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喜清醒过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敬慈那已经多了个很鲜明的巴掌印的雪白脸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看着凤喜醒过来,立刻大声叫道:“凤喜醒了,凤喜醒了!”
“小兔崽子,你再说一次试试看!”
听到父亲严厉的训斥,敬慈的声音明显放低了些,懦懦道:“是凤喜妈妈醒了。”伸出小手抓着凤喜的手道:“凤喜妈妈,你还疼么?不疼的话快帮我说说好话,爸爸要打死我。”
凤喜这时也看到了,坐在自己身边的赵冠侯。鼻子里一股浓重的消毒药水味道,雪白的墙壁,还有几个穿白色大褂的女人……自己是在教会医院里?
“别……别打少爷……”她的小腹挨了一刀,受伤不轻,此时说话依旧是有气无力,但仍旧挣扎着给敬慈求情。赵冠侯没好气的数落着“这小兔崽子就是欠揍,多打几次就能涨记性了。还有你也是,出门为什么不带枪啊?我不是教过你放枪么,出门怎么不带着。”
说话间又摸了摸凤喜的脉搏“还好,医生说过了,没有大关碍。只要静养些时日,就会好的。下次出门,记得带枪。”
敬慈在旁道:“带枪,带枪!我要玩!”
他话音刚落,就被父亲拎起来,在屁股上一通狠揍。“好个兔崽子,人还没三块豆腐高,就琢磨着玩枪!看我打不死你!”
敬慈被一通巴掌揍的杀猪般大叫“不玩了……等我当爸爸再玩!”
凤喜想要坐起来,却动弹不得,急的涨红了脸“不能……别打……”
赵冠侯拎着敬慈,拎到门外,“师姐,你替我揍他。这兔崽子,不好好揍几顿,就是不涨记性。”回手带上门,又来到凤喜床前,伸手拉住了凤喜的手,轻声道:“这孩子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他这么混球。等回头多揍他几顿,不信管不过来”
“敬慈还小……别打他。”凤喜的手用力的拉住赵冠侯的手,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他要是犯了什么错,你就只管打我,不要打他。我看他脸上那巴掌印,比我挨了一刀还要疼。”
“好,我都依你就是,这小兔崽子,就是被你们宠坏了。你现在还疼么?伤口是寒芝为你处理的,她这两年,学包扎护理很有心得,是外科上的好手,如果你还觉得不好,就我来为你包。”
凤喜摇摇头“不疼了,真的一点都不疼,夫人的手法很好,只是我一个奴婢,哪能让夫人动手为我医治,这不是乱了规矩。”
“别提什么规矩不规矩,只要你没事,就一切都好。放心养伤,我已经吩咐医院了,一切都用最好的药,保证你没事。我新近研究的那药,也给你用上了,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出院。”
凤喜知道,赵冠侯最近和简森夫人在合作开发某种外科方面的药品,据说一旦成功,将是一本万利的大生意。这药目前也有,但是数量极少,一支针剂价钱可抵一根金条,没想到竟给自己用上了这样的好药。她心内既是感激又有些甜蜜,良久之后才问道:“刘弹子抓住了么?”
“当然抓住了,其实他一进城,已经有人在注意他。整个济南进城卖水果的,就是那几个帮派的人,他一个外来户生生冲进来,早有人盯着他。即使你不来,他也碰不到我,但是我还是要感谢你。为了我,你连命都不要了?那家伙武艺高强,你犯的上跟他拼命么?路上那么多警查,你喊人捉人就好了。”
“他武功高强,又是悍匪,奴婢怕警查对付不了他……”凤喜的脸微微一红,她忽然觉得,这一刀挨的也很值得,已经很久没享受过,这种二人时光了。听着他这么温存的对自己讲话,轻轻的握着自己的手,若是敬慈也在身边喊自己妈妈,她就算立时死去,也无遗憾。
“你太笨了,今后记得,遇到类似的事,第一时间喊人。抓不住就抓不住,他一个人在我的地盘,还能反出天去?你的命,比他的命值钱的多,千万别犯傻。不过你那一簪子也够狠,直接扎瞎了他一只眼,而且伤到了脑子。就算我们的人不动手,他也活不了多久。还有件事要跟你说下,刘弹子城里接头的人,我们已经发现了,是铁虎,还有一个是敬慈的舅舅。”
铁虎?这个形象曾经在凤喜心里无比清晰,但是现在却已经变的渐渐模糊起来,她的世界,已经被敬慈所占满,容不下太多的人。可是兄长……这是她不能不关心的亲人,她甚至不顾伤口,也要挣扎着坐起来“你……看在我面上,饶我兄长一次……”
“行了,你伤口虽然不太深,但也不能乱动,给我老实躺好。”赵冠侯按着她的肩膀,将凤喜按的无法动弹。“我已经下令,把他们驱逐出山东就完了。就算你不挨这一刀,我也不会轻易杀你兄长,只是他这样,我也很为难。”
凤喜心知,兄长联系刘弹子行刺赵冠侯,终究是个隐患,她咬牙道:“若是兄长再来,你就把他抓起来,送到监狱里去。”
“那铁虎呢?”
凤喜先是一愣,随即看到赵冠侯面带笑容的样子,就知道拿自己打趣,将眼睛一闭不去看他,可是脸红的更厉害了“敬慈都已经会叫爸爸了,你还提他做什么。随你发落,我不问。”
她只觉得脸上被轻轻亲了一口,“如果你想的话,等出院之后,就正式做太太,把做饭的差事交卸下去。”
“不……我要给夫人当一辈子丫头,这是我答应过夫人的。只要……只要敬慈能多喊我几声妈妈,我就知足了。”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凤芝抱着敬慈从外头进来,她的肚子这两年一无起色,看着凤喜总有些吃味。但是现在她为丈夫挨了一刀,自己是不能冲她发火的,只好对赵冠侯道:“冠侯,今天京里要来人,你是不是要去迎接一下,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京里没事就来人,哪接待的过来,有几位老夫子办接待足够了。我在这陪陪凤喜,有什么要紧的事,让他们到这来找我。”
凤喜连忙道:“不了……老爷赶快回衙门吧,我这里好的很,凤芝太太也不必留下,奴婢没那么娇气。”
“这不是娇气不娇气的事,是必须有人陪,师姐你回吧,今天我哪也不去,就只在这里了。对了,把小兔崽子放下,让他好好陪陪他凤喜妈妈。”
姜凤芝听他这么说,自己也不好走,拉了把椅子靠着赵冠侯坐下,逗着敬慈玩。丫头们都在外头候着,没命令不敢进来。敬慈与凤芝远比凤喜来的亲近,凤妈妈凤妈妈叫个不停。凤喜看着,心里却似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好在有赵冠侯的手拉着她,让她觉得好过了不少,手指下意识的抓进了赵冠侯的手。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高升从外面急匆匆进来,打千道:“大帅,京里来的是二总管小德张,事情比较要紧。十格格在那里应付着,让您务必回府一次。”
“小德张?他个太监没事出宫干什么?”自从安德海砍头以后,大金的太监已经很少出宫,若出宫必有要紧事宜,如当年李连英随同老醇王视察北洋海军,那是奉了明文圣旨的。小德张出宫圣旨山东未见,原则上沿途谁都能把他抓起来砍了,这个风险着实不小,想来事情也所关非细。
凤喜连忙道:“老爷,你快回吧,奴婢这里没什么的。还有丫头们在,有事,她们也会伺候我。”
姜凤芝也道:“是啊,师弟你快回去,二总管来,不会是小事情,别耽误了大事。”
赵冠侯纵然想留,这时也留不成,只好嘱咐了几句凤喜,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才大步流星随着高升离开。等到赵冠侯走了,姜凤芝看了一眼凤喜,忽然抱起敬慈亲了几口“来,再叫我几声凤妈妈,我给你买好吃的。”
书房里,毓卿的脸色很难看,似乎京里发生的事情很大,也很不妙,小德张的神色也极为凝重,一见赵冠侯回来,二人几乎是同时奔来,毓卿拉住赵冠侯的胳膊道:“额驸,赶快准备准备,跟二总管回京,万岁和老佛爷都不行了!”
两宫同时病危,这个消息若是公布开来,绝对会在大金官场内,引起爆炸效应。赵冠侯心内也自一惊,但面上还保持冷静“别急,有话慢慢说,老佛爷和万岁的身体不好我是知道的,怎么也不至于,两个人同时有事吧。”
小德张道:“兄弟,若不是事情就这么急,我就不用亲自跑这一趟了。这次是老佛爷的旨意,让我务必把您和十格格接进京城,说是临走之前,必须要见一面。这可是顾命大臣,才有的待遇,您可不能耽搁。”
赵冠侯不想,慈喜弥留之际,居然还能惦记到自己这,确实不好耽误,连忙点头道:“我别的不用安排,只让路局备车就好。大哥还没吃饭吧,我让下面准备吃食,我们边吃边谈。”
小德张摇头道:“来不及了,咱们上车吃。”
火车站有一部山东巡抚的蓝钢专列,联系之后,立刻加煤加水,不出一个小时,赵冠侯与毓卿就已经和小德张在车厢里,踏上了进京之路。这车上除了专列外,也有餐车,饮食准备的方便。山东近两年经济发展快,各方洋人也多,食材采买便当,各色珍馐应有尽有。只是毓卿心忧太后,食欲不佳,动不了几下筷子,倒是赵冠侯与小德张大口吃喝,全然无忌。
小德张介绍着“老佛爷这两年的身子骨,本就是一年不如一年,去年过寿的时候,连戏都盯不下来,只看了五天的戏,人就盯不住了。太医们也是一人一个方子,一人一个脉案,有的方子用的很好,可是换了太医轮班时,就要改方子换药,身体反倒是不如以前了。要是依我看,还是这太医院的制度有问题,若是一个大夫从头盯下来,或许人还能好。”
毓卿道:“这话是怎么说?难道已经没的救了?”
“十主子,这话奴才可不敢说,老佛爷洪福齐天,百灵庇佑,自可转危为安……”
赵冠侯道:“毓卿,大哥跟咱说实话,你就别难为人了,非逼着人不说实话说假话,还有什么意思。大哥,你有什么只管明说,这车上就咱三个人,不会走了风声。”
小德张苦笑一声“老佛爷自己都有数,这关过不去了。这两年,要不是有关外的野山人参顶着,怕是也扛不下来,现在却是油尽灯枯,再怎么添油都没用了。”
毓卿急道:“那皇上呢?总不至于皇上也是如此。”
“皇上的龙体,跟太后的凤体本就是一回事,凤体康泰,龙体自可无恙,若是凤体有恙,龙体也就难安。现在老佛爷病入膏肓,皇上的身体也就一样,两位哪位走在头里,可还说不好。濮仁已经进宫,被封了大阿哥,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该换袍褂了。”
赵冠侯心知,这是小德张在提醒自己,或者说也是在给自己留后路,慈喜的时代已经过去,新的时代即将来临。这一干慈喜旧臣,都该另寻靠山,应对一个新的时代。
自己这个巡抚,本就火候不足,全靠太后扶植,硬顶上这个位子,一旦太后身故,必然有所动摇。能引为奥援的,显然就是福子,这个未来皇帝的本生母。这次进京,恐怕慈喜也是考虑到自己和福子的交情,要让自己身上加担子。
主幼国疑,兼之葛明党如同星火,已有燎原之相。各地虽然编练新军,实行新政,但是葛明党也一样在进行活动,以弱主能否坐的住这个江山,大为可疑。她要给这个未来的皇帝,留下几个可用之臣,确保江山可以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