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冠侯不知庆王何以说起这样的话,但想来,总归是有感而发,并未接口,而是问道:“怎么,振兄这次的东三省总督,有什么关碍?小婿在关外还有几个朋友,张雨亭与我每年都有往来,想来不会让振兄吃亏。”
“不是这一层。关外的情势你是知道的,铁勒、扶桑盘根错节,柔然匪虽然被你剿了,但是依旧有残匪为患,地方上还有胡子。纵然是能吏到那里,也最多是维持局面。承振却只想着发财,到了那里一定会出事,到时候,还是要我来给他善后。他人没出京,风声已经传出去,段香岩送了一个女伶给他,为自己谋了个巡抚。他只是个捐班道员,未曾放过监司,又没有冠侯你这样的战功,有什么资格当巡抚?承振连这都答应下了,又怎么可能不出事?”
庆王叹了口气“过去我与慈圣有些人情在,慈圣念着我年轻时,那一点交情,很多事高抬贵手,就把我们放了。纵然事情做的过分一些,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慈圣如今朝不保夕,等她老人家大行,又有谁来关照我们?到时候再惹了祸,可是要自己来扛的。承振不知深浅,还以为自己是在四九城里胡混的光景,顶天不过是打出了人命,破费一笔银子。却没想过,现在的他,一旦犯了事,搞不好是要丢掉官职,圈禁的。”
“岳父,既然您知道这一层,何不拦下振兄?”
“拦他?这话我说不出口,他只要问我一句,你个当军机带班的掌枢大臣,还护不住自己的儿子,还叫别人怎么尊敬你,我就没话说。谁让我们是父子,他纵然再不肖,也是我的儿子,只要我这个当老子的活着,就得替他遮风挡雨,大不了,我就不当这个军机,看看又能怎么样。”
赵冠侯点点头“岳父,您老人家要是有这个魄力,事情就不用担心。那帮人跟振兄为难是假,跟您为难是真,您要真舍得了相位,振兄也不会有事。”
“相位我可以舍,可是我怕的是,等到我也走了以后,他该怎么办?这孩子不像你,岁数长了,外国也去了,可是见识一点也没涨。到海外转了一圈,只学会了玩外国女人,什么本事也没学来。我活着的时候,他还有个怕字,等我一走,他也就没了怕,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这点家财,又哪禁的住他折腾?思来想去,就只有找你。”
“老泰山,您这话就见外了。振兄是毓卿的兄长,不管怎样,我也得帮他,您老人家身体康健,不用想的太多。若是真有百年之后,小婿自会尽力帮衬着振兄。”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庆王点了点头,目光里露出一丝欣慰之色“我跟老佛爷是一代的人,现在想一想,我这一代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张香涛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说不定什么时候也要去。长江水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也该到了我们这代人,给你们腾地方的时候了。你小子有良心,老十没有看错人,我心里很高兴。或许我这辈子干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给老十那一顿鞭子。”
翁婿二人哈哈一笑,往事尽在不言之中,庆王道:“今天除了封我世袭罔替,另一道上谕,是封承沣做摄政王。”
大金一朝的摄政王,名声总归是不怎么好听,当初天佑帝冲龄即位,太后垂帘,其本生父老醇王尚不能为摄政。今封承沣为摄政,显然也是慈喜意识到,隆玉的才干万不能与自己相比,即使垂帘,也不能稳定国事,只有以承沣摄政,叔嫂结盟,才有可能把江山维持住。
但是在赵冠侯看来,固然隆玉不能与慈喜相比,承沣比之六贤王,差距也是天壤之别,以此时的时局看,这种组合实际是劣到了极处。不但不能进取,就连保守现在的局势,也是势比登天。
军机之内,张香涛,袁慰亭都属能员,却都不见容于承沣,这样的组合,未来的前途,实在不容看好。而且从慈喜的安排看,大金宫廷之内,没人真的把立宪当成一回事,只把这当成了一场愚人骗局而已。
这些话他心里可以想,嘴上不能说,只好应和着“摄政王?这到军机处里,到底是谁为主呢?一个摄政,一个军机带班,谁主谁次,这个安排,对岳父可不大有利。”
“先不提我,不管怎么样承沣也是我的晚辈,我是他的叔伯,见了我,他也要讲个起码的面子。可是对你,可就难说了。他对你和袁四,都没什么好看法,若是他儿子继位,你和容庵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我在这个位子上,总要为你们遮掩着,可是只怕我在这个位子上的时间也不会太长,将来,你们还是要看自己。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从我府里找一些好东西,送到北府去。”
庆王复又说起京城的趣闻“老五这个孩子,一是孝顺,二是怕老婆,这在四九城都很有名。他脸上经常带着伤来上朝,已经是笑谈。你备几件礼物,给他的福晋送去,在福晋面前买个好。听说你们本就有交情,或许事情还好办,至于容庵那里,咱们翁婿之间说一句交心的话,他虽然拜在我的门下,但是这回,我怕是管不了他。我的面子最多只能用一回,替你向老五讨个人情,他看在我这个义字辈面上,总得给个面子。至于容庵,就只好看他的造化。”
言下之意,庆王宁可纡尊降贵向晚辈低头服软,为女婿讨个好下场。虽然赵冠侯要走北府关系,用不到找庆王拿东西,也未必真的怕了承沣,但是对于岳父的这种厚爱,无法不感激。他略一思忖,
“老泰山,有句话小婿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您就当小婿信口胡柴,您一听一笑,不要往心里去。等到太后大行,新主登基,您这军机带班的位置,必是众矢之的。振兄也好,其他人也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总是可以找到借口,来找您的麻烦。可是假如您辞去军机带班之职,朝内,又有什么人适合这个位置?”
庆王略一沉吟“若是我辞官,那么多半就是老五自己兼任吧。”
“若是他兼任,您觉得又会如何?自家兄弟里,六爷七爷,未必就看他顺眼,据我所知,他受两个兄弟气的时候也不少。于外,善一、铁梁,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小一辈里,还有一位小恭王虎视眈眈。三国里有一句话,是儿欲置我于火上烤,这枢臣之位,与此也无二样。”
庆王一愣,他本就是旗下才子,有些捷才,加上年老成精,这方面的反应自然是有,赵冠侯一说,他就明白过来“你是说,要我自己往下退?”
“小婿想的也是如此,您先退下来,大家都是宗室,不是外面的政敌可比,不至于说非要搞出人命的地步。现如今也不是太后临朝,您老人家更不是肃六,绝对不会有性命危险。无非是北府兄弟想要揽权,您挡在路上,他们的权榄不了,人除不去。您且退一步,他们对您也就没什么话说,不会赶尽杀绝。”
“可我若退下来,你和袁老四那里,又有谁来保?”
“老爷子,小婿在家里说一句大胆的话,以北府三兄弟的魄力来看,真要他们杀人,我怕是他们还没这个胆量。若是置身事外来讲,他们若真有杀督抚杀军机的魄力,或许倒是个能成大事的。可惜就小婿看来,三人无非雷声大,雨点小,杀人的事他们自己在家里狠一狠可以,真做,我看他也没这个胆子。”
庆王想了想北府几兄弟的为人,也觉得赵冠侯的话颇有道理,比起来,他们与自己的儿子,实际更像一路人,充其量五十与百步区别而已。若是让承振杀人,他嘴上肯定叫的山响,真要做,就没多大可能。
但是军机带班,位极人臣,又哪是说放就放的下的。一旦没了这个位置,自己的庆王府哪还能有今天这样车马盈门,宾客不断的盛况。就单说一个使费,又有谁还肯给自己报效?左右权衡之间,他竟是难以决断,只好岔开话题
“冠侯,今天老佛爷发的电旨,按正常速度,两天以后才会召见。你这两天,不要闲着,各处走动走动,多找找关系,拜拜门槛。我这棵老树挺不了多久,将来要想乘凉,你得找棵新树才行。宫里宫外乃至洋人,不管是谁,都要敷衍到,哪一处的香烧不到,都当心有麻烦。”
“岳父放心,小婿自有分寸,今天晚上不算,明天天一亮,我就去拜拜朋友。可惜简森回国去处理一些事情,她要是在这,倒是可以省我很多力气,能帮我疏通不少门路。”
两人谈到这一步,私密话谈的差不多,就只说家常,等到开饭之时,庆王的情绪已经放松不少。今天虽然是招待女婿,但他只是说了几句话,就到后面休息,只让承振招呼袁慰亭与赵冠侯,这一来彼此倒也方便。
承振向来没心没肺,尤其现在自己要去做东三省总督,人逢喜事精神爽,两宫垂危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事,也根本不会有悲伤情绪。
反倒是向赵冠侯介绍着,这两年间,八大胡同又出了哪个有名的姑娘,东交民巷里,又有哪个洋女人开码头。随后问起,关外的北里是个什么情形,口外女子与中原女子,又有何不同之处,显然做好准备,一到关外,就先去大喝花酒,观赏一下北地风光。
袁慰亭却没他那么乐观,虽然也尽量做出轻松的表情,但是眉宇之间那一股忧色,还是掩盖不住。其实这种表现,也符合他一个军机大臣的身份。
自从实行新政以来,两年时间里,各地的新学建立,逐步取代旧学,新军取代旧军,朝内则由新制取代旧制。看上去,整个帝国正在蹒跚着,向着列强的方向前进。各国公使之中,也有不少人对于大金的看法越来越正面。但是,偏在这个时候,两宫垂危,换上一个两岁稚子登基,任谁都觉得这天下怕是又充满了变数。
酒过三巡,袁慰亭又问了问山东变法以及实行新政之事,不由长叹一声“一切刚有了一点起色,皇上与太后的身体,却都成了这个样子,这真是天不佑我大金了。五爷虽然也留过洋,到普鲁士学过军事,可是他对于兵事并不算精通,于其他所知更少。这位爷做了摄政,这朝政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
承振却满不在乎的一笑“四哥,你就是想的太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明朝是与非。他们北府几个哥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朝廷里,等看他们弟兄笑话的不是一个两个,等他们搞砸之后,自有人出来,跟他们好好算账!到时候,你再跟阿玛一道力挽狂澜,狠狠打一打那哥几个的脸。”
他在四九城里吃喝玩乐,自有一干狐朋狗友,于一些小道消息所知甚详,这话,自然不是无感而发。想必因为濮仁被立为大阿哥,宗室与臣子之中,有人已有非议。
承沣一来年龄不足,二来就是资望不够,三来自身的能力和性格都成问题。在宗室里都有一群人看不起他也不肯服他,能坐到军机,全靠慈喜扶持,现在既然太后危险,大家看他,也就不顺眼了。
几人吃喝的当口,王府的大管家忽然从外面走进来,向承振耳语几句,承振连忙道:“快请进来。”
随后对众人道:“皮硝李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找阿玛,我进去请他老人家出来,这大总管没事,怎么跑这来了。”
随着太后病危,李连英的行情也远不如当日,可是太后一日不死,也就一日没人敢得罪这位大总管。承振进去时间不长,李连英已经在管家引领下走了进来,袁慰亭、赵冠侯两人一起出来迎接,李连英连忙摆着手道:“不必如此,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话坐下说就好。”
他看看席面,这个时候,大吃大喝,不似人臣之礼,但是其人老成精,自不会在这种问题上挑剔,目光只一扫,就当没看见。只看向赵冠侯道:“老佛爷有旨意,让冠侯连夜进宫一趟,老佛爷有话说,你要是吃完了,咱们就动身。”
“太后见召,哪敢耽搁,下官去换身衣服,马上就走。”
“不必忙,也请十格格一道去,老佛爷很想念十主子。”
毓卿更是不敢怠慢,得了消息,飞快换好衣服,随赵冠侯出来,马车是早已备好的。李连英只吩咐一声,车就离开庆王府,直奔紫禁城而去。车厢里,看着这位明显变的苍老,眼睛里布满血丝的大总管,毓卿与赵冠侯对视一眼,心中有数,从这位大总管的神色看,太后这回,怕是真的回天乏术了。
“冠侯,小德张一回来,就向老佛爷禀报了。你山东的公事全没料理,连署理护印的人都没安排,换身衣服就进京,一如孝子回乡探望病母,这份人心现在已经很难得了。老佛爷这辈子,眼睛最厉害,看人最准,尤其看你,真的是没有看错。所以她老人家也有话,趁着明白,要跟你和十格格说几句,也好放心。”
这言语几同托孤,让毓卿的鼻子一阵发酸,小声问道:“大叔,老佛爷的身体……咱们有那么多太医,总会有办法。”
“十主子,跟您,奴才不用说假话。坏事,就坏在太医太多上,这个主张用乌梅丸,那个主张用附子汤,各有各的理由,谁又能说的倒谁?而且宫里用药,讲的是四平八稳,大寒大热的方子都不能用,太医院的药方、武备库的刀枪、光禄寺的茶汤,是咱京里几大没用。这回,就是应验在自己身上。老佛爷心里也有数,否则,也不会急着见你们。”
以李连英的身份,这种话轻易不会外传,要知这话要是流露到官场上,少不得要有一场极大的动摇,也可见,他是没拿这两个当外人。赵冠侯沉默一阵,忽然问道:“大总管,您津门那房子去看过没有?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您只管吩咐,下官再为您去换。”
“我让三大肚子看过,很好,养老的话,绰绰有余了。一辈子在宫里,多大的房子都见过了,现在这把年纪,大房间住不习惯,太空,心里不踏实。小时候就总想,住大房子,顿顿吃香喝辣,现在啊,反倒是只想着,住到三间房里,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我这喊一声,旁边屋就有人答应,心里面踏实,睡觉睡的也香。”
“大总管放心,我已经买了十几个童子,专门教他们伺候人。与宫里比不了,但是也勉强够用,算是将就着可以入眼。租界里面的华探长,是洋人从我们津门警查局挖的墙角,他的本事是跟我学的,我一句话,叫他怎样他就得怎样,不敢不听。在租界那边,要是李兄有什么麻烦,让他去找那位探长,保证不会吃亏。”
李连英咳嗽几声“难得冠侯你有心了,老奴在宫中这些年,冤家不敢多结,朋友不敢少交,自觉得,也维持了不少人,结下几份善缘。可是现在看一看,真正的好朋友,就只剩了冠侯一个。可惜啊,看清楚的太晚了,如今老奴这把老骨头,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大总管帮下官的忙,已经帮的很多,这时候再提帮忙,不就见外了么?咱们是交朋友,不是非要求谁办什么事,大总管拿我当自己人,下官就很高兴了。”
三人又闲谈几句,车已经到了紫禁城。当初瓦德西住的仪鸾殿已经烧成白地,再说他在那里和赛金花鸳鸯交颈,慈喜自然不能再住。现在她住的地方,就是这两年时间内兴建起来的新楼,名为佛照楼。这地方乃是按泰西规制起的洋楼,里面通电灯,是以一进去之后,房间里就有几盏电灯照明,并不昏暗。
在慈喜的卧室里,墙上挂着一张照片,那是慈喜前年过生日时照的。她扮作观音大士,李连英扮护法韦佗而荣寿公主扮作善财龙女。慈喜向以佛自居,这张菩萨照,是她的心头好,只是以照片看人,就越发让人觉得,这老妇人大限将至,命不久长。
慈喜人已经不能起炕,大烟和腹泻的双重作用下,整个人骨瘦如柴,干瘪的皮肤包裹着几根无力的骨头,青筋暴露在外,仿佛是无数条青蛇,在干涸的田野间盘绕。皮肤失去了光泽,老人斑分外显眼。一双曾经让皇帝不敢直视的眼睛总是似睁非睁,目光中的精明干练与凶狠戾气,都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了浑浊的瞳体,在缓慢转动。
往日里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强大气场,已为病魔所夺去,只余下一副衰老将死的躯壳,随时一阵风,都可能将这躯壳吹散,化归尘土。
“老佛爷!奴才……奴才来看您了。”毓卿重情,一见慈喜这副模样,不由想起当日在榆林堡,她认自己为义女,与皇帝认做兄妹,后又拉着自己一起听戏,为自己抬起身价的种种过往。眼泪忍不住流出来,在床前不住的磕头。
慈喜的精神比想象中略好,说话虽然中气不足,但是离的近了,还是能听的见,思维也比较清醒,还没到不能视事的时候。
“老十,你来了?跪过来点,让我看看你……好孩子,哭什么?老太婆总是要去的,你看看你,一年比一年漂亮,好福气啊,当初要是你阿玛把你报了宗人府,让你入宗,我不知道把你指给谁,现在你就没这好气色了。看看荣寿,再看看你,这差的怕不一天一地……我原本还想着,将来再照一张相,让冠侯扮韦陀,你来扮善财龙女,往我身后这么一站,比这张照片可威风多了。可惜啊,怕是没这个命了,这张照片,是看不着了。”
“能看着,一定能看着。老佛爷您养好身子骨,奴才和冠侯一定给您扮好了,您千秋万寿,可不能说些不吉利的话。”
“傻闺女,我自己是什么样子,我自己还不知道?冠侯呢?你也往前跪一点,让我看清楚一些。”
赵冠侯依言,向前跪行几步,慈喜看他一阵,叹了口气“还记得当初见你的时候,还是在小站秋操,那时候你就是个素金顶子。可是胆子是真大,一堆人不敢言声的时候,你敢出来说一句凤簪落地重返佛山,我那时候就知道,你能成大事。这才几年光景,你已经是亮红顶戴开府一方,如果不是规制所限,就算宝石顶子,你也未必戴不得。老十配你,倒也不至于太委屈。其实,我的身体,两年前就不大成了,多亏你收回关外三省,保证每年有上好的关外老参进贡,靠着这些老参,吊住这口元气,要不然,早就要去见列祖列宗。”
“老佛爷吉人天相,只要您好好静养一阵,就能康复如初。”
“恢复,这话谈不到了,怕是就这几天的事,你们就都有的忙。我把你叫来,是想趁着我还明白,把该交代的事交代下去,该吩咐的话吩咐清楚。自从我进宫以来,为了大金的江山社稷,费尽了心血,外间人赞我也好,骂我也罢,都只随他去,我这老婆子到底是有功还是有过,等到我没了之后,他们自己慢慢琢磨滋味,就该知道了。大阿哥岁数小,小五是个什么本事,大家心里也有数,就不去说他。老庆的年岁也那么大,未来的天下,还是得靠冠侯。大金国各省督抚里,我只信的过你。这两年办新法,练新军,你出力很大,赏赐却不多,你可知原因?”
“老佛爷,这两年您赏赐的亦很多了,臣只觉受之有愧,从不敢嫌少。”
“你不用愧疚,当日我和皇帝受困于榆林堡,是你带着兵救驾,挎刀侍卫,斩杀洋兵。这个功劳,我一直都记着,些许赏赐比起功劳,算不了什么。原本是想多赏你一些,只是我和皇帝的身体都不好,有朝一日要去的话,总得给新皇留下些做人情的机会。若是封无可封,新君就不好做了。所以我把你压下,就是等着新君提拔。若是现在要你入军机,你可愿意?”
赵冠侯心知,此时入军机,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前途。一旦进入军机处,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的基本部队,失去了兵权这个基础。再者自己的才干,也不足以胜任军机一职,别的不说,就是单纯的说贴,没有翠玉或是老夫子们代笔,自己都写不明白,看着也费劲,怎么可能干的好。
但是此时此刻,他绝对不能说出一个不字,否则难免给慈喜落下自己恋栈兵权,不肯放手的印象。当下立刻回奏“臣全靠太后栽培才有今日,以未曾进学之身得入军机,那是祖上的光彩,臣求之不得。”
“你虽然没进过学,却是巡抚,入军机也不算违制。可是我觉得,让你入军机是人没用对地方,适合你的位子,是直隶总督。”
虽然南北洋大臣都已经裁撤,但是直隶总督依旧是疆臣首领,赵冠侯这二十几岁的年纪,若是做了直隶总督,堪称开国朝未有之先河。赵冠侯再次磕头拜谢,慈喜喘息了一阵,才继续道:
“这个差事,是留给新帝登基后赏下来的。可是我要先跟你说,你心里要有个准备,不要到时候全无预备,连差事都接不过来,那便不好了。当今的天下不太平,外面有洋人,国内有葛明党,都盯着大金的祖宗基业,想要来分上一口。说起来,当初闹长毛的时候,长毛子陷了南京,建制称孤,整个东南几乎都沦落贼手,比起如今的葛明党,可是闹的凶多了。但是那时,我倒是没觉得他们能成什么气候,这葛明党如今未占一城,未据一地,可是我却总觉得,他们才是心头大患……说不定,祖宗的天下,都要坏在他们手里……皇后的才具只能算是中人之姿,不足以支撑这个局面,要想把江山维持住,把葛明党打下去,还是得要你这样的大臣效力。冠侯,我在日,你很忠心,这非常好。等到新君即位,你一样要忠心,可不能有三心二意。”
“老佛爷放心,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慈喜满意的点点头“这就好,有你这份人心,我这次就算没白叫你来。国家国家,国与家实际是一回事。我就是这家的当家老太太,当家当的太久,各房的人,都烦我,恨不得自己当家拿钥匙,想怎么做主就怎么做主才称心。我这回一走,就让他们知道知道,当家有多难。老十就好比是这家里的大小姐,你,是这家的护院大教师。按说大小姐是不能嫁教师爷的,可是既然你们已经成了夫妻,你这个大教师,就得担起女婿的担子来。女婿半子劳,苦活累活都是他的,好名声落不下。干的再好,儿子们也看不上姑爷,稍有差池,还会挨骂。可是谁让你娶了这家的小姐,这你就都得受着,明白么?”
赵冠侯点头道:“臣明白,能娶到格格是臣三生造化。”
“知道就好,小五他们哥几个,对你有些偏见,你不要往心里去。他们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的甩手大爷,哪知道家事艰难,不知道维持这个局面,要付出多少辛苦。你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凡事忍让几分,千不念,万不念,也念在老婆子一手把你提拔到这个位置上,念在老十为你生儿育女,万事以和为贵,等到他们年纪大一点,也就知道谁好谁坏。将来,你们是一家人,外人再好,也都是虚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自当效力,不敢有其他想法。”
“好,这话我爱听。从你当初带兵救驾,我就知道你是个纯臣,今日一见,依旧如此。连英,快去,把我的那箱子拿来。”
李连英出去时间不长,便由几个太监将慈喜最爱的那口箱子搬了进来。当时翠喜、凤芝两人身上的首饰,都是从这里拿的。今日重新打开,见里面的东西剩的还有不到四分之一,大多已经空了。但所剩者,亦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在电灯下闪闪放光,发出各色瑰丽光芒。
“老十,当日在榆林堡,我虽然认了你做干闺女,可是没送你什么像样的见面礼。今天补上,这口箱子,是我最爱的东西。不在于值的多少,在于它是先皇所赐,一点念想。所以一有好东西,就往这里放,看见它,就如同见到了先皇。今天我连箱子再里头的东西,就都赏给你了,在箱子里,还有一张我的照片,你以后一想我,就把箱子拿出来看看,就好象咱们娘两个还在一块。”
毓卿被这话感动的再次眼泪直流,摇头道:“不……奴才不敢要,也不能要,这几年老佛爷您赏赐的已经很多了……奴才只想要您的一张照片,这些首饰,奴才不要。”
“傻孩子,你不要难道便宜外人?”慈喜的脸抽动了一下,大概是在笑,只是全没有笑的样子。
“该赏的我都赏出去了,皇后、荣寿公主还有福子。就连我到下面戴的佩的,也都单独挪出去了。剩下的,就是这些了。都是些我心爱的东西,平时舍不得赏人,只留下自己看,可是现在想想,也怪傻的,根本戴不过来,留着有什么用。你收下它,戴上它,就好象是我戴一样,不许不收。冠侯,你向前一些,我问你,你练兵的兵费可还够么?”
“回老佛爷的话,臣在山东行新法,筹措粮饷尚可,兵费足敷使用。”
“真难得,各省督抚见我,都是在说自己困难,只有你肯说钱够使。但是你的钱够使,是养你一镇又一标够使,养多了怕也不成。我这些年,积攒了一点家底,其中一部分是要留给新君的。当皇帝的,若是手里没有内帑,江山就难维持。另有一部分,就是赏给你这个大教习的,你用这钱,给我好好练一支洋枪队,护住了这爿祖宗基业,别让它就这么毁了,我把大金的江山,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