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 到京

上京时,时序已经入六月了。天气已入夏,处处都是暑热。

好在江面上不时有徐徐清风吹来,倒是让人心中没那么焦躁难耐了。

鹤儿当真是个省心的孩子,坐上船后也不哭不闹。许是每天依旧有那么多人逗着哄着他玩,他还可以出来看风景,傻小子别说闹情绪哭泣了,却是每天都乐的嘎嘎笑。

是的,小家伙虽然才两个月多一点,但是已经能笑出声音了。那小奶音脆滴滴的,听在人耳里真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欢喜才好。

桑拧月本还忐忑不安的一颗心,在鹤儿的治愈下也彻底痊愈了。

可能也是存着摆烂的心态。

反正都已经踏上上京的船只了,她总不能现在跳河游回闵州去。既回不去,便只能不断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于是,心里慢慢接受了现实。想到儿子总归又可以看看亲爹和素未蒙面的舅舅了,这似乎也不错,就觉得,这趟京城去的也是挺值的。

心里接受了迟早会进京这件事,桑拧月的心态就彻底放平了。

她的神经线就不再紧绷着了,而是恢复到松散自在的状态。

每天上午时,趁着鹤儿精神头正好,她抱着孩子在甲板上走一走。下午鹤儿睡着,或是被他舅舅和舅母带出去时,她就在舱房中看看书,或是做做针线。总归自在随意的很,就连面上的笑容,都肉眼可见的增多了。

也就在桑拂月和常敏君为此松一口气时,京城终于要到了。

雷战兄弟三个看着远处的小黑点,激动的在船头处乱蹦。

“京城呢,小爷这还是第一次来。”

“大哥,我这也是第一次进京。”

“还有我。”

雷战将雷声往后拉了拉,小不点就爱凑热闹,刚才猛往前头挤,差点掉水里去。

雷战将两个弟弟都叮嘱上一番,才又说:“我都没进过京,你们俩肯定也没来过。不用你们说,这事儿我都知道。不过这次我们可以在京城住很长时间,咱们可以在京城耍个痛快了。”

雷鸣说:“都说京城天子脚下,好东西多的是,咱们多看看,等回闵州时给外公、舅舅和表哥他们带点特产回去。”

“最好是等咱们在京城混熟了,把表哥他们也接来京城住一段时间。五表哥一听说咱们要进京,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要不是舅娘看的紧,五表哥都偷偷溜上船了。”

雷战小手一挥:“这都不是事儿,不过就跟你说的那样,得等咱们在京城站住脚跟才能接他们过来。若不然让他们看见咱们在京城混的不好,那多没面子。”

雷声:“大哥,有你在,咱们会混的不好么?即便你不给力,咱们不是还有爹?爹现在多风光啊,谁知道了咱爹进了军事学堂,不得给咱们点面子?”

小小的雷声才说完大话,就被人直接扇了后脑勺。回头一看,可不是他亲爹正对着他阴阳怪气的笑。

雷声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对着他爹就龇牙,“爹,你打我做什么?”

桑拂月咧嘴笑,“打你?我还想将你倒提起来,看看你脑子里的水能不能倒出来一盆。我警告你们,你们三个臭小子,进京后都给老子紧着些皮。京城可不是闵州,一块砖头掉下来,那都能砸死十个权贵。你爹就是个正三品,虽说如今被选入军事学堂了,但在京城那些皇亲国戚和权贵重臣眼中,也就是个小人物。你们可都给我老实点,要是闯下大祸,你爹善不了后,就直接把你们哥三抵出去。”

哥三儿闻言条件反射缩缩脑袋,但很快,他们又想起了什么,就又恢复成趾高气扬的模样。

雷战还体贴的拍拍他爹的胳膊,“没事儿,您是新来的,在这边没啥威信我们不为难您。我们若是真遇上事儿了,就去找小姑父好了。左右小姑父是地头蛇,应该什么事儿都能帮我们摆平。”

“那来的小姑父?”桑拂月对着儿子露出个狰狞的笑脸,“八字都没一撇呢,再让我听见你们胡咧咧,我剥了你们的皮。”

雷战立马点头,“行,不说,我们不说不就成了?”面上表现的可配合了,可雷战心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怎么就不是小姑父了?年后小姑父来闵州探望小姑时,他喊小姑父侯爷可是亲口应下了。再来,侯爷和姑姑连鹤儿都有了,即便是为了鹤儿那宝贝疙瘩,他们也不会不成亲。

雷战虽人小,但看事情却眼明心利的狠。让他说,他那小姑父可是满心满眼都是儿子媳妇,不把小姑娶进门,他以后日子能快活得了么?话又说回来,他若真不给自家小姑一个交代,亲爹能愿意他么?

雷战在亲爹看不见的地方,翻他一个白眼。爹的心思他一清二楚,不就是怕这时候上赶着攀亲戚,降了姑姑的格调么。

行,就当是为了姑姑和鹤儿,他进京后和侯爷保持距离好了!

雷战想入非非,也就是这片刻工夫,京城的码头终于一点点显露在众人眼前。

其实现在距离还有些远,站在夹板上,只能看到那边黑压压的一片。但就冲着那一大片人影,京城的繁华和热闹就可窥见一斑。

马上要靠岸了,常敏君叮嘱丫鬟们别忘下东西,随即就起身往桑拧月与鹤儿所在的舱房去。

这间房间很大,即便住了他们娘俩,也还是很宽敞。如今几个大丫鬟忙而不乱的给鹤儿换着舒适的衣衫,又帮着桑拧月重新梳妆。

常敏君看着妹妹这边忙中有序的样子,又看看妹妹今天这衣衫打扮,忍不住展颜露出个璀璨的笑容。

她想说妹妹总算想开了。

就该这样么。

女儿家只有打扮的娇娇美美的,才能勾住男人的心。

何况妹妹长这么个国色天香的模样,不打扮多可惜。

像是如今这样打扮起来就很好看么,明眸秋水,粉面含春,身材袅娜娉婷,保准他沈廷钧只要看上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眼睛。

常敏君是想打趣两句的,但想到桑拧月素来性情腼腆,也怕说的多了,妹妹再不好意思。因而,她只开怀的说了一句,“妹妹今天这打扮好,看着鲜亮的狠,嫂嫂见了心情都好起来了。”

虽只是简单的一句夸赞,可还是让桑拧月红了面颊。

她生了鹤儿后身段略微丰腴一些,但却胖的恰恰好。毕竟她之前就是太瘦了,人看着有些苍白孱弱。如今这肌肤莹润、双眸潋滟生波的模样就很讨喜。她脸又一红,秀色可餐的模样再次升级,就连常敏君这个女人,看着都忍不住心动。

桑拧月抿唇歪过头,看镜子中自己今天的装扮。忽而问嫂嫂,“我这打扮会不会太隆重了?”

“哪里就隆重了?这不就是家常的打扮么。是妹妹你以往太素净了,今天才会略略不适应。要我说,以后妹妹都这么打扮才好。你还年轻,正是贪鲜亮的时候,这时候就该怎么明媚靓丽怎么来。可不能和嫂嫂学,那时候嫂嫂嫌麻烦,都懒得收拾。如今可好了,儿子都快要说亲了,再认真收拾打扮,别人才要说我老妖精扮嫩,竟添笑话。”

桑拧月就说,“嫂嫂才不老,嫂嫂青春永驻、光彩照人。”

常敏君乐的哈哈笑,“那就托妹妹吉言了。”

常敏君去抱鹤儿,鹤儿已经重新换好了衣衫。

京城的天气比闵州稍微凉爽一些,但也只是一些罢了。鹤儿还小,丫鬟也不敢给穿的太单薄,就给穿了长袖长裤。

肉团子一样的小人被包裹进雪青色的衣衫中,看起来就凉爽干净的厉害。他此刻正精神,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四处看。嘴巴里还有一声没一声的扯着小奶音,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常敏君见了就喜欢的什么似的,抱着他就往窗口去。“马上要下船喽,京城有鹤儿其他家人呢。也不知道你舅舅今天会不会来接咱们。虽然你出生后还没见过你小舅舅,但你小舅舅一天到晚的可惦记你了……”

常敏君只提清儿,却没提沈廷钧。盖因今天乃是大朝,不出意外,沈候这时候应该还在金銮殿上。

常敏君不提,桑拧月却不能不想。脑海中陡然出现沈廷钧的面孔,她微微晃了晃神。突然就觉得,他今天不来接他们许才是最好的,不然她这时候就要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了。

随着“砰”一声轻响,客船终于靠了岸。

原本这就该准备下船了,可客船停下来后,倒是听不见大哥他们的动静了。

常敏君就站在窗口处,不由往船头处望了望,可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她便让小丫鬟过去看看情况。是不是码头处人太多,让她们先等一等?亦或是准备先把行李送下去,他们再下船?

然而,丫鬟还没踏出门去,屋内几人竟然听到了桑拂月的声音。

他这时候倒是难得的谦和,说话文质彬彬的,不知情的许是还以为他是哪家的书香子弟。

就听桑拂月说:“这天热的厉害,怎么还劳驾您亲自跑这一趟?……拧拧与我说了许多次,在侯府时多亏您关照……”

桑拧月登时站起了身,手中的帕子陡然被她捏紧。

常敏君也后知后觉意识到来人是谁,给桑拧月使了个眼色后,便匆匆走到了房门口。

她是想亲自开门迎接的,然而手里还抱着个金疙瘩。而此时舱房们被人从外边轻轻敲了两声,桑拂月温声说道:“拧拧,收拾好了没有?快些出来见见贵客,侯府老夫人来看你们娘俩了。”

桑拧月喉咙中似塞了什么东西,她声音细微的几乎听不见,“就……就来。”

丫鬟们已经体贴的将房门拉开,耀眼的日光顿时倾斜下来。就见门外赫然站着三个人。为首之人头发花白,面色红润,精神也非常矍铄,不是武安侯府老夫人又是那个?

而在老人家身后站着的,赫然正是桑拂月,与另一个本该在金銮殿上上朝的沈廷钧。

桑拧月只是匆匆扫了沈廷钧一眼,便再次把视线定格在老夫人身上。

只是阔别了一年而已,老夫人已经又老迈了一些。虽不明显,但她眼角的皱纹却更密集了。只是许是今天她心情好,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就非常不错。但老人家眼睛已经有些花了,看见站立在旁的桑拧月时,竟然微微眯了眯眼,才倏然伸出手,颤着声音喊了句,“拧月啊。”

桑拧月闻声眼圈顿时就红了,她忙不迭俯身给老夫人见礼,却被老夫人紧紧攥住了双手拉了起来。

桑拧月站直身,看着近在咫尺的老夫人,一时间五味杂陈,心中复杂难言。

她在京城时多亏老夫人关照,这才没在周宝璐的挤兑下,日子过的太窘迫。老夫人也是真心为她好,还给她挑选好婆家,想让她重新嫁人过好日子。

是她忌恨周宝璐,又因为与沈廷钧有了私情,担心事情暴露风言风语太过难听。所以,她便避了出去,连与老夫人的来往都少了。

南下后,先是忙着寻找大哥,再是发现了怀孕。她想生下孩子占为己有,一直不敢将此事告知老夫人,所以便干脆断了与老夫人的书信往来。

如今想来,她的所作所为当真与白眼狼无二。

侯府许是亏欠了她,但是她却着实亏欠了老夫人。

桑拧月眼圈红了,泪珠直接跑出了眼眶,而她面上已经带出了浓浓的歉疚之色。

“您怎么还亲自上船来了?该我去见您才是。您对我和弟弟多番关照,我却因为一己之私,将您的恩义全都抛弃。您该生我气,不理我才是。”

老夫人闻言面上就露出感怀的神色。她一边拿出帕子给桑拧月擦泪,一边说,“哪里就能怪你了?你也就是个小姑娘罢了。若不是周氏和大郎这两个混账轮番欺你,你哪里能因为避讳他们,连我都不理了?也是我人老眼瞎,没看出来那些事情,不然但凡我早一些知道……”

早知道又能如何,老夫人叹口气,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