的面颊。他一着急,就扒着长荣的衣服往上爬。然而,因为另一只手中攥着的糖人,他使不上力气,重心不稳,直接就双手摁到了长荣郡君的衣服上。

糖人咔嚓一声碎裂开来,有些黏在长荣的衣服上,有的掉在了地上……

长荣的情绪在此刻彻底爆发,她一把将小小的孩子推出去。声嘶力竭说:“你给我出去,滚出去。你怎么就不是他的孩子啊,你若是沈廷钧的儿子,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