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娘子,小七郎来了。”喻春通报道。

榕夏扶起裴阙音,裴阙音在铜镜前再度打量了番今日的妆容,抿了抿口脂,“我这般口脂有没有太浓了,还是再淡些好。”

说着,拿起手帕又拭去了些,裴阙音这才满意出门。

十二岁的林巍阁站在院子里,已经有了几分芝兰玉树的模样,看到裴阙音出来,正要兴奋,欲小跑上前,但很快想起自己身为世家郎君的礼仪,在原地停了下,收敛了快呲出大牙的唇角,这才趋步走到裴阙音面前,“给嫂嫂请安。”

裴阙音看得好笑,“怎的今天这么有礼仪起来了,我看着比你大哥还要好上不少。”

林巍阁害羞的拱了下肩膀,说是新请的老师教的,惹得婢仆们直笑。

“走吧,小心去迟了老师打你手心。”裴阙音点点林巍阁的肩膀,让榕夏帮哥儿拿书袋,不过林巍阁拒绝了。

距离嫁到林国公府也有半个月许,要说其他人几乎都是故识,唯独多认识了个小叔林巍阁。

她前头来林国公府走动,只与几个同龄的来往,林巍阁小她五岁,郎君们本就晚熟,更没什么话题。

没料想,前几日林巍阁发了热,作为长嫂的裴阙音前去探望,一来二往发现他聪慧非常,小小年纪书读的十分多,与她都能谈得有来有往。且裴阙音原有个早逝的弟弟,比她小上三岁,若是长到如今想来比林巍阁还要大上些,由是对着林巍阁更加疼惜。

林巍阁也喜好与这个能诗能赋的嫂子来往,虽裴阙音多次表示自己还是个更喜欢黄白之物的俗人,林巍阁却是一腔情愿认为嫂子是个大隐隐于市、表面好繁华其实清高至极的高人,与自己真正庸俗的长兄丝毫不一样,倒是让裴阙音听得面红耳赤。

基于此,林巍阁每每在外遇到高人雅士,总是要与裴阙音说上一说,话尾还要添上一句,我觉得他不如嫂子。

只是,近来却出了意外,林巍阁道父亲给他请了一个新老师,很是有文采涵养,裴阙音正含笑等着他说出那句经典的“不如我嫂”,结果林巍阁却深思了番,道,“这个老师的才气与嫂嫂不相上下,天下文采一石的话,老师四斗、嫂嫂四斗、我一斗,其余人一斗。”

裴阙音为他一本正经玩笑说要撕他嘴,教导道,“外面人若是听到你这样评价,只怕连带着连你也看轻,这样轻狂的玩笑话我们自己说说就好,说出去了倒像我们没见过什么人,自己认识几位就让这几位分了才。”

但不得不说,小叔林巍阁这般的玩笑话十分合裴阙音心意,她虽好慕黄白,却也想过自己若是郎君,定也要立一番基业,名扬四方。

只是说笑着,她对林巍阁新来的老师暗暗留了心,因林国公府普遍读书不行,林巍阁几乎成了长嫂主义者,还从未如此吹捧过一个人。故而林巍阁提出要让裴阙音送他一次上下学,裴阙音第一个就同意了。

倒是一大早被吵醒的林巍庭颇有意见,可待他终于从柔软床褥上挣扎起来要斥责没良心的早起人时,叔嫂二人早已走远,都已经快到了林国公府内的学堂。

林巍阁作为国公幼子,有去国子监读书的名额,不过还有许多旁枝子弟只能在家中学堂读书,因此公府内也会出面对外请些先生回来。

学堂与国子监对标,五日一休沐,今日是林巍阁国子监下学后开小灶读书,专门请了一个名士前来,只为林巍阁休沐日进行指点。

到之前,林巍阁调皮道,“嫂嫂你应该也知道他,这位老师的名气可响,是我父亲亲自请来的,平日里都不需来,五日来一次,束脩给的还是其他先生的两倍。”

裴阙音更是好奇,学堂的门是大开着的,她先几步往里一探。

只见那人便装打扮,羽扇纶巾坐在案前,想来应当是在备课。可是即便如此,周身依旧光华万千,气质盈盈玉润,听到有人进来,含笑抬头,似是照亮了整间屋子。

虽然,看见来人的当时,就愣在了原地。

裴阙音同样面色微僵,转身就想走,怎奈何小叔子就在身后,挡了她的去路。

糟心小叔子在后头一拍脑袋,道,“瞧我给忘了,嫂嫂家还和他有些渊源,婚宴上宣宁侯世叔还说过老师与裴三姐姐定了婚。”

“嫂嫂应该与我老师认识吧,近来名满京都的新科状元,是不是你们闺中也都常有议论的,我几个堂妹都可追慕他了,只是可惜岁数太小,说日后嫁郎君就要嫁老师这样的。”林巍阁自看到沈安泽起就极其兴奋,压着声与裴阙音说个不停,奈何仆从在外头,学堂内只有他们三人,空空旷旷,什么连个针掉在地上都听得清楚。

裴阙音只想将这倒霉孩子往前一推走了算了,偏她还应了说要替他问问夫子对他的印象,还要与着新老师比上一比,看谁是林国公府内最有才气之人。

可,可她一直以为新老师是个德高望重年至花甲的老人,怎是……

沈安泽不愧林巍阁的夸赞,十分有礼的表示了自己才学平平,且最好不要将家中姐妹的闺中话往外传。

林巍阁又是一番受教。

“老师应该也认识我嫂嫂吧,”林巍阁吹完老师开始吹嫂子,沈安泽眉心一跳,“我嫂嫂是宣宁侯府的二娘子,老师与三娘子定亲应该是知道我嫂嫂的,我先前忘了这回事,不然就直接拉你们来比试了。”

林巍阁凑到沈安泽身边,“我嫂嫂才学一流,我看着比今儿国子监大部分监生才学都要好上不少,他们只是些会科考的愚钝之辈,我嫂嫂才是真才实学之人。”

裴阙音被林巍阁夸得面红耳赤,偏沈安泽还煞有其事地不住点头。

“老师,嫂嫂,你们看看比些什么比较好,作诗、弹琴、作画?亦或是手谈、书法?”林巍阁站在一旁跃跃欲试,仿佛裴、沈二人一声令下,他就要去遣人准备物件。

裴阙音讪讪道,“阁哥儿,嫂嫂突然觉得今日气象瞧着不好,过会儿下雨打雷嫂嫂不在万一就吓着你哥哥了,不若今日就算了……”

林巍阁瞪大了眼,他还不知自家长兄一个弱冠之龄已经成家的郎君还会怕雷,更何况外头明明艳阳高照,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即将雷霆大作。

只不过嫂嫂不愿,像林巍阁这样注重他人情绪的小郎君一时也不想去强求他人,当即便要道那边算了吧。

沈安泽从案前站起,与林巍阁耳语了几句,而后笑着看向裴阙音。

裴阙音心中警铃大作,只觉这厮要说服小叔子了。

果不其然,林巍阁恍然大悟地看了自家嫂嫂一眼,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阁哥儿!”裴阙音在后头唤,只是她哪里及得上十几岁的孩童溜得快。

只剩两个人,裴阙音也不再需要保持什么长嫂风度,当即瞪圆了一双漂亮的狐狸目,“你与阁哥儿说了什么?”

裴阙音没有提他们先前之事,仿若先前二人从未见过,今日一个为小叔子一个为学生,方才见了面,所谈也只有孩子。

沈安泽也不在意,避而不答,转而道,“你来之前,林七郎应该是拜托过你来过问我对他的印象吧。”

此话一出,裴阙音只觉自己力气全打在了棉花上,对面这人仿若真要只是与她谈论学生。

裴阙音压了压周身的刺,忍了忍,露出一个端庄大方的主母模样,“还请沈先生评点一番。”

沈安泽一敛袍,含笑,只说了四个字,“前途无量。”

裴阙音自然知道自家小叔才量几何,她想问的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对好苗子应该如何继续重视培养,亦或是哪年正式开始报名科考比较有把握。

奈何沈安泽只是笑,好像听不懂裴阙音的暗示一般。

车轱辘几回后,裴阙音有些恼了,“沈先生今天是无可奉告吗?那还是不要耽误彼此时间比较好。”

“倒也不是,”沈安泽摇了摇扇子,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左脸,“只是看到裴二娘子便觉得做脸生疼,思绪阻隔啊。”

裴阙音哪想到这厮居然还好提这事,樱唇挪动了几番,羞恼至极,低喝道,“你来林国公府果然不怀好意。”

裴阙音转身就想走,没想到林巍阁正从外面进来,身后仆从还抱着两把琴,见到嫂子要走,惊道,“嫂嫂怎么现在要走,老师说你是要与他比琴的。”

“你嫂嫂并非不愿比,只是觉得诗书画棋太过费时,不若去搬两把琴来,你嫂嫂绝对欢喜。”沈安泽当时如此说。

林巍阁看向老师,沈安泽摸了摸鼻子,他也没想到自己几句就将女郎气走,明明前世很好说话的。

裴阙音本是不愿在孩子面前诋毁老师,如今看到沈安泽还颠倒黑白,冷笑道,“阁哥儿,此道貌岸然之徒,以才学为纹饰,实则粗俗不堪,嫂嫂怀疑他另有所图,或是钱财或是……”

“嫂嫂,不是这样的,老师确实是为钱财而来。这是因为他三岁丧父五岁丧母,家徒四壁,全靠乡里接济,父亲赏识他,邀请他多来往林国公府走动,后来见他怎么仍是少来,方才知老师连车马费都堪忧,不过是外头看着光鲜亮丽罢了。”林巍阁说完后,方面色苍白,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给老师解释清白,反倒是揭了老师的伤疤。

裴阙音微愣,她前世与沈安泽成婚三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沈安泽虽然是个无父无母的穷书生,在安州这也不买那也不入,可在京城未遭远调时还是有几分阔绰可言……

她刚要反驳沈安泽手头还有紫山玛瑙头面,便又听林巍阁破罐子破摔道,“老师为求娶裴家三姐姐,又将仅有的钱财换了聘礼,其中最贵的就是一套头面,奈何现在……也不在他手上了。”

林巍阁不知道头面是怎么一回事,沈安泽当时只与他说没有了,他也只好如此描述,“总而言之,老师真的是个可怜人。”

裴阙音被这声“可怜人”震的五雷轰顶,她正要冷笑不信,却见那沈安泽当真神情落寞,一时间,她倒真的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一直来误解了这个家境清寒依旧苦读向上的士子。

“罢了罢了,比琴就比琴吧。”裴阙音挥挥手,她现在只想早些比完早些走。

林巍阁立刻欣喜地将琴摆开,他还带了一份琴谱,说道,“老师与嫂嫂都是大师,谈你们熟识的曲子必然比较高深曲心,这我可听不懂,不若今日就选一你们二人都不会的曲子,弹新曲,看谁第一遍弹得最好,这我可就一听便知了。”

裴、沈二人俱是道好,裴阙音先是划自己不会的曲,没有注意沈安泽在旁偷偷看她的眼神。

沈安泽眼神微暗,当时去安州去的匆忙,如琴具这样的大家伙自然没有带,他是林巍阁说起才知,裴阙音原来也是琴中大家。

裴阙音翻遍了整本琴谱,几乎只有三四首未曾学过,沈安泽也差不多,还好二人最后有一曲共同不会。

裴阙音道自己先划的,便由沈安泽先谈。

沈安泽欣然应允,抬手间,琴音已是如流水淙淙倾泻而出,便是连裴阙音都不得不感慨,沈安泽确实有几把刷子。

待到裴阙音弹时,裴阙音信心满满,如沈安泽这样的寒门郎君,本就奔波于生计,又需科考苦读,往往琴技不会高到哪儿去,即便是好,也是有所上限。

可裴阙音刚起手,便意识到此曲不凡,倒不是说曲谱本身多难,而是此曲哀哀,似是主人遭受贬谪后所作,弹着弹着,仿若能与背后清苦一生的作曲人共鸣。

“铮。”出现了一个小杂音,裴阙音正要停下,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却也恰好覆了过来。

两人俱是一震,沈安泽强撑冷静收回了手,解释道,“这个音谈错了。”

只是沈安泽说出口便后悔,补充道,“无意冒犯夫人闺名。”

裴阙音还在为方才的错音、紧接而来的触碰满脑空白,本是未意识到沈安泽错唤了自己闺名,偏他特意提点出来,心中更是大囧。

一个“音”字在沈安泽嘴里说得暧昧,反正已经输了,裴阙音站起身就想走,外头突然传来一道男声,“林巍阁,你让你嫂嫂送你读书,结果笔都不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