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美瑶知趣的退了出去,把房间留给两人。凤喜的神色很平静,一如待宰羔羊,她心里已经有了觉悟,丫头犯了这种事,被杀了很寻常,尤其现在兵荒马乱,人命不值钱,外面那么多响马,大部分手上都有人命,杀了自己亦不过是举手间事。
她如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好脸色,闭上眼睛,等待男人发火,或是直接拿出枪来打死自己。可是赵冠侯并没有开枪,而是端详她几眼,又抓起她的手看了看“你吃饱了撑的,拿瓷片割自己玩干什么,很过瘾么?来,聊聊吧,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不在新民过年,跑到这里来了。”
凤喜也不隐瞒,如实回报。新年将至,她想去办些年货,于是在街上就遇到了旧日自己的青梅竹马,也是未婚夫的铁虎。既是老乡,又有这层关系,两人见面,自有很多话说,但是她已身有所属,总觉得对铁虎有所亏欠,更怕铁虎因此受害。
是以特意支开护兵,详细问了他过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当听到自己的兄长与铁虎在一处时,她的情绪也很激动。
毕竟兄妹情深,她当时是想见兄长一面,给他拿一些钱,让他可以过的好一些。却没想到,兄长却坚持要把自己带走,她不敢违抗兄长的命令,更怕声张起来,兄长及爱侣受害,就随他们离开新民。
乃至于路上,铁虎几次求爱不遂,甚至于差点用强,以至于两人之间产生隔阂这事她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只说着自己今天是与他办喜事,至于暗藏的瓷片,是准备着事后自尽,一了百了。
“我欠虎子哥的,欠他一个干净的身子。可是我已经给不了他,就只能用命来报答他,我知道我的事情做差了,也不求你饶恕,只求给我个痛快。你自己拿刀,不要让外面那些人的脏手碰我。”
“你既然知道回来必死,为什么还要回来?我当时给了你机会了,难道你以为我说假话,我说放你,肯定放你。”
“不,我相信你犯不上骗我,可是……我……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告诉你,必须跟你见一面!”她很艰难的说出这句话之后,睁大眼睛看着赵冠侯“铁虎和我大哥,要拉刘弹子的人马去山东打游击。这主意绝不是我哥能想起来的,背后一准是有坏人指使。虽然忠义军灭了,但是主使还在,你得早做提防,别让他们祸害山东的乡亲。我回来,就为了跟您说这句话,现在话已说完,心事已了,你爱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吧。”
“发落?这话从何说起?最多是,我该怎么奖励你。毕竟,你把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告诉了我,让我有了防备。”赵冠侯捧起她的脸,“当初那事,本就是大家都有错,你去找你真正喜欢的人,我也不怪。只是不希望,你被人掳走,遭人暗算。至于刘弹子这帮人,怎么也是要打的,早打晚不打的事。现在你乖乖告诉我,是要留下当厨娘加通房丫头,还是去找你的男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自己选。”
凤喜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竟是比被他占去身子那一晚还要快,还要乱,脑海里来回闪现着铁虎的脸,和眼前男人的脸,往来穿梭,如同走马灯。声音微微颤抖着“你不杀我……他们会笑你。”
“废话,我是三品臬台,谁敢笑我,先砍了再说。赶快说啊,我说过,我没那么好的定力,你要是再不说,信不信又像那天晚上那样,我就管不住自己了。”
“我……那狗皮膏药,只能我自己熬,别人熬的不成……”凤喜也不知怎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之中,竟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她按说应该是选铁虎的,可是脱口而出的,却是选择留下。
赵冠侯听到这话之后则点点头“这是你自己选的,那就不怪我了,先养伤,厨房的事半个月后再上手,我这回弄了只九品叶的老参,整个厨房,怕是只有你有本事拾掇,我等着你给我炖汤。”
二月二,龙抬头,在内地,过了这一天差不多就可以宣告春天到来了。而关外的二月,依旧还很冷,偶尔还可能降雪。今年的春寒比往年更甚,冬日的寒冷依旧,春意半点无存,衣着单薄的难民,在寒风中颤抖着,如同打摆子,一个坚持不住,就重重的摔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路边的倒卧越来越多,而活着的人,并没有心思去关注死尸,他们只关注死人身上的衣服,将其脱下来套在自己身上,为自己增加活下去的筹码。是以大多数的路倒,都是光着身的。
难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中立区,只有到了那里,才有希望。
仗越打越大,两下里都已经拼出了真火,扶桑人打仗勇猛,一口气把铁勒人的阵地向后压了一大块。但是对于百姓而言,这也谈不到好事。
铁勒人要收税,扶桑人也要征粮,大家一丘之貉,没有区别。乃至于那些花膀子队,今天替铁勒人拉夫,明天就替扶桑人拉牲口,同一批人,连号衣都不用换就换了主子,比官军还要方便。
唯一不受花膀子队侵害的地方,就是中立区。在自己的国土上打仗,自己的国家却只能待在中立区,这说起来很有些荒唐。但是对于眼下的百姓来说,荒唐不荒唐都没关系,只要活下去就好。
辽西的大小绺子都有话,谁也不许去中立区做买卖,否则就是绿林共讨,三刀六洞。扶桑和铁勒的游骑,偶尔会侵入那里,但是据说有官兵会驱逐他们,对大多数人来说,至少是个希望。而进入中立区后,也有大批的工作等着他们,比起留在交战区,生存的概率更高。
新民府内,自扶桑洋行购买的一批线杆和电线已经到货,徐菊人准备在新民架设路灯,同时在难民中招收巡警。按说巡警每月可以关六元的饷,在现在算个好职业,可是巡警招募处的人并不多,来的也多不合格,年轻力壮身家清白的小伙子对于另一个地方更有兴趣,就是武卫前军招兵处。
好男不当兵,这是俗话。当一个月军饷有十元的时候,这句俗话就一点意义都没有。武卫前军在这短短半个月时间里,已经招募了超过五百名青壮编入补充营,内中还有不少是出身忠义军的那些俘虏。
这些俘虏的个人身手都不错,欠缺的是团队作战能力,经过孙美瑶训练,用不了多久,就能成为合格的骑兵。而那些女俘虏因为被保护的很好,没受到任何侵害,极大的争取了这些男俘虏的好感,改编工作进行的也很顺利。乃至于不少红胡子也在打听,怎么样才能进入前军,当正规军。
自招兵处回到临时住所,已过了十二点,刚一进门,凤喜就绞了热手巾过来为赵冠侯擦脸,又道:“今晚上咱们是吃羊还是小猪?”
“你是厨娘,听你的。手怎么样,没事了吧?”
“耍套棍棒都行。”凤喜笑了笑,她虽然没办法勉强自己喜欢上这个男人,但是经历了上一次的风波后,她已经可以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男人。乃至于当他要求自己留下来陪他时,自己也不再感到屈辱,反而觉得有些喜悦。至少现在她可以努力扮演一个贴心丫鬟的模样,这是自己补偿他唯一的办法。
那份得自黑龙岭的委任状,让徐菊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如果他真招安了刘弹子,而刘弹子再和葛明党扯上关系,他这个东三省总督就真成了个笑话。基于这个原因,张雨亭的保举很顺利的通过,只是总督和赵冠侯之间的关系,不出意外的越发疏远了。
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的凤喜,心内越发歉疚,乃至于强颜欢笑主动邀宠,也只是希望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报答。赵冠侯对这个俏丫头主动来讨好,倒是没什么意见,虽然不喜欢,但送上口的肉,总是吃了没错。何况丫鬟的羞涩,别有番味道,目前身边无人,凤喜就是个不错的床伴。
就在他与凤喜调笑的当口,门外,响起两声咳嗽。不经通传直入内室的,除了孙美瑶再无外人,赵冠侯道:“进来吧,咳嗽什么,一起吃饭。看看中午凤喜做了什么吃。”
孙美瑶道:“做什么也吃不成,有个你的债主,在四海楼请咱们吃饭。”
“债主?我没欠过债啊,这债主哪来的?不用问,一定是拐子,等我拿个夹片,把人抓起来再说。”
孙美瑶冷笑一声“抓?我怕你还真舍不得抓,那个楚楚可怜的样子,你舍得对她动手?别废话,赶紧走吧。”
及至到了四海楼,赵冠侯才知孙美瑶哪来的那么大醋劲,雅座之内,上首之人身材高大健壮,如同一头黑熊,是铁勒公使馆参赞奥列格。而在奥列格身边,一个年轻美丽的异国女人,正是和自己在西山胡天胡地了三天的米娅。
看到赵冠侯,米娅的眼睛立刻红了,不管不顾的哭起来“你……你在西山对我那样,然后又抛弃了我,我的未婚夫也和我取消了婚约,你让我怎么办?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赵冠侯却微微一笑“不用那么麻烦,你们要是不快点走的话,你们的扶桑同行就会来,到时候不是你跳下去的问题,是他们把你扔下去的问题。大家都是场面上的朋友,有话说在明处,不用搞这些把戏。奥列格老兄,你冒这么大风险到新民,该不会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吧?”
奥列格见他毫不受挟,只好一笑道:“对不起,这是米娅个人的决定,你知道,她为了你失去了一份婚姻,对她的影响很大。而这一切归根到底责任在我,我不能没有表示。这次来新民,倒也不能算是冒险,至少这里是中立区,我们和扶桑人,在这应该都是安全的。”
“我希望如此。如果你们不是偶尔在新民府外制造枪声的话,我真的愿意相信这里是中立区。”
“没办法,这就是战争。”奥列格耸耸肩膀,酒菜这时已经摆上来,他用眼神示意,米娅乖巧的坐到了赵冠侯身边,担任了陪酒的角色。而奥列格则说道:
“米娅想要留在你身边,不需要名分,你只要给她口饭吃就可以了。在你们国家,这很寻常对吧。而作为回报,我想要你给我们提供一些帮助……就像在京城一样。”
“我不记得在京城给你们提供过什么帮助,如果收你们的卢布叫帮助的话,这种忙我很乐意帮。至于我家里……对不起,醋坛子太多,没她的地方。我可以在新民,为她找个房子,让她住在那,这在我们国家,称为外室。”
米娅点点头“可以……只要能让我看到你,怎么样都可以,买房子的钱我可以出。”
“留着你们那羌票擦鼻涕吧,我出钱买房,你住下,我尽量保证你的安全。至于其他的,奥老兄,我要严守中立本分,很难帮你什么。”
奥列格点头道:“我明白你的顾虑,我也有我的操守,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大家为对方提供一些方便,你也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辽西的土匪,最近活动的太猖獗了,你该以官员身份,约束他们的行动。毕竟,这场战争胜负未分,把筹码全部投下去,并不明智。”
“感谢你的忠告,奥老兄,你也听我一句,行得春风收夏雨。最好想一想,为什么那么多人爱和你们为难,人缘这种东西,是需要维持的,自己把路越走越窄,就不要怪别人痛打落水狗。”
“你的建议很有道理,事实上,我对于一些同僚的做法,同样深恶痛绝,但这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战争终究还是强者独赢。我要提醒你一句,马卡罗夫将军即将到达旅顺,我相信,随着他的到来,战争将发生重大变化,一切都会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