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是许星野从未料想过的回答。
他能想到，以沈聿骄傲的性子，此番选了这么多人的场地让他表白，应该只是想为难他一番的。毕竟沈聿那么好，得耍耍小脾气，让他知道什么叫得来不易。
所以许星野也等着被为难，情愿被为难。
他以为，只要顺平了沈聿的毛，沈聿就会接受他。
可他没想到过，沈聿的无名指上，会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时候，先他一步，跟别人戴上了戒指。还说出恶心男同那样的话来。
他不是男同，他只是喜欢的人，恰巧是男人而已！
沈聿明明回应过他的，沈聿明明应该是喜欢他的，可却还说出这种难听的话来。
许星野脸上的笑僵硬下来，表情显得很怪异。但他始终保持着单膝跪地，朝沈聿递戒指的姿势，没动弹。他嘴唇微微抖了两下，想接话时，一旁跟沈聿待在一起的老总就开始插嘴。
“哈哈哈哈哈，我之前还说，沈总这模样，若是女人，不知道该有多少小子惦记。没想到，沈总就算是男人，也逃不开，照样引得男的女的都对你趋之若鹜。”
欧总一带头，周围的哄笑声就喧闹起来。
“是啊，小伙子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好，跑来学人家傍大款。可咱们跟你们男同，也不是一个赛道的。”
“就是就是，人家沈总的老丈人都在这儿呢，你瞧瞧，白行长脸都要气青了。哈哈哈哈，谁能想到一把年纪，还有男的来跟自己女儿抢女婿的呢！要是我，早就叫人把这小子给赶出去了。”
“……”
此起彼伏的嘲笑声响彻在整个空中花园，许星野听见了，却又好似没听见一般，表情没有变化。
弱者才会靠言语嘲讽来获得优越感。更何况，他们说的，都不是实话。
许星野眸子死死地盯着沈聿手上的戒指。
那戒指简约漂亮，不是常规的对戒，看起来像两个戒指能拼合在一起的那种款式。
越是用心，许星野就越是嫉妒。
一想到沈聿说要别人结婚，许星野就嫉妒这戒指的主人，嫉妒得发狂！
他盯着戒指，在这阵嘲笑声中，突然伸手，抓住了沈聿的手，想去将那戒指给拔下来。
“哥，有什么气咱们回家了再商量，你要打要罚我都依你。但这戒指，我不喜欢，哥不许再戴了。”
许星野没经历过感情，陡然被摆了这么一道儿，往常的隐忍和智商全都被抛之脑后了，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只想着这东西碍眼得很，得尽快将它给扔了。
戒指卡在指骨处，许星野拔的力道很大，疼得沈聿直皱眉。他想将手从许星野手里抽出来，可许星野力气很大，他没抽成功。一气之下，想也没想，就直接一脚朝着许星野肩膀踢过去。
许星野跟戒指较着劲，没有防备，沈聿这一脚踢过来，他跪地的姿势瞬间就站不稳当，往后一趔趄摔在地上。
手里展开着的戒指盒被摔落在地，在地上滚了两圈，盒子里的戒指掉出来，滑进了空中花园的人造取景池里。
许星野不用去细看，都能从尺码判断出来，掉进去的那只，是刻有他名字的戒指。
沈聿的尺码，他的名字。
与他那只，内圈印刻沈聿名字的戒指，摆在一起，字母尾端能拼成一颗完整的心。
可现在，没有心，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场笑话。
许星野没去捡池子里的戒指，视线收回来，仰着脑袋望向沈聿，“哥，那戒指，是我自己设计的，世上不会再有第二枚。”
他的声音又轻又浅，带着沮丧和委屈。但很快，这委屈就被收敛下来，眉眼又弯成了月亮，唇角，连梨涡都勾勒出来，“不过没关系，哥若是喜欢，我可以再做一款新的。只是得等几天才能重新表白了。老实说，这里陌生人太多了，被参观着，我有些不喜欢。下次换我选地方行不行？我一定布置得比这地方更华丽……”
“你他妈的自言自语什么呢？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许星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聿高声打断。
沈聿凛着眉眼，居高临下地站着，指尖摩挲着被许星野弄疼的指骨，脸上的厌恶连遮都不遮。
许星野余下的话就这样卡在喉咙里，吞咽了几下才吞下去。
他被踢翻的身子支起来，伸手捡起地上的戒指盒，揣在怀里。那漂亮的脑袋低垂着，没看沈聿，但也没起身。
从沈聿的角度望过去，许星野像是整个人都匍匐在他脚下。
“聿哥，我得要个理由。”
许星野的声音又轻又浅，似乎下一秒就会消散。
“聿哥，判人出局总有理由的。”
沈聿开口，“理由已经告诉过你，我要结婚了。”
“不够。不是这个理由。”
许星野着急地接话，伸手拽住了他的西装袖子，“聿哥，你知道的，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明明这几个月里，我们相处得很好啊。你说过的，你说只要我乖，你就会是我的。可现在却……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你没有哪里不好，”许星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聿打断。
不想被旁观的人听清楚细节，所以沈聿在许星野面前蹲下身，将声音压低，“是我一直在骗你。”
“从带你回公寓开始，我就在骗你。喜欢你对你好都是假的。你不知道，其实我啊，恶心死你了！”
沈聿明显感觉到，这句话说完，许星野拽着他袖子的手就瞬间僵住，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为什么？”许星野问，“骗我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他脑袋一直逃避似的低垂着，只露出一个头顶的发旋在沈聿眼前。
“还记得六年前的除夕夜吗？就是你妈死的那晚。”
沈聿本以为自己再重提那一夜的时候会痛苦，但出乎意料，他此刻平静得很。
“那晚，我妈妈也死了。可你知道，她是因为谁死的吗？”
沈聿说到这里，从口袋里掏出根烟点燃后，才接着道，“因为你。”
这三个字落下，许星野垂着的脑袋蓦然扬了起来，眼中的错愕和慌张明显。
他知道沈母跟他妈是在同一天死亡的。
车祸，抢救无效，在医院就死了。沈聿也是因为那场车祸伤了手，弃医从的商。
但他从不知道，那场车祸的发生，会跟几十公里以外的他，扯上关系。
“怎么可能，我那时，我……”
许星野的否认在脑海中想到什么后，戛然而止。
那晚，他记得那晚，因为妈妈神经质的叫喊和行为，他给沈教授打了通电话。电话后，沈岸赶来了别墅，将已经死了的妈妈送进了医院。随后，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沈聿。
沈聿有着一张好相貌，那双眼尤其勾人。那时候，明明望着他的眼神像是要冲上来打他，可最后却压着脾性，温温柔柔地说要转院陪妈妈。
那是他第一次瞧见一个人能将情绪完全表现在脸上，而不是藏在心里。他看惯了两面三刀的大人，猛然瞧见一个跟兔子一样单纯的大学生，心里免不了藏了些不一样的惊喜。
他以为沈聿是好懂的，好懂的人能让人把控。
所以在沈聿问他愿不愿意跟他一起生活的时候，他没拒绝。
一开始，不过是因为沈聿是沈教授的儿子，跟着他就可以不进实验室。可后来，却变成了为了能继续跟沈聿在一起，他甘愿赤手空拳进斗兽场，拼生死局。
喜欢这种东西，就像春季里生长的菟丝花，微小的一粒种子，就能瞬速发芽，抽丝，攀延壮大，最后绕满整片枝桠。
它无法收拢，可此刻，却也无枝可依。
“因为那通电话？”许星野问。
沈聿没说话。但，此时的噤声，等同于变相的默认。
许星野突然就松开拽住沈聿袖子的手，将手掌撑开盖住了上半张脸，不让自己红着的眼睛被人瞧见。
“所以，哥在六年前就想着报复我了？哥可真狠啊，知道我不在乎皮肉伤，所以就专门往我心上捅刀子。”
他说到这里，突然开始笑起来，越笑越大声，“哈哈哈哈，就因为一通电话，就因为区区他妈的一通电话，你装作对我这么好，却又弃我如敝履……”
“才不是区区！”沈聿被许星野对这通电话毫不在乎的语气给刺激到，他一把薅住许星野的前襟，将人从地上提起来，“许星野，你就是那场车祸的始作俑者，什么样的因造成什么样的果，你这种人，就该下地狱！”
眼瞅着这两人不知道谈了什么，突然就动起手来，旁边看热闹的老总们马上上前来将两人给分开。白广廷一边拉着沈聿往后退，一边招呼着保安赶人，“还愣着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他，还不把人给轰出去！”
许星野被一众保镖推搡进电梯，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他瞧见白幼薇从内间出来，挽住了沈聿的手臂。
她露出来的手指上，有个与沈聿同款的钻石戒指。
两人站在一起，仿佛是对缱绻的璧人。
只有他，是个笑话。
——
北京的天气入冬后就很冷，耳畔全是呼啸的冷风。
许星野攥着红彤彤的戒指盒，借着昏暗的路灯光，瞧着唯一剩下的那只戒指内侧里，沈聿的名字。
这名字真好看，念起来也好听。
但他还是喜欢叫沈聿“哥”，因为每回他这么叫的时候，沈聿都会半眯起眼，像猫儿一样慵懒地用鼻腔回应他，然后宠溺地摸摸他的脑袋。
这种温馨的时光太多太长久，他根本罗列不完全。
可如今，这样的沈聿，这样对他好的沈聿，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喜欢是假的，要跟他在一起是假的，恐怕就连那场有回应的吻，也是假的。
“嗡嗡嗡——”
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许星野瞧了瞧备注，接了起来。
“你这时候不是应该在表白吗？怎么网上有人传了张照片，你被人像狗一样踢开羞辱啊。”
许星野没有回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
乌云蔽日，细雨飘落，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倒是分外应景。
他仰头接着雨水，突然抬手捂住了胸口，“你那儿有药吗？酒也行，我好像favorite的后遗症又犯了，现在心绞着疼，疼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你确定是药的原因，而不是人？”
许星野沉默着。
“你在哪儿？报个地址，我现在过来。”
——
报复了许星野后，沈聿便没再回跟许星野一起生活过的那间公寓。
他从商这么多年，名下产业不止五龙路那一处，所以即便不回去，他也没苛待自己。
不过，他想着许星野的东西都还在公寓里面，他懒得去给他收拾了扔出去，所以索性就没换公寓密码，只让物业帮忙留意着，见到许星野后，让他赶紧自己收拾东西走人。
但一连几天，物业那边都通知他说，许星野没回公寓。
他这几年为了将许星野养成独属于他一个人的东西，所以没让他结交什么朋友，如今许星野不回公寓，还能去哪儿呢？
沈聿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微信对话框里，许星野的号码已经被他拉进了黑名单，所以不会再收到消息。但沈聿此刻不知道为什么，手指还是不受控制地点了进来。
消息联系停在了空中花园的那一日，许星野发了个求摸摸的动态表情，表情下，是许星野的自拍。
罕见的露了脸，拍了镜子里，自己西装革履的样貌，然后发语音问他好不好看。
怎么能不好看呢？
这张脸，他看着长大，从一开始的精致，美丽，像洋娃娃，变成如今年轻的大人模样，怎么着，都是好看的。
沈聿有些后悔那晚自己抽烟抽得太多了，一根接着一根，以至于在烟雾缭绕下，他都模糊了许星野那天盛装打扮时，到底是何等的模样了。
真可惜，再见不到第二次。
“哗啦——”
眼前的换衣帘帐被拉开，一身婚纱的白幼薇站在高台上，朝着他摊开手。
“好不好看？”她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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