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你晕倒了,怎么回事?”
女人强势的声音在锅碗“叮当”与抽油烟机的轰鸣声中声势不减,听得廖梓格心里一突。
“没什么事,问题不大。”她说完又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后遗症,你知道的。”
“刺啦——”
油花迸溅。
女人冷哼一声,“我知道?我知道什么?是我的好女儿被泥头车撞进医院生死未卜?还是她现在连我这个妈都认不出?你说啊?我知道什么?”
“……”还不如不开口。
廖梓格沉默片刻,呐呐一句“对不起”。
“铛——”
然而她的道歉不仅没有止住女人的怒意,反而像火上浇油,愈演愈烈。
“别跟我说对不起。”
“你有什么资格说对不起,你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我和你爸吗?!爷爷奶奶上周还问你高考成绩,你让我们怎么回?!你爸都不敢说实话!”
她家的厨房很小,女人背对着她,此时盛好菜,转身一递,“廖梓格,你为什么这么不小心?”
闫清一声声质问也似烈火,烧得廖梓格整个人无地自容。
她低头接过菜,心想:是啊,为什么不小心呢?如果自己足够小心,或许就不会发生车祸了。
可惜她这被撞成漏勺一样的脑子,完全想不起更多关于车祸的细节。她无法为自己辩解,最终只得一言不发。
“手洗了没有?洗手,过来吃饭。”闫清又燎了两个菜。
四菜一汤对两个人来说已经算是丰盛,但一餐饭却吃得廖梓格食不知味。
她吃完的时候,闫清已经在沙发上打起了盹。她不想把人吵醒,于是顺手洗了碗。
只是对方浅眠,一点动静就醒了过来。
闫清抹了一把脸:“你丢下,我来洗。”
“不用,我已经洗完了。”
“那把药喝了,我现在给你热。”对方挤进厨房。
“我现在……”廖梓格犹豫了一下,把“不想喝”换了个说辞:“刚吃完饭,有点撑,起来再喝。”
其实哪里是撑,她本来吃得就不多,一碗中药灌下去,怕是都得吐个干净。
“那你要喝。”闫清加重尾音强调。
廖梓格含糊应了一声,进了房间。
等她刚在床上躺下,才想起来班主任要叫家长的事。
她把门掀开一条缝往客厅瞧,一会的工夫,闫清又睡熟了。
对方并不是第一次这样责怪她了。
刚苏醒的那一阵,廖梓格整个人恍如隔世,不仅记忆一片空白,甚至无法感受到外界的刺激,面对闫清的指责时,她往往更像一个神魂离体的旁观者。
可她终究是个人,一个有感情的人。
有感情的人遇到这样强烈的情绪倾轧,怎么可能毫无触动呢?
于是,她开始感受到了一点微弱的难过与自责。
她家离复读的地方近得很,仅有一墙之隔,从阳台望去,对面就是学校的教学楼。
她本来应该像其他学生一样中午在饭堂解决,但闫清坚持要在中午赶回来给她做饭。
廖梓格收回目光,重新关上门。
叫家长这种殊荣还是让给她爹吧。
她摸向口袋,想要给廖钰发消息,却摸了个空,呆滞了几秒才想起来手机已经随书包一起被她留在了课室。
“……廖梓格啊廖梓格,你可真是个小天才。”她自言自语一阵,把自己扔回床上。
此时一点不到。
廖梓格躺了一会仍然毫无睡意,索性翻出高一的课本趴在床上看了起来。
闫清过去对她一向严格,她总是在假期结束前就预习完了新学期的知识。
自学对她来说不是一件难事,只要……
有些人看书看着看着就陷入了梦乡。
廖梓格猛一睁眼。
入眼白墙让她恍惚间又有种回到刚苏醒时的错觉。反应过来后,她一骨碌爬起来。
几点了?!
草了,别是第一天又迟到吧?
廖梓格滚下床还没走两步,就一阵眩晕,“哐”地撞在门上。
脑子里如同翻江倒海,她“嘶——”了一声,顾不上被撞疼的地方,摸摸索索开门栽了出去。
【13:50】
她这才长出一口气,丢开时钟,抱着脑袋瘫坐在电视柜前。
太阳穴一下一下地疼,她把脑袋搭在双膝上,慢慢缓解一下子爬起来的不适感。
闫清已经出门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个。
廖梓格又坐了一会,才将各种不适感都压了下去。
现在正值八月,偌大的一个校园里只有高三的学生。
“哇,你来得好早啊!”
廖梓格认不得人,但听到声音还是习惯性地撩起眼皮,“嗯。”
她来得早,但课室还有不少中午留宿的学生,这阵子趴在桌子上还没醒来,因此对方的动静也很轻。
“给,这个给你。”她才露出一丝疑,就看见面前桌面推来一张纸条,“你早上不是问我们班群号吗,给。”
对方递完纸条又“嗖”地将手缩了回去,带起的劲风一下子就将纸条掀得原地起飞。
廖梓格眼疾手快捏住纸条。
“谢谢,许同学。”她想起来了,这人是早上的“受惊麻雀”,许钦杰。
她道完谢又继续埋头趴在桌上。
出门前捏着鼻子灌了一碗中药,现在胃里止不住地犯恶心。
嘴里苦涩的味道久久不散,再这么下去说不定真会吐出来,为了她那岌岌可危的名声,廖梓格不得不找点事情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
她脸埋在手臂里,另一只手掏出手机,照着纸条上的群号一个一个打下数字——
“致宇宙第一的铃兰小姐。”
廖梓格:?什么玩意儿?
输错了,重来。
这次她用指头按着群号,指一个输一个,然后按下搜索——
“致宇宙第一的铃兰小姐。”
廖梓格:“……”
好了,胃里翻腾得更厉害了。
她点了加入群聊后就把手机一扔,开始闭目养神等上课。
……
下午的课廖梓格其实照旧没怎么听,这些内容对现在的她来说无异于对牛弹琴。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她又被聂铃兰喊到了办公室。
对方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金丝框、大高个,是她爹廖钰。
聂铃兰见到她后,冲她招了招手,“刚才我和你爸聊了一下,怎么样?第一天复读学习上有什么困难不?”
“……”那有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廖梓格摇了摇头。
“那就好,有困难一定要跟老师说,你爸爸又跟我讲了一下你的情况,不要怕,我们老师都是你们学习上的后盾,”
聂铃兰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不过你也知道,现在是高三了,大家都面临着冲刺高考的压力,老师们可能没有办法在课堂上太迁就你,所以你也要努力赶上来啊。”一番话说得语重心长,末了,又鼓励道:“老师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廖先生对此有何高见?”两人走出学校后,廖梓格问。
“你觉得自己做不到吗?”廖钰反问。
“当然不。”
其实她想说的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多年以来的熏陶和行为准则,使得她哪怕是在现在这种境况之下,也会在心里下意识否认那种可能。
光城四中与尊中不同,要求学生无论是住校还是走读都必须留下来上晚修。
而托了叫家长一事的福,罗主任,也就是早上把她送到课室的那位教导主任,大手一挥,批准她晚上在家自主学习直到九月学校正式开学。
晚饭后,廖梓格才想起来看看手机,班群管理员已经通过了她的申请。
【群公告:
今日大礼包:语文阅读理解……】
廖梓格:“……”
她关掉公告,从群文件里找到久仰的课程表,抽了张纸誊抄下来后贴在了书柜上。
做完这些她又往上翻看了一下消息,发现没什么重要信息后,准备退出群聊专心学习,哪知指尖一滑不知点到了什么地方,手机界面骤然一变。
【一颗大橙子:[图片]】
【一颗大橙子:[图片][图片][图片]】
【一颗大橙子:[图片][图片][图片]】
【阿超:哇,爔哥还在沧南啊,住多久了,得有一个多月了吧?啥好玩的给您迷得乐不思蜀了?】
【祖祖:沧南美女多啊!】
【祖祖:爔哥,有情况喔~[汪汪狗头.jpg]】
【阿超:瞎说,哪个美女入得了爔哥的眼啊,不记得那个校花小学妹了,找人表白,笑着来哭着走。】
【祖祖:[就这?就这?.jpg]】
【祖祖:哪帮傻子封的校花,不及我们班花一半。唉,班花要不是……】
“班花“本花定睛一看,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廖梓格:“……”
她并没有兴趣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但下一瞬,就被充斥屏幕的绿引去了注意,不自觉地点开了大图。
参天巨木遮天蔽日,繁复而庞大的根系勾连纠缠,像是某种巨物心肺的血管,乍一看苍郁又窈冥。
只那稀碎光线穿透密匝林叶和浮尘,给木质藤本和蕨类青苔撒上一层斑驳金砂,最后落于林间溪水,涓涓远去。
等她回神,已经将图片都保存了下来。
廖梓格怔愣一瞬,“啪”地将手机盖在桌上,她盖完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存都存了……”她又拿起手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选了张最喜欢的设成锁屏。
别说,拍得还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