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唬人!爷又不是吓大的,洋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爷在山东也不是没杀过洋人,也不是没劫过洋人的东西,抱犊崮谁也不怕。”孙美瑶在女人里算是少有的力大,但是赵冠侯力量也强,几次反制,都不成功,气喘吁吁的被按在那,脸上满是汗水,索性就不挣扎,侧头吐了口唾沫“娘的,还是打不过你。”
“废话,咱打过多少回了,你不是我对手,就别费劲了。你听我说,我不管你以前劫过多少洋人,这回跟以前都不一样,这些洋人有来头,有身份,关键是有靠山。内中有个小子,是普鲁士驻青岛总领事的独苗,他老子为了他,已经准备发兵,血洗山东一百单八县了。你说说,你还不放人?这个洋妞,她老子是袁大人面前的总顾问,说句话,也能调来几千新兵。就你山上这点人,是能打的赢洋人,还是能顶住新军?就算毓佐臣的部下,那位老将夏绍襄,我看你们也招架不住吧。”
孙美瑶哼了一声“你说的那是过去,现在俺们山上来了神仙,能请神兵神将。大不了,俺就听他们的,把洋人都杀了,再带着大家入团练拳,看看是你们的洋枪厉害,还是神通法术厉害。大家打上一场,分个高下再说!”
赵冠侯一愣“神仙法术?坎字拳还是离字拳啊?你们吃绿林饭的,跟这帮玩意有什么纠葛,他们上山来干什么?”
“干什么?联姻!”孙美瑶没好气道“你要是不上山,爷这两天就要嫁人了,你赶紧从俺身上下来,要不然俺男人看见,非捶死你不可!”
赵冠侯此时也发觉,两人的姿势很有些不检点,也是孙美瑶平日的打扮,就像极了一个男人,也就让自己没法把她当女人看待。言行举动上,也就不那么注意。问题是这又是个实打实的大姑娘,而且除了皮肤略黑以外,亦可称的上美人,自己这样,确实有点冒犯。
他笑了笑,连声告罪,可刚一起身,不想孙美瑶趁机发难,反客为主,反倒是以锁技,将他紧紧锁在了身下。两人如同八爪鱼一般紧紧缠绕在一处,唯一不同的是,变成了女人压在男人身上。
“想不到吧,你照样中了爷的计!俺才不在乎男女之防呢,只要是能赢,什么手段都能用。快说,你和那洋女人睡过没有?要是睡过,我现在就找人去睡了她……”
“孙掌柜,咱这样闹就没意思了啊,我是一片好意,保全你的基业来的,你这样不大好。汉娜小姐跟我的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两人身体相接,赵冠侯却没法让自己不起反应,可是看孙美瑶,却看不出有什么害羞情绪,心里暗自佩服。能这般大路的,确实是太少见了。
“哪样?俺可听说了,你来的时候,车上有个泰西女人,既美且阔,手上有万贯家私,跟你一路同吃同住。你当初为了苏家妹子玩命,我还当你是个重情的,没想到,也是个偷嘴的东西。”
赵冠侯苦笑一声“孙掌柜,您把我想的太好了。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坐怀不乱,那是柳下惠,咱可学不了……现在,你也该体会的到。可我得说一句,跟我一起来的那位洋寡妇,是大金主。你们劫的人里,有她的同事,你们想要招安,左右不过是要钱要粮要枪弹,她要是点点头,就立刻能调动来一大笔款。所以这个女人,对你们也极有好处。至于那位汉娜小姐,我和她真的没到那一步,可是她这次到金国,可能也是因为我,你说,我要是见死不救,那还算个人?”
孙美瑶哼了一声,似乎也被他那句体会的到给提醒了什么,从他身上下来,理了理头发,又把烟盘拾了起来“既然她跟你是这么深的交情,那这个面子,我也做给你。反正放一个人的主,我还能做的了。你拿我的令,到巢云观把人放了,然后就赶紧下山吧。”
赵冠侯没动地方,也自坐起来理了理衣服“怎么,孙掌柜,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自己都做不了山头的主,这山上,有人要造反?”
“也不能说是造反。俺这山头,跟你们军队不一样,不是谁说了就一定算。俺虽然是大当家,可是山上这么多弟兄,这么多前辈,也不能什么事都由着性子来。劫火车,本来就是一件大案,做下之后,若是官府不肯招安,一力进剿,大家的日子都很难过。是俺当初非要打火车,大家才依,现在事情搞成了这样,连自己的叔都赔了进去,咱这大寨主,也不能不讲理不是?既然官府的路走不通,就只好走另外一条路了。”
“坎字拳?他们最恨洋人,也最恨洋物件,可是我上山来看,你们这里穿洋布使洋火的不再少数,连用的都是洋枪,这也能和坎字拳有往来?”
孙美瑶一摇头“他们自己其实也用洋枪,只是所能得到的洋枪太少而已。其实大家都不傻,谁还不知道洋枪好用?可是要想让老百姓信自己,就得有点与众不同的东西,否则怎么笼络人心?这些年因为洋货横行,不少人家倾家荡产,好多开作坊的,都因为洋货破家。他们恨透了洋人,更恨洋货,神拳们一说禁绝洋货,这些人第一个欢迎。为了收拢人心,就得这么说,真要是进了拳门,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最多躲躲字就完了。”
她本人的武术师承来自朱红登,与姜凤芝门户极近,而朱红登乃至姜凤芝这一门在山东的同门,差不多现在都是拳民,且多任老师父或是大师兄,是组织里的实权人物。现在山上这位玄玄子,虽然是个道士,但是细究起来,也是同门中人,于孙美瑶也极为亲厚。
坎离二拳,有数十万众,只要练了拳,就有拳会保护,官府想要捉拿,拳会定会设法斡旋。朱红登与心诚大师,都是巡抚毓贤的座上客,由其代为说项,或许真能为山寨觅一个出路。
孙美瑶这次劫车,联络了周边数路山寨,凑了七八百人,才做下这么大一笔生意。如果徒劳无攻,反引来官府围剿,不但不见容于山寨,亦不见容于绿林。既然官府的路走不通,其也不得不考虑,接受拳门的招揽,与坎离二拳合作。
玄玄子这次上山,就是希望孙美瑶早下决断,将所有洋人一力杀尽,然后与自己带来的弟子成亲。女人成了家,做了别人的老婆,就总不能反对自己的丈夫,两下的联盟也就不会动摇。
当初孙美瑶之父,乃是秀才功名,因为抗捐,而被官府收监,后死于狱中。孙母仰药殉夫,孙美瑶之兄,拉起一支人马为匪,与洋人争斗时枪弹而亡。
孙美瑶顶其兄的名字,继续做当家,原本名字不用,也用孙美瑶。旁人大多以为她是孙美瑶的弟弟,知道其女儿身者,即使山寨内也只限于几位当家。而男尊女卑的思想,绿林中亦不能免,对于她这么一个女人做寨主,想来也自有些人不服。
这次玄玄子提亲,抱犊崮山寨内部,几位知道内情的当家里,大多数人都表示同意,内外压力齐至,孙美瑶却也抗不住。按他们商议,成亲就在这两三日间,等到婚礼当天,就杀掉所有的洋人肉票,当做贺喜。
赵冠侯哼了一声“你若是嫁了人,这山寨的大权,可就也要让出去了。玄玄子带人上门提亲是假,我看趁机要吞并你的山寨,才是真的。毕竟你们手上也有人有枪,有了这么多枪手,他们再想要攻打教堂,或是做些别的事,也就方便了。”
“他们不单是要打教堂,这次是要闹大的,据说是想打胶州。”孙美瑶倒也不隐瞒,开诚布公
“赵老祝卜了一卦,说是如今正是洋人当灭之时,神拳顺天应人,定能一战成功。联络着毓贤,要一起进兵,水陆齐发。在水上,用神火烧洋船,在陆上,则是偷袭洋人的兵营,把胶州驻扎的洋兵,悉数灭了。接着就要烧掉山东境内所有教堂,杀掉所有洋人。毓贤这个人,向以廉吏自夸,不贪银钱,也不吃烟,不喜美色,最恨的是洋人。神拳于他,最是投缘,连他巡抚的大旗,都借给坎字拳用。所以若是投了拳会,这山寨,也就安全了。”
孙美瑶叹了口气,这个豪爽的女汉子,也有着自己的无可奈何。“当初俺哥打洋人的商号,中了枪弹,临死时,把整个山寨都托付给俺,让俺好生照顾着这些父老乡亲,叔伯婶子。要是在俺手里,害了他们的性命,将来就没脸见俺哥了。不就是嫁人么,只要能救的了山寨,嫁谁不是嫁?反正早晚,女人都是得嫁人的。”
赵冠侯道:“可是你嫁的这个人,根本就救不了山寨。你好歹也是绿林,难道看不出,他们那什么仙法神通,都是骗人的?”
“怎么看不出?山寨里能看出他们那些玩意不真的,起码得有一半,可是那有什么用?老百姓信他们,这个比什么都管用。这些年,洋人在山东霸道嚣张,为所欲为,山东的老少爷们,谁心里不是窝了一团火,存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有个人出来说,他有神通,能带着大家把洋人杀光,全都赶出金国去。所有人就都希望他是真的,哪怕看出来有假,也不敢说。一说,就是绝了大家的希望,大伙能不打死他?”
孙美瑶解下腰间的手枪“这就是神拳送来的聘礼,这两杆枪,就是他们打教堂时,从洋神甫手里夺来的。不管法术真假,几千上万人冲过去,假的也就成了真的。你不是和他们交过手么,难道没见过他们的威力?或许,他们的想法真的能成。”
“能成也没用。就算打赢了胶州的洋人,他们也打不赢这海外的洋人。到时候洋人发大兵来,局势就不可挽回了。毓贤安的什么心,我还猜不出,但是总之,你不要参与进去。”
赵冠侯边说边抓住孙美瑶的手,后者倒是个豪放性格,没当一回事,只看着他问道:“干啥?”
“这是个死局!我猜,劫火车的事,也是神拳的人给你出的主意,而背后给神拳出主意的,却是毓贤。毓贤恨洋人,所以想要朝廷和洋人开战,按他的想法,把所有洋人一网打尽。可是朝廷怎么可能开这种仗?他就只好找个借口,制造个理由动武,到时候米已成炊,朝廷想不打,也身不由己。所以他泄露了火车的情报,并给你们提供了便利,让你们把火车打下来。之后,再拒绝和谈,另外发兵进剿,就是要你们走投无路,只有杀害人质。等到人质死光,各国绝对不能坐视,必要提兵问罪,他的计谋就能成功,朝廷与洋人,就只能刀兵相见了。”
孙美瑶略一琢磨,杏眼一瞪“确实!确实有你这么一说。往常爷打火车的时候,总是得事先踩点,再想办法搞到火车的时刻与路线图,再搞到它装的是什么。可是这回,就是玄玄子师叔那送来的消息,消息给的很完整,就不用我再去弄。他说到时候他会有神通,让火车停止。我原本以为是他要给开火车的下什么药,现在想来,多半就是毓贤的把戏。他告诉我,火车上拉了一百条洋枪,还有两万发子药,结果好不容易打上车,根本没那些东西。这次要是洋人那里要不来赎金,我都不知道拿什么给其他几个寨子的寨主交代。”
“交代啊,这个好办。你没有办法,我有。”赵冠侯将自己那顶帽子拿来,将帽子的衬里挑开,从里面将一张支票取出。
“这是两万阿尔比昂镑的支票,可以去洋行兑换,简森夫人……就是那个跟我坐一个火车的寡妇,她所在的华比银行,有两个股东在人质之内,这是银行支付的赎金。有了这笔钱,支付给各路山寨的赔偿,绰绰有余,连你们山寨自己,我看也够用了。”
孙美瑶摇摇头“那可不够。我们要的是一个翼的编制,按年补发军饷,军官的红纸银,年俸,加起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两万镑是不少,比起这个来,还差点。”
赵冠侯一笑“大掌柜,您手下一共就那么点人,还想编一个翼?别做梦了行不行啊?想当初董五星的甘军二十万招安,最后编了多少?董字三营,两千儿郎。另外三千,是给楚勇当挑夫,不补兵。你手上的兵,有没有当年甘军的零头多?还想编一个翼?我跟你说,最多就是……一个营。”
他在这里讨价还价,孙美瑶却觉得,坐在大烟榻上聊天的情景,当真是有一番造膝密谈的味道。又想起两人翻滚撕打的情景,脸上竟是微微一热“你跟俺说这个,也没什么用。反正俺也快嫁人了,这事,做不了主。”
“不能嫁!”赵冠侯一摇头“你若是嫁了人,不但害了山寨,也坑了你自己。就那帮装神弄鬼的人,能选出什么样的好人物来?怎么配的上孙掌柜这等女中豪杰。再说,毓贤此人,心狠手辣,若是洋票尽数被杀,朝廷与外洋开兵,他于公事上,也要有个交代。不管是为了敷衍朝廷,还是为了杀人灭口,到时候必然是发起山东大军,不遗余力进剿。那时整个抱犊崮都有危险,你既对不起兄长,也对不起自己。”
孙美瑶眼睛一瞪“他敢!”
“他怎么不敢?连洋人都在算计范围之内,他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毓贤的脑子是否清醒我说不好,我只知道,他现在的行为,已经在发疯。你们这些人,都只不过是他的棋子,或者说是弃子。一旦你杀了洋人,下一步,死的就是你们这些人。”
“那……那你说怎么办?”孙美瑶心知,赵冠侯必有定见,以前在津门时,此人不过是个锅伙头领,已有连番算计。如今既为朝廷二品大员,说不定也有些办法,能够化解这次的危机,就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