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父子情深

李俊请宋绘月和银霄陪同,在夜深人静之时,带着父亲骨灰出了营房,想在定州城外寻一方风水宝地,把陈王留在此地。

他随身还带了一把锄头,要让陈王入土为安。

定州城外的景色东西南北十分一致,枯草连绵起伏的很平缓,李俊却总是能挑出细微的毛病——不是离城营太近,就是风太大,最后走累了,总算是找到一块平地,还算满意。

他把坛子放下,不用银霄帮忙,自己扛着锄头就开始挖。

地底下全是草根,团的十分紧密,扎的也很深,他挖出了满头大汗,才挖出一个深坑,把坛子放了下去。

一边往上堆土,他一边念叨:“爹,定州是个好地方,儿子在这里很快活,现在要回京都去办事,就不带您了,等事情办完了,再回来看您,儿子知道京都是您的故土,故土虽然难离,可那地方不好,您就别惦记了。”

过了这么多年,陈王总算是入土为安。

李俊堆起来一个小坟包,又絮絮叨叨许久,给爹做保证,初一十五都烧纸,等得空了,还烧几个纸扎的内侍下去伺候爹,等到宋绘月让寒风吹出了鼻涕的时候,他住了嘴,扛着锄头翻身上马。

回到营房里,他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没滋没味地喝了两杯,就去睡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了四刻钟,一骨碌爬起来,穿上衣服匆匆出了门。

宋绘月听到动静,起身开门查看,就见李俊带着锄头,像个游魂似的往外走,银霄站在门口盯着他。

宋绘月示意银霄跟上,三人再次去了陈王的坟上。

李俊扛着锄头,把陈王挖了出来。

他抱着坛子坐在土堆上,对宋绘月道:“地下冷,又有蛇虫鼠蚁的,还是不好,再说这地方不好辨认,我怕来年草一长,我连这个坟包都找不到了。”

宋绘月站在一旁点了点头:“那你就再带着走,让你爹继续睡你床底下,不差这一个坛子。”

李俊摇头:“京都不好。”

说罢,他沉默地抚摸着坛子,半晌过后,他忽然把坛子盖启开,眼睛凑到坛子口的黑窟窿上看了许久。

随后他抬起头来,伸手进去掏出来一把骨灰,站起来奋力一扬:“爹!咳咳咳……”

宋绘月让骨灰迷了眼睛,愣了一下,没想到李俊会把骨灰给扬了。

李俊呛了灰,换了个方向,继续扬,边扬边说要让他爹自由,变成旷野上的一块石头、一朵花、一颗草、一匹狼——狼就算了,凭他爹的本事,还是呆在地上不动的好。

把骨灰扬完之后,李俊吸了吸鼻涕,两手抱住坛子,倒过来摇晃两下,洒下最后一点尘埃。

这回就剩下了一个空坛子,李俊是埋无可埋,扬无可扬了,终于消停下来,一路又垂头丧气回了营房。

往正屋里一坐,他弯下腰,有气无力地垂着两只手,侧着脸把脑袋安放在桌上,半张着嘴出神。

宋绘月给他倒了杯酒,拍了拍他:“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再恨他,也该放下了。”

“我没恨他,”李俊直起身来,拖过酒杯,舔了两口,“我恨他干什么,他是我爹。”

宋绘月叹了口气:“挫骨扬灰,还不恨啊。”

她看着李俊瞬间布满眼泪的疤脸,低声道:“扬也扬了,看开点。”

李俊拿过酒壶,看看宋绘月,又看看沉默的银霄,自斟自饮三杯,片刻之后,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三十多岁的人了,哭的涕泪交加,心中的委屈伴随着眼泪滔滔不竭,一边嚎啕,一边口齿不清地痛诉,他拿陈王当爹,可陈王没有拿他当儿子,也没把他娘当人,那么大的一家子人,全陪着陈王灰飞烟灭。

他恨,恨的咬牙切齿,非得把陈王压在自己脚底下才甘心。

若是只有恨,也罢了,偏偏还享受过许久的父子之情,是又爱又恨,爱的时候给陈王上香,钻到床底下搂着睡觉,爱恨不分明,常把他折磨的生不如死。

这一回把陈王给扬了,他是打算解透最后一口气,彻底放下,可是心里还是不得劲,如今不要脸面的嚎啕了一场,他才算是把这一口气出透了。

人精神了些,他瓮声瓮气地让银霄把酒烫一烫,还放三颗冰糖,在银霄瞪着眼睛看他的时候,他畏畏缩缩道:“那冰糖……就不放了……”

见银霄起身,他咧着嘴笑了一下,对宋绘月道:“哎,你别走,咱们今晚彻夜长谈。”

银霄烫好酒,放好冰糖,听到李俊要让宋绘月陪坐闲谈,便冲泡了一盏浓茶给宋绘月,从好几个布口袋里捧出好几捧梨条、蒸枣、沙糖楂条、乳糖狮子,堆的满满当当,就是谈到明天夜里都够了。

李俊吃了根楂条,想了想,一时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片刻后清了清嗓子:“我给你们讲讲我爹吧。”

他从自己幼年时所看到的陈王说起,说着说着,话里就不自觉的含了怨气,一路跳过了中间的许多年头,直接说起陈王造反失败时的情形。

他说陈王死状可怖,自己把尸体一路的带出宫去,带到太行陉,尸体冰冷发青,黑血遍布,令人瘆得慌。

宋绘月起先是存着另外的心思,想从李俊的话里找出蛛丝马迹,因此仔细聆听,没想到越听越觉得背后发凉,屋子里也鬼气森森。

李俊说个不休,一会儿是陈王死前,一会儿是陈王死后,在他颠三倒四,断断续续的话里,陈王府上是一片欣然,陈王本人则是受到了无穷无尽的痛苦,让乱刀砍死,砍死之后,又在潮湿、阴暗、冰冷的地窖里埋了那么多年,已经成了鬼魅,时常伴随他入睡。

他又气陈王没本事,做鬼都没出息,怎么不去吓唬吓唬老朋友张瑞?

宋绘月硬着头皮,听他鬼扯,同时在他的话里忽然找到了一根线头。

陈王和张家,关系匪浅,好到一封信就能造反,好到陈王要把信藏回张家,既保住儿子的命,又给张家留个余地。

李俊说是要长谈,显然回避了许多重要的事,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在回避什么?

或者说,他在怕什么?

顺着这根线头,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几张面孔,福至心灵的有了一个惊人的想法。

只是这想法还是雾气中的山峰,若隐若现,需要她去探查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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