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金玉对着张旭樘的垂问,兵败如山倒,只剩下点头。
平心而论,张旭樘的语气实在算得上温和,可他就是从这平和的话语中听出了腥风血雨,无数的刀光剑影就藏在自己身边,只要拒绝,他就会血溅当场。
他只能强笑。
他笑,张旭樘却不笑了,让老卫收拾起鬼工球,撤下小几:“你们家的事,我都清楚,你可知道榷场的李月,到底是谁吗?”
胡金玉心力交瘁地摇头。
“她叫宋绘月,京都人士,父亲是晋王府上长史宋祺,为晋王而死,晋王对她的情谊,深的很。”
胡金玉听着这名字耳熟,埋头思索,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收到过的一张海捕文书,那上面赫然写着宋绘月的姓名来历,以及所犯之事。
她杀了当朝执宰张瑞!
他猛地抬头,看向张旭樘,神情很是错愕,几乎要落泪。
原来胡家输给的不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娘子,而是海捕文书上大名鼎鼎的宋绘月。
太可怕了。
张旭樘和宋绘月,都一样可怕。
他难以想象这两人之间存在过什么样的争斗,就像是他们见面时的那场打斗一样,一定十分惨烈,而他们二人全都竭尽全力索要着对方的性命,这种遥远的对峙,就像是海边席卷而来的巨浪,纵然在缓慢消散,涟漪也足以威胁到周遭的人。
胡家涟漪之下的一部分。
胡金玉忽然身心疲惫,心想怪不得宋绘月从不正眼看他一眼,因为他连成为她仇人的资格都不够。
死亡这把利刃,永远悬挂在她头顶,除非他们之中的一个死去。
张旭樘仿佛能知道他心中所想,很愉快地笑了起来,正要说话,帘子外面忽然响起了纷乱的长刀出鞘的声音,老卫神色不变,快步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走了进来:“二爷,银霄在外面。”
张旭樘点头,吩咐他出去盯着,同时看向胡金玉:“宋绘月身边的一条小狗,你应该见过。”
胡金玉立刻想起了在风雪夜,傲然挺立在山岗之上的身影,心想这哪里是一条小狗,分明就是独狼。
“您不怕他是来杀您的?”
张旭樘的目光散开去,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她不会这么快就杀了我的,她怎么舍得我死的这么轻巧,至少也要像她一样,家破人亡才行,倒是我,希望她能快点死,我不想再奉陪一条疯狗了。”
他们之间纵然隔着血海深仇,他依旧认为自己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宋绘月。
他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聪明、凶狠、偏执,只能行走在阴暗中的那一类人。
片刻之后,他眼睛里的光芒重新聚拢,看向胡金玉:“让疯狗咬一口的滋味很难受,但是你别想着去报仇,因为那不是你能够办的到的事情,而且你也不配做她的对手。”
胡金玉听到自己的声音艰难的从嘴里出来:“是。”
张旭樘再次说起生意上的事情:“文思院里的犀玉工巧之物,数不胜数,王刘九是犀象作的高手,你应该听说过他,他雕的一尊普贤菩萨骑象牙雕,在大相国寺供奉过。”
胡金玉点头,没说这牙雕如今正在榷场角落里吃灰:“听闻他的牙雕‘视若游丝白描,目不能逐发数’,很是珍贵。”
“我会拿他的牙雕给你,你要给我卖出个好价钱,这对你们胡家,也很有利,是不是?”
“是。”
胡金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这个阴暗之处,走的时候,后背汗出如浆,黏腻地贴在衣裳上,出门让风一吹,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院子里不知何时站了许多带刀护卫,目光警惕地盯着屋顶和院墙,胡金玉在凛然的刀光之中,环顾四周,什么都没看见。
虽然看不见,但是他依旧感觉银霄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让他飞快走了出去。
在他离开之后,张旭樘叫来老卫:“救下宋绘月的军统制是谁?”
“习璋。”
“吩咐陈秋平,想办法杀了习璋,再把陈秋平的独子带回京都去,他什么时候办完事,就什么时候把他的儿子送回来。”
“是。”
陈秋平便是定州的帅司。
“陈帅司搂钱是一把好手,其他的都不管,最会糊弄事。“李俊伸出筷子,夹起一个狮子头,张开鹰逃大嘴塞了进去,嚼了嚼往下咽,又端起酒杯喝了两口,送了送狮子头。
吃、喝、说,他三不耽误,放下酒杯,继续道:“我听欧阳说过他,说习璋为了军饷骂过他两次,他都只是甩袖而去,没还嘴,但是军饷照旧拿,他聪明的很,一直和军营不起冲突,别说你们送的是女囚犯,就是个夜叉,他绝对不会多看一眼。”
游松夹了个狮子头,在碗里一分为二,吃了半个:“那我就放心了。”
他们正在榷场里吃午饭,榷场不能有大的烟火,饭菜都是从城中酒楼带回来,放在炉子边上慢慢的温着,因此味道都不错。
尤其是今天这道狮子头,是南边口味,格外好吃。
“大娘子,你头还晕吗?”游松看向宋绘月。
宋绘月摆手:“这么厚的毛帽子戴着,没事。”
她把碗里的狮子头戳成四份,细细咀嚼。
她戴惯了帽子,一下取了不习惯,就和田吉光都戴了长毛的风帽。
多亏了她系的紧,帽子也没掉,否则真是脑袋都要让张旭樘磕碎。
比起张旭樘的痛不欲生,她只能算是受到了皮外伤,最重的伤来自于那碗汤——汤刚上桌不久,还烫着,把她的脸烫了个通红,现在还红着。
李俊伸长筷子,捞了一碗羊肉,大大咧咧问游松:“这打仗的事情是谁提的?是你们王爷还是燕王那个狗东西?”
贺江淮本是坐在一旁默默地吃,听闻此言,也忍不住抬头。
游松立刻扭头看向宋绘月,宋绘月垂着头吃一叠比羊肉还贵的春笋,察觉到游松的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说吧。”
游松看一眼四周,见桌上只有他们四个,田吉光等人都守在外面吃肥鸭,便低声道:“是今上自己。”
贺江淮忍不住道:“今上如此糊涂?”
“他不糊涂,”游松冷笑一声,“我听到消息,说今上在文德殿小憩,梦到先帝怒斥他连区区妇人都不如,百年之后,无功绩可评判,史书上也只得寥寥数笔,又斥今上耽于享乐,不问军事,金字牌未曾动用,枉为君父。”
一梦过后,今上便要驱动边疆男儿冲锋陷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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