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民的人数,比之护卫要多出一倍以上,以二敌一,各个有神通在身,发辫里裹着老师父赏下来的护身宝符,临行时,都喝了符水,胸前又有老师父画的一道护身咒,自当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他们各自请了神道上身,或是拒水断桥张翼德,或是金镖无敌黄天霸,有神灵护身临机对阵,万无一失。却不想,这些官兵护卫极为剽悍,不独身手了得,而且不惧神通,这些神将天威,竟是奈何不得他们。
初时交手尚是各用武艺,后来霍虬率先抽出左轮枪来便打,随即车厢内就是一阵枪声大做。大抵身神灵不敌火器,那些上了法,又请了神的拳民,挨了枪弹照样一枪两洞,流血丧命。初时还敢舍命搏杀的拳民,眼见自己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官府那边弹发如雨,毫不含糊,终究怯了阵,有人大喊一声“大师兄,快走,这法术不成……”要紧着向车下退去。
袁宝山已经拿起第二只左轮,冷声道:“也叫你们知道知道,洋枪的厉害。乱民拳匪竟欲挟持朝廷命官,二品大员,谁也别想跑。”扬手一枪,那名高喊的拳民已经倒地。
而战绩最好的,却是赵冠侯。他的鬼头刀已经丢了,两手各持一柄左轮枪,手指之处,人必倒地,竟无一枪虚发。丁剑鸣看的自己这一年来相熟之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两眼冒火,伸手自镖囊内取出三只铁镖,可是不等他出镖,一排连珠弹就已经打过来。
姜凤芝的弹弓,乃是自小练的绝技,与丁剑鸣的镖法,本不分高低。可是她的弹弓使开,丁剑鸣再想发镖,就不容易,一不留神,手上便中了一弹,顿时肿起了一个包。
赵冠侯冷笑道:“丁师兄,看来你的神通不成啊,莫说枪弹,就连这弹丸也防不住。你们这术,还的再练练。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不朝你开枪,你回去跟你们的人说一声,别瞎起哄,赶紧回去。这秋天正是伺候庄稼的时候,回乡顾着自己的田,比送死有意义的多。”
说话声中,他轻扣扳机,一发枪弹自丁剑鸣头上掠过,却是擦着头皮飞过去,若是再往下一点,便是个死字。丁剑鸣心知不妙,只好护着剩余之人下车,赵冠侯则命令着,将车上死伤拳民,一发扔下去,随后又找车长要了拖布,擦去车板上的血迹。
那几名富商见方才枪弹乱飞,已经抱着头躲到了角落里,只有简森夫人岿然不动,双手举枪,有凑过来的,便一枪打过去,俨然一个久经战阵的战士。此时大敌一去,却又变成了温婉贵妇,将手枪一放,走到赵冠侯身边,大方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亲爱的骑士,我就知道你会保护我,就像你上次在火场里保护我一样。来,让我看看,你受伤了没有。”
姜凤芝对这种情形这几天已经习惯,且有了应付方法,抓住赵冠侯另一条胳膊“师弟,师姐这有上好的金创药,我爹自己调的,外面买不到。看你哪受伤了,我帮你敷上,这洋药,可信不着。”
方才的冲突里,官军里两人受伤,仆人里也有一个人受伤,好在伤势并不严重,不影响接下来的战斗。赵冠侯又对霍虬吩咐了两句,却是让他待会找时间,摘了车厢与后面车厢之间的挂钩。留出一个屏障,免得那些拳民顺着后车厢冲过来,更难抵挡。车门重新关好,也进行了加固,所有人抓紧时间将枪支重新装弹,准备接下来的战斗。
简森夫人拍拍手,两名仆人将一个又一个弹药箱放开,搬来了一箱手留弹,此时才知,这女人为了这次山东之行,却是做了各种准备。
而在另一边,郭运生眼看着从火车上丢死尸和彩号,大为吃惊,忙问那位老师父“老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咱的人,不是都上了法,不怕枪弹么,怎么这还中弹了?”
那名老师父不愧是号称菩提老祖梦中传道,与孙大圣份属同门的上界仙人转世,能请来大圣爷上身的高人,面不改色,丝毫没有慌乱,反倒是数落着郭运生。
“这事,要怪你。你怎么事先不说,车上有洋枪?我们行这法,讲究是个干净,行法之后,夫妻间三日不能合房,不能动酒荤。方才我吃了酒和荤,三天之内,法术使不出来。请来的天兵不到,这就没办法。这些人离了我的神通护持,自己学术又不精,中枪流血,再所难免,可你要说死人,那是一个没有。那些兄弟,不是死了,是睡了。没听人说过隋唐么?程咬金遇土则生,这些兄弟也是一样,让他们在地上躺会,接地气,三天之后,保证活蹦乱跳,什么事没有,这是有人亲眼目睹的事,千真万确。这洋火车,本身就个邪物,好多法术遇到它就不灵了,可是别慌,我想个办法,摆一个大阵,先破了它的邪气再说。”
他边说边离开芦棚,前去远方观阵,见他如此笃定,郭运生的心里,多少又有了点底。只是一想到自己因为贪图口腹之欲,不肯吃素,非要带着老师父吃八大碗,结果坏了大事,心里大为愧疚。又担心毓贤怪罪下来吃罪不起,在芦棚里走来走去,只盼着老师父快点显示法术,把那洋火车先攻破再说。
丁剑鸣虽然没受伤,但是脸色铁青,比起那些哭叫的伤员,更让人不敢接近。直到那名老师父走过来叫了师侄,他的脸色才好看一些,先是施了礼,然后问道:“师叔,这事不大好办啊。他们车上人虽然不多,可是快枪极多,乱枪齐射,损伤极大,咱们凑不上前啊。这土炮,抬枪的,我看也未必用的上。”
那老师父面容也很严肃,小声道:“剑鸣,你说的极是。土炮摆开就好了,别乱轰,那是咱的家底,用出来吓人行,若是轰了以后没用,咱就没咒念了。等到稍晚一些,咱们摸一次他们的车,这帮当官的都爱享受,尤其车上还有女人,晚上一定做那不要脸的事。等到他们折腾够了没了力气,咱们杀上去,或许还能成事。”
丁剑鸣听到这么说,又想起姜凤芝为赵冠侯朝自己发弹的情形,心内生疼,一咬牙关“今晚上摸车,我带队。请师叔给我选些得用的人手,一定要身手好的。还有,土炮用不了,到晚上用抬枪轰一轰,总算可以分一分他们的神。”
虽然坎、离二拳仇洋恨教,但是对于洋枪,他们却并不排斥,毕竟自己心里也有数,神通敌不住枪子,神仙扛不住枪弹。哪怕请来如来佛祖上身,一枪下去照样两个血窟窿。
只是他们能获得的洋枪太有限,子药更无从补给,加上偶尔得到洋枪也不会操作,也就格外的注重刀矛器械。另外就是易于制造及操作的抬枪、土枪之类的火器。
这十几杆抬枪,乃是毓贤勇字营里用的装备,子药铁砂也有不少,眼看拳民在两侧架枪,赵冠侯就知道他们要放抬枪。朝简森说了一句“女人都趴下,还有,把米尼枪给我。”伸手自后接过一支米尼枪,向着正在摆弄抬枪的拳民扣动了枪机。
那名拳民曾经在营里吃过粮,对于操作抬枪算是一知半解,正在那里摆弄着,就听到一声枪响,却没往心里去。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打的中……
他的思想,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身边的同伴,眼睁睁看着他就那么倒下“睡了”。刚一愣神,第二声枪响又起,这名拳民,也追随同伴的脚步,睡了过去。
抬枪不仅笨重,射程也近,抬枪可以打的到,米尼步枪自然也可以打的到。赵冠侯一人一枪,竟是压住了五六杆抬枪,十几名枪手被他一一枪弹点名,其他人就不敢再凑过去。另一边,也是枪声不断,看来开枪的人比这里多些,米尼枪的声音此起彼伏,迟迟听不到抬枪还击,显然是被压住了。
赵冠侯抽冷子回过头来,却见是简森夫人,与霍虬以及袁家兄弟,四个人四支步枪,守在另一侧。他连忙叫道:“简森,给我回你的铺位上去,这里不用女人。”
“对不起甜心,只有这件事我不能服从你的命令,你不能要求我退出战斗。我不是弱不禁风的女人,我可以保护好我自己。这些野蛮人,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在米尼枪弹的压制下,抬枪攻击不能奏效,便是山东的勇营头目,都不曾见过如此好枪法的主。连连摇着头“好手,这是真的好射手,抬手不空,有发必中。我们没有神通的,上去就是送死,只有请各位师兄用法术顶着枪子过去,否则打不了。”
那老师父顿足道:“这帮洋人,简直是恶到了极处。他们那子弹,都是用女人的京水泡过的,污秽不堪,这玩意一来,什么法术都破了。这洋火车又是个大镇物,好比是个大阵,它就是那阵胆,有它在,什么招都别想,破不了。除非是请来几件法宝,布一个大阵,压住它的邪气,再用七七四十九天时间,炼化了那些妖魔,这一仗才能胜。”
郭运生心道:若是四十九天,怕不饿也饿死了这帮人?但是这话不敢明说,只好建议道:“老师父,话是这么说,事不能这么办。这里一开枪一闹腾,用不了多久,直隶那边就能得到信。制军那里若是发了公事过来,毓抚台就算想不管,也不成。咱们的时间,便也就是今天一个晚上。等明天要是还不能拿住这些人,怕是就得撤围,否则上面没法交待。”
“坏事,就坏在这些汉奸身上。我只要用个八宝炼妖阵,四十九天,不愁不能灭掉这车上的洋鬼子和假洋人。可是现在,非得要一晚上就破敌,这可就太难了。我又偏生被你害的破了戒,这可怎么是好?”
他这话,是把锅丢到了郭运生头上,让这位候补道大为尴尬,只好不住的赔不是,求老师想办法。这位高仙盘算良久,最后一拍大腿
“现在只好用六甲神兵了,这法术可是等闲不能使出来,太伤元气了。郭大人,我这可是看你的面子,才用这神通,反正这火车不打,于我们没什么损害,于你大大不利。”
郭运同明白风色,连忙塞了几百两银票过去,以便老师父购买补品,补充元气,那位老师父这才念起法决,施展神通,自全军里选拔了六十六名命带“四寅”的拳民。
按老师父说法,洋人带个羊字,便要以虎敌之,以虎吞羊,万无不胜,是以选四寅之人,应以虎形。而六六之数为至阳,正好克制洋人的至阴。这些拳民平日里惯用草叉,概与农具相符,不须额外操练之故。然老师父以仙法占课,此战不可用叉,当以刀牌,向官军索要虎头牌六十六面,刀吻处刻以虎头之钢刀六十六口。
刀牌凑齐,又索铁甲,然此时正军之中亦不着铁甲久以,勇营之内,何曾有铁衣?至此那位得道高人方知,唱鼓书的先生所说,金盔金甲錾金枪的年代已经一去不返,无铁甲可寻,便只好改要棉衣。
然此时方至中秋,冬衣未曾发放,又哪来的棉衣?穷索村庄,得棉被数十,用以裹身,外喷凉水,随即便挨个头上、胸前、后心等处拍掌画符,又告诫着
“等到临阵时,千万不能害怕,只要低着头向前冲,就有六丁六甲神护着你们,保证枪子打不着,打着了也就是睡觉,三天之后就好。要是心里一起疑,或是一害怕,法术立时不灵,那就是有死无活。”
待等到天色将晚,山林间点起处处篝火,自火车内看过去,倒也是威风的很。简森夫人依偎在赵冠侯怀里,向外观察着,摇着头“他们的人数很多,我们虽然有枪,但是也并不安全。冠侯,你会不会扔下我,自己突围?”
“你说呢?我怎么可能扔下你,自己跑掉?”
“那她呢?”简森用下巴一指抱着弹弓看着他们的姜凤芝,赵冠侯想了想,以卡佩语回答“她也一样。”
“这个消息真让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你应该考虑欺骗我一下。”
“因为我知道骗不过你,所以就不想骗你,这些事我们或许该谈一次。”
“不……不是现在谈,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点时间吧。”简森夫人的态度终于软化了下来,或许她已经意识到,这个男人不可能为了自己而放弃其他人,如果继续坚持,可能这次的旅行就是两人的最后一次。好在双方这种气氛并没僵持太长时间,就为六丁神兵的突袭,而改变了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