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的情报机构,从人数以及力量上,并不能和一个国家的情报机关抗衡。但是当阴影里的战士,冲到阳光之下,往往就意味着自取灭亡。拥有本土驻军帮衬的山东的情报机构,占据地利人和,双方的交手,扶桑并不能占到便宜。
当然,这种交手并不一定都是血腥杀戮,也有着更多不见血,但是危害更大的方式。比如,扶桑伪造了一批鲁票,试图引发山东金融秩序混乱。但是赵冠侯造纸币的水平以及简森的工作态度,都不是扶桑所能比。伪币水准距离鲁票真本相去甚远,在民间流通不广。
这批鲁票还没等用出去多少,扶桑本土,就发现了大批高质量伪币,反倒是让扶桑的金融秩序出现动荡。直到扶桑大藏省紧急向军方施压,停止伪币计划,才没有新的伪币流入。而这,不过是山东扶桑两方情报机关交手的小场面而已。
比起扶桑的同行来,山东的情报部门,明显还带着乳臭气,只能算是婴儿搏击壮汉。可是在赵冠侯的训练教导下,这个婴儿的战力,实在高的离谱,不能以常理揣度。
在杀戮这个领域里,扶桑人吃的亏更大。山东情报机构掌握的新式的杀人技术以及装备加上潜伏、反间手法,并非这个时代所拥有。扶桑缺乏针对这些手法及道具的应对手段,必然要用生命的代价来填平这部分差距。
每一次成功的袭击,代价就是谍报人员暴露、丧命。这场东方谍报战,差不多是以一省撼一国,可最终,还是那理论上家底厚实的一国,流的血更多一些。
“情治人员,不是杀手刺客,他们的作用,应该是潜伏在自己的位置上,为东家搜集情报。这些人不需要身怀绝技,甚至不需要会使枪,他们不是战士,不应该浪费在这种场合。所以说,扶桑人这一手,实际是邪道。”
军营里,赵冠侯指着眼前一张抚恤名单,不紧不慢的说着。到了他这个层次,一副硬心肠,几乎是必备条件。为了自己基业牺牲了多少人,短时间内,山东多了多少孤儿寡妇,多了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的心里实际是没法在意的。打仗就是要死人,即使不是战士,被波及进去,也没法保全。
该有的抚恤有,该给的补偿给到,其他的,就都是人情,而不能算做本分。这次情报机构的冲突,暂时算告一段落,在扶桑安排新的力量进来送死前,算是停止交锋。一些住在山东的旗人,也有浮动,庆王把赵冠侯请去,算是卖了一回老脸,为自己的族人求了次情。
即使不是郎中,也看的出这位前金老饕时日无多,再看他摸着孝慈、宝慈的头,一脸慈祥的样子。以及几个小家伙抱着他的袖子叫外公,一副全家欢乐的模样,对他的请求赵冠侯也不好拒绝。话虽然应下,可是毓卿的心情肯定不会好,赵冠侯在家里哄她,真话,就只能跟自己的参谋长说。
“扶桑人不是笨蛋,他们搞情报工作,实际是很有一套的。实事求是,他们在东方,情报工作比铁勒要好。这么个拼法,不是很符合扶桑人的习惯,情报战不是比武,不是比谁先杀光对面的情治人员。扶桑人也明白这点,还这么个杀法,是为了什么?”
“掩护。战场上,用无意义的炮击或是排枪,大量的弹药消耗,目的只有一个,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这些弃子的牺牲,应该是同一个目的,掩护他们真正想掩护的人。当情报机构的注意力,都用在反刺杀,防破坏时,其他方面,就会出现破绽,那就是他们的机会了。”
瑞恩斯坦冷静的分析着,他虽然不是情报机关出身,可是在帝国陆军总参谋部,跟这个机构的人打交道,也并非一天两天,这些弯弯绕,哪又能瞒过他的眼睛。
“我们之中,还有扶桑人的棋子,同时,扶桑的情报机构多半在构思一盘大棋。为了转移视线,就把一部分棋子牺牲掉,借以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看来这个计划一旦发成功,造成的损失,比这些袭击加起来还要大。”
赵冠侯冷哼一声“那就看看,到时候是他的本事大,还是我的本事大。山东有我这个大帅,有你这位参谋长,几个扶桑鬼子,还想翻天?那些普鲁士军官,来的时候不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现在呢,照样收拾的老实!”
瑞恩斯坦报之以一阵大笑“普鲁士军官?这些废物,他们还没资格被我认可为军官,在我眼里,他们也只能算是:咸鱼!部队里确实也被扶桑人渗透了力量进来,但是层次不高,还在可以接受范围之内。这些扶桑人,他们就像是讨厌的跳蚤,早晚,要让它们明白,跳蚤永远只是跳蚤。”
虽然是以控制山东陆军指挥权为目的派来的军事顾问团,可是水平和成色,都不能和当初北洋六镇初建时,那一批普鲁士顾问相比。
眼下普皇一心备战,精锐将校,都要留在国内待命。来到山东做军官的,自然不是普鲁士第一流,甚至连二流都算不上。三四流的军官,不管是家室背景,还是军事素养,都压不住瑞恩斯坦。
山东这几年时间,从松江以及山东本地雇佣军人,瑞恩斯坦手下的雇佣兵,已经差不多有两千人。这些都是他一手挑选出来的老油条,根本不把这些普鲁士来的后生晚辈放在眼里。尤其对方来了就想摘桃子,更是犯了众怒。明里暗里较量几次,把他们搞的灰头土脸,瑞恩斯坦更是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对待这些同胞:决斗。
那段日子里,瑞恩斯坦的生活,基本被决斗填满了。从大剑到手枪最后是涂满病菌的面包,他能想到若干种决斗道具,把所有对手搞的面无人色,狼狈而逃。现在,这些普鲁士来的陆军军官,被统一安置在号称山东第二强悍的战斗单位:陕军里担任教官及主官,其他单位根本插不进手。
这些来自关中大地的汉子们,虽然经过集中培训后,文化水平大有提高,可是骨子里依旧保留着刀客的特点。血勇敢斗,外加桀骜不驯。一群只会正规军事操典的军官,去管这些人,先天八字不合,能掌握住部队才有鬼。
所以表面上看,赵冠侯对普鲁士军事顾问达到了放手使用,充分信任,实际是给扔到一个火盆上,还在下面加了柴。
两人大笑一阵之后,瑞恩斯坦道:“那些咸鱼,我们没有必要去在意,我更在意小李曼的舰队。四艘铁肋木壳巡洋舰,四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我们……”
“别做梦。咱一共就两艘蒸汽战舰,宝顺那根本不能算,其他几艘连宝顺都不如,就别提了。论操作水平,更是人家压着咱们。这样去碰,不是找倒霉么?本店本钱太小,做不起这大生意。再说,我手头两艘铁肋木壳,还可以靠着金英姐的关系,在京里混赖一下,死活扣着不给。可要是真有了六艘铁肋木壳,海军部那边,多半是要收走的。这天下海军出八闽,海军跟北洋始终不是一条心。大总统可一直惦记着,弄出一支完全北方化的舰队。我到时候,不是给别人做嫁衣?”
瑞恩斯坦胸有成竹“如果是你的舰队,当然要归海军部所有,可如果是雇佣舰队,那么大总统拿的出足够的雇佣费用么?我们雇佣军收费向来很昂贵,海军的收费,就更高一些。我们通常,都是按炮计价的……”
“这种报酬计算方式,让雇佣海军听起来更像是另外一个古老行业从业者。我说,你弄个海军有什么用啊。就算山东目前的舰队,也足够说一句,国内无敌了。别看我说天下海军出八闽,可真要是跟福建海军对上,我们也未必吃亏。再说离着老远,大家谁也够不上谁。他福建海军打残了山东海军,还能上岸来夺我的地方么?”
“我不喜欢被人卡住喉咙的感觉。扶桑海军现在就可以卡住我们的喉咙,这个滋味,很难受。”瑞恩斯坦的脸色又严肃起来
“再说,这次的战争,不管开局如何,结局必然是以普鲁士的失败告终。威廉陛下的野心与普鲁士的实力并不匹配,如果可以的话,我的理想就只能在山东实现。你觉得,伟大的瑞恩斯坦伯爵,会容忍自己效力的一方,被人扼住咽喉么?”
“好吧……这个事,我们慢慢盘算,总归,普鲁士是要拿山东当补给港的。我为他存了几千吨上好的无烟燃煤,还有粮食、药品,这些都是给他的这支海狼舰队准备的。狼再厉害,也要回来睡觉,等到那时候,再说吧。”
“我也给国防部定立了一个计划,一个足以让阿尔比昂人付出代价的计划。即使战争终将失败,我也得让他们见识一下,普鲁士帝国的厉害。这算是我对祖国的一次报答,接下来,大家就没什么关系了。可是汉娜那里,你准备怎么做呢?”
赵冠侯摇摇头,指着桌上的名单。“这些人里,不少算是我的铁杆追随者,不管我要他们做什么,就算让他们把自己的亲妹子剥光送到我床上,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执行。要他们去死,绝对不皱眉头,这就是我国称为的死士。他们如果知道,自己死后,我只会送钱,却不会痛心,又该做何想呢?总之,到了这个地步,偶尔就得损失良知,这是避免不了的事情。汉娜那里,算是我欠她的……也许这辈子,她都不会为我生孩子了。可是,我也没办法,谁让我是两江巡阅,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总得把事情做好才行。”
长出一口气,拉起瑞恩斯坦相外走“看看练兵去,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山东救灾,借款,买械,修路这都是一口气。气足了,人才有精神,可是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光挨打不还手,也不是个事。拳脚刀枪,是伤人的手段,这就得看你的本事了,让我看看,咱的鲁军未来要是对上洋兵,有没有把握以二敌一。”
瑞恩斯坦侧头问道:“谁二,谁一?这个问题不解释清楚,我们就来一场决斗吧。下了砒霜的伏特加,还是涂满毒药的面包,随你选!”
共合四年的秋天,注定不太平。失业狂潮席卷数省,报纸上,经济学家努力的解释着,这一切只是暂时的产能过剩,要相信市场,相信强大的自我调整能力,只要度过眼前的危机,一切都会变好。又讲一番烂肉不去,好肉不生的大道理。随即就去领上一笔润笔费,接着到堂子里逍遥。
共合形势一片大好,未来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只要走下去,就能到达幸福的彼岸。可是,被学者们视为烂肉的工人、农民、失业者,却看不到自己的目标在哪。只能游荡在大街小巷,市井田间,为了生存而努力。
在北直隶,一股马贼日益壮大,虽然没有攻破重镇名城,可是县城也被打开了好几个。这些人不据城池,破城即走,抓的肉票也不算多,看上去,也就是流寇而已。可是直隶地方官提起他们来,却都讳莫如深,只有一位喝多了的道尹泄露天机
“流匪?流匪个X!两个团都给吞了,被打残的队伍加起来接近两个旅,搞不好,这就是第二个白狼!肉票是不多,可里面有县知事,还有个团长!河南闹白狼,直隶闹黑七,这共合以后,也没看着落好,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相对而言,山东的日子,就可以算做天堂了。大批的货物,自全国各地流入山东,神通广大的商人,从某些渠道掌握到信息,似乎赵冠帅要当冤大头,撒一笔钱出来做善事。
这种生意不做,就是真的蠢了,宁可冒着风险,也有人把粮食、棉花、布匹乃至药材,从各省运往山东,即使是那几场极为凶残的杀戮与袭击,都没阻挡住他们的步伐。
难民从原本的杂乱无章状态,变成了受管制,每个城市,都设立了专门的难民居住区。由官府发放帐篷,供应难民居住,并且定时有人进入难民区,消毒,做基本的清洁工作,避免瘟疫的传播。稀薄但勉强可以吊命的粥,会按时送进来,如果有人闹病,还会被官府接走,进行救治。
山东的官僚体系,经过几次整顿之后,效率远非前金时代所能比。很多在前朝想也不敢想的事,在现在总是能做到。每当夜色降临时,难民们会聚在一起说话,大多数人彼此其实也很陌生,可是在一个新环境里,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心境,让彼此之间很容易互相认同,沟通起来远比外人容易。
几句乡音,或是接近的地域,都能让陌生人迅速热情起来。一些口齿明显比他人灵活者,就在难民中开始议论着“这山东花花世界,遍地黄金,可是就给我们吃这个,这是拿咱当牲口。这赵冠侯,顶不是个东西”
“知道我们为什么混成这样?还不是他的小老婆办工厂,把咱们的工厂搞垮了,鲁布卖到咱们这,搞的咱们自己的布卖不出去。”
“你们看,山东的百姓吃什么,咱们又吃什么?他们买粮食跟我们买粮食都是两个价,一样都是人,有这个道理不?”
“我跟你说,这个赵冠侯最不是人,连他那个二嫂,据说都被他霸占了,跟他二哥被迫离了婚……”
“老哥,检查身体的时候可得留神,你闺女这么水灵,可得藏好,要让这的官看见,怕是就要派大兵来抢人,送给赵冠帅尝鲜。听说被他祸害过的大姑娘,得论百。男的也留神,他看你身体好,就把你带走,摘了你的五脏六腑,卖给洋人医生做试验。”
另外有一些人,开始在人群里散布着令人绝望的消息,说是粥只能给到某一天,随后就要任人自生自灭。这居住点,实际就是画地为牢,到时候想走都走不成。要想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靠自己的手去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