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妄就无语。
很想硬气地甩出一句“下次自己注意,我也不会管你第二次”,最后转念想想,还是算了。
他自己的破事儿还没解决完,硬气不起来,也没资格硬气。
只能很有洒脱有骨气回道:“一个听写而已,看不起谁呢?”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沈修然这个说法竟然是有根据的,船到桥头直不起来,后悔为时已晚。
周末是中秋节,连上周一一共三天假。
最后一节课下课,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背上书包往家里奔时,江哥这个听写翻车选手还留在教室抄他的二十遍罚抄。
心好累。
早知道就跟沈修然服个软求个情了。
许云嘉临走前还特意绕到他面前幸灾乐祸嘲笑了一番才滚,教室很快冷清得就剩他一个,没精打采趴在桌上用他熟练的狂草一通操作也花了近半个小时才抄完。
收拾好东西捞上书包去往办公室,刚迈出教室,恰好走廊一个面像陌生的男人路过。
两人对视了一眼,江妄发现对方眼神冷得跟沈修然有的一拼。
不一样的是沈修然眼里藏着太多东西,而面前的人,则是空到仿佛什么也装不进去。
也不像他们学校的。
当老师太年轻,比一般高中生又多些成熟。
估计是哪家的哥哥来接弟弟妹妹回家吧,节假日都这样,校内校外人口直线增长一倍。
江妄没放在心上,到了办公室找到老孙的位置将抄写本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出门没忘记叮嘱仔细带上门。
不过刚转身,倒是又看见了方才偶遇的男人。
他和另一个矮他小半个脑袋的男生背对着江妄并肩正往楼下走,江妄不认识男人,却一眼认出了他身边的男生是宋漾。
原来这就是宋漾那个便宜哥哥。
没宋漾说得那么讨人厌吧,看着冷淡了些,至少还会体贴地在放假日过来接他。
挺好的。
江妄百无聊赖想着。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心声一不小心被老天听见了,走出校门不久,打眼就看见了停在校门口不远处路边干净噌亮价值不菲的黑色迈巴赫。
“”
嘴角一抽。
他只是单纯夸夸别人家的哥哥,没有对比的意思,别误会啊,整这一出是干嘛?
就这么喜欢看他尴尬?
心情复杂咬了咬腮帮,吐槽归吐槽,车该上还是得上。
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哥。”
江晟顺利接到人,发动汽车汇入车流:“嗯。”
江妄:“哥你刚来,还是等很久了?”
江晟:“不久,不到半个小时。”
江妄:“”
不自在地蜷了蜷手心,语气有些讪讪:“我被罚抄了,多留了一会儿,哥你应该提前问问的,也不会浪费这个时间。”
江妄:“没事,我也是下班顺便,刚刚遇见你同学了,他们说你还在教室,怕打扰你,就没给你打电话。”
罚抄而已,又不是高考,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太尴尬了,气氛尴尬,对话也尴尬。
江妄开着车窗,从后视镜里看见了满脸不自在的自己,算了看不下去,索性摇上车窗眼不见心不烦。
干巴巴哦了一声:“谢谢你啊哥。”
江晟:“不用。”
江妄:“那个,爸今天回来吗?”
江晟:“爸在法国谈合同,这个假期不回来。”
江妄:“哦。”
江晟:“嗯。”
江妄:“”
硬着头皮寻的话题并不管用,聊不下去。索性躺平放任车内恢复连车载音乐都不存在的安静。
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尬就尬着吧,随便了。
两人一路安静无交流地回到家,孙茵已经坐在饭菜齐整的餐桌边等着了。
见他们一起进来,展颜露出灿烂笑容,极亲切地招招手:“还说给你们打个电话来着,正好,快去洗个手过来坐下吃饭了。”
饭菜的香味弥漫整个内室,江妄坐下时忍不住吸吸鼻子,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自己早就饿了。
孙茵关切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进他碗里,笑道:“今天怎么这么巧兄弟俩一起回来,是路上遇到了吗?”
“不是。”江妄老实道:“是哥特意去学校接我的。”
孙茵看向江晟,后者嗯了一声,简单解释:“今天下班早。”
“这样啊。”孙茵笑容更盛:“挺好,挺好的,来来来小晟尝尝这个,是阿姨新学的菜式,味道很不错”
孙茵心情很好,兴致也高,整顿饭不断找着话题跟他们聊天,大部分时间是她说,他们听,偶尔应两声接着,以便她可以将话题继续说下去。
江妄心里藏着事,从进家门开始心里就有点没底气地发虚,现在孙茵拉着他们聊些有的没的他就觉得很好。
反正只要别把话题引到分化上,怎么样都好。
本以为这顿饭能够保持轻松安全的氛围直到结束,只可惜最终还是逃不过“怕什么来什么”的六字魔咒。
用餐进入尾声之际,孙茵忽然话锋一转,扭头问他:“摇摇,我记得上回跟你一起去医院做检测,医生说你这个情况最迟也是能够在高考前分化的,怎么你到现在还没分化的迹象吗?”
江妄在孙茵和江晟看过来的瞬间心头一紧,背脊凉气徒生。
握着筷子的手不由收紧,整个人绷紧了神经。
正想说“现在距离高考不是还有一段时间”,就听孙茵皱着眉头补充:“不然我还是找个时间再带你去医院看看吧,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万一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才拖住了分化,那就糟糕了。”
?
!!!
去医院??!
江妄脑子直接懵掉。
懵完了,紧接着被齐整一片触目惊心的感叹号塞满。
去了医院,那他岂不是什么都瞒不住了?!!!
不行!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去医院!!!
“不用去医院!”
江妄忽地出声,说完了才发现自己音量高得有些明显了,连忙又压着语调重复一遍:“妈,我不用去医院。”
孙茵楞了一下:“怎么了吗?”
说完像是回了神,倒吸一口气忽地睁大眼睛急切道:“摇摇,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是不是有分化迹象了?!”
急得连筷子掉在地上也不曾注意。
江晟不着痕迹瞥了孙茵一眼,眉头皱了皱,不知在想什么。
江妄手从桌面移到了桌下,用力攥得掌心生疼。
一鼓作气:“妈,其实,其实我已经分化了。”
“什么?!已经,已经分化了?!”孙茵的声音拔高了不止一个调:“什么时候的事?你这孩子怎么都不告诉妈妈?!”
就连江晟也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
江妄忍着头皮发麻,故作镇静:“嗯,就在前两天,本来是想打电话给您说来着,不过想想正好放假,还是回来说,当面给您一个惊喜比较好。”
“惊喜”
孙茵极小声地重复了一边,眼中有梦想成真的喜色闪过,几乎是提着一口气向江妄求证:“是Alpha吧?对不对?”
“是。”江妄肯定点头:“是Alpha。”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
孙茵不住念叨着,脸上的笑容根本收不住,忙不迭想要给江妄夹菜才发现筷子掉了,高声叫着阿姨拿双新的来,叫完又嫌弃阿姨来得太慢,干脆擦擦手自己起身亲自去厨房拿。
她是真的很高兴,仿佛一辈子最大的心愿都在此刻成了真,不管往后如何,她再没有遗憾了。
江妄心的大石头却又膨胀了一圈。
看着连背影都写满欣喜的孙茵,像是坠了块秤砣,心情沉重得要命。
咔哒一声轻响,他面前被放了一杯水。
江妄偏过头,对上江晟从容淡定的目光。
对方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是分化不顺利么?怎么不大高兴的样子。”
“啊,没有啊。”
江妄连忙扯出笑容:“就是刚分化有点儿不适应,估计过几天就好了。”
江晟应该是信了他的借口,点点头:“刚分化确实有诸多不适应,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找我。”
“好,谢谢哥。”
孙茵很快出来了,咧着嘴角万分热情地不断往江妄碗里夹菜。
江妄难得看她有这么高兴的时候,不忍心泼冷水,没提醒她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硬着头皮将她夹给自己的菜一口一口全部吃下。
从来没觉得在家吃顿饭会这么煎熬,甚至比他当初刚搬进沈修然宿舍那会儿更难熬。
现在唯一能庆幸的,大概就是孙茵已经完全沉浸在他分化成了Alpha的谎言中,也可能是忘记了,一点要检查腺体确认真实性的意思也没有,不然他就真的完了。
看来下次回家,还是应该提前跟沈修然借点儿信息素,以防万一。
照这么看来,就算他发情期紊乱的症状好了,他依然需要沈修然的帮助。
命运还真是奇妙。
这下可真是谁也离不开谁了。
江妄在这边如坐针毡,另一边他默默惦记着的人也已到家。
同样一顿晚饭,比起江妄的跌宕起伏,沈修然就吃得过于安稳平静了。
三个人围坐的三桌上菜品与寻常无异,不简陋,也没有节日的丰盛。
沈以呈从拿起筷子起就极致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他的妻子林雪同样也是,始终低垂着眼帘,连目光都不曾停留在沈修然身上哪怕一秒。
三个人各自吃着各自的,能听见的动静唯有单调的筷子与磁盘碰撞出的声音。
节日里,一家人的晚饭吃得比陌生人还要生疏。
直到吃完,筷子搁在桌上吧嗒一声轻响,从沈修然归家到现在,总算有了第一句人声。
沈以呈擦了擦嘴角:“新学校呆得怎么样,这段时间还算适应吗?”
沈修然放下筷子,淡淡嗯了一声:“还好。”
三人中唯有林雪慢条斯理继续夹菜,对他们父子俩的对话恍若未闻。
“适应就好,国内高中大同小异,在哪里上都一样。”
沈以呈也不是真的关心他的学习状况,全当一句铺垫的寒暄,寒暄完了,进入正题:“你哥最近情况有了往好发展的迹象,你既然放假了,明天就去医院看看你哥,一直不闻不问像什么样子?”
在沈以呈提起沈承辉病情时,一直当沈修然是透明人的林雪终于舍得抬起头,视线扫过沈修然淡漠从容一张脸,面无表情又收了回去,一语不发。
“不闻不问”这个词以责备的语气从沈以呈口中说出来不是一般的违和好笑。
沈修然扯了扯嘴角,没有拒绝:“知道了,明天我会去医院。”
“嗯。”沈以呈没有多的话,说完了,撑着桌面站起来:“回家了就早点休息,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先去书房了。”
沈以呈走后,便只剩下他和林雪两个。
没多犹豫,沈修然也起身离开客厅转身上了二楼。偌大的一个家,三人各自呆在各自圈出的势力范围,互不打扰,互不相干。
沈以呈工作忙,隔日一早便动身去了公司。
沈修然说话算话,在沈以呈出门不久后独身赶到医院,循着病房号找到目的地,推门进去。
病房宽敞明亮又空荡。
沈承辉孤零零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双眼紧闭,皮肤略有些不自然的发黄,面上唇上皆没有半点血色。
这模样,还真没觉出他哪里有半点好转的迹象。
不过作为已在这张床上躺了近四年,不过吊着一口气的植物人,能保持这个状态已经算不错了。
沈修然走过去在病床前站定,冷眼看着呼吸微弱的沈承辉。
他跟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他当然知道沈以呈让他走这一趟是什么意思。
借着让他看望沈承辉的名头提醒他不过是个最坏情况下的备选,就算沈承辉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但只要他尚存一口气,他永远都是随时可以被换下的顶替品。
呵。
真有意思。
一屋子守着一个生机渺茫的活死人,不知抱着什么天方夜谭的希望。
沈承辉发黄的死人脸看着叫人反胃。
往心电图看了一眼,沈修然转身走到窗边。
外面是医院正中心绿化最茂盛的天井花园,许多家属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病人趁着上午阳光正好,步履悠闲散着步
在医院一直呆到下午,沈修然在太阳落山前返程回家。
沈以呈没这么快回来,佣人在外面打理花园,客厅只有妆容雍容精致,穿着讲究的林雪一个人在。
沈修然进去时,林雪正优雅靠坐在沙发上摆弄自己的手指,岁月在她脸上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裁剪合身的旗袍淋漓尽致衬出了她身上属于江南女子的韵气。
听见声音,林雪掀了眼皮看过来,目光停在沈修然身上。
沈修同往常一样没有对她进行任何称呼,也没有回以同样的注视,只当没看见,兀自迈步往楼梯去,直到林雪率先出声叫住他:“站住。”
沈修然在楼梯口前停住脚步,转身。
“去哪儿了?”林雪明知故问。
沈修然面无表情配合她:“医院。”
林雪又问:“去干什么?”
沈修然:“看望大哥。”
话音才落,沉甸甸的烟灰缸经由林雪的手毫无预兆飞过来。
沈修然站在原地没动,闭目的瞬间,额头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
咣当!
烟灰缸重重砸在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一声巨响。
黏腻的血迹接踵而至,在落瓷白的烟灰缸背面,溅开星点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