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抢我们东西?”少年跳了起来,拉过一帮小弟兄,把沈星遥围在中间。
“你的东西?”沈星遥捏着铃铛打量一番,眉心越发紧蹙,“从哪得来的?”
这铃铛,分明是七年前凌无非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一人一串,几乎不曾离身。
这串铃铛,竟会出现在这帮熊孩子的手里?他究竟遇上了什么麻烦?
沈星遥嗅到铃铛上淡淡的血腥味,心下立觉不妙。
“你……”高个少年支支吾吾,“你管我怎么得来的。”
“我再问一遍,”沈星遥握紧手中铃铛,眼中倏地涌起寒芒,“从哪得来的?”
几个少年见势不对,转身撒腿就跑。个头最高的那个离沈星遥最近,稍慢了半步,被沈星遥两指扣住右肩,直接按倒,当场跌跪在地,半点动弹不得。
当铺掌柜慌了:“哎,你们怎么在这打架……”
“掌柜的挺会开价,好几贯钱换来的东西,就只值两百文?”
沈星遥话里透着寒意。掌柜的一听,立刻闭上了嘴,缩去柜台底下,不敢再吱声。
“痛……痛痛痛痛……”高个少年疼得龇牙咧嘴,道,“先到者先得,你懂不懂道上的规矩?”
“你也知道和我谈规矩?”沈星遥冷冷道,“少废话,再不交代,当心我不客气。”
少年拼命挣扎,却忽然听见骨节错位的咯吱声,顿时受了惊吓,缩成一团,小声支支吾吾道:“是……是城外山坡上……捡的。”
“带路。”沈星遥将他错位的关节推回原位,话音又冷了几分。
少年的同伴们虽都跑出了当铺,却都不敢走远,一个个躲在当铺隔壁米店堆放的箱子后往外张望。
这个年纪的孩子半大不小,个头已与沈星遥一般高,只是细胳膊细腿,生得还不够结实,穿得邋遢,痞里痞气,显然都是家里没大人管的,聚在一起讨生活,便成了混混。
那少年接被沈星遥扣着肩膀推出店门,虽然不情不愿,却无法反抗,只能听她吩咐,在前边领路。
沈星遥握着少年捡来的那串白玉铃铛,指尖摩挲过一圈圈环扣,神色清冷。
少年犹豫着往前挪步,走得十分缓慢。
沈星遥不动声色,左手抚至腰间佩剑,拇指轻推剑格,露出鞘外半寸,又倏地松开手指。
灵渊“铿”地一声落回鞘内。
少年听得一个激灵,缩起脖子,赶忙加快了步伐。
沈星遥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出镇子,来到郊外山岭,越往深处,越觉有股发臭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就……就是这附近了……”少年打着哆嗦停下脚步,指着草地道,“我们……我们昨晚偷了钱,被人发现,逃到这山里,被石头绊倒,刚好摸着这个……”
“然后呢?”沈星遥眼皮也没抬,心下腾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然后……然后一起来的弟兄说……说踩着了死人,我们害怕……就……就又跑回了镇上……”少年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利索。
沈星遥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循着足迹寻找起来,果然在一丈开外找见一具大汉的尸体。
尸首曝在野外,已被野兽啃食,残缺不全,还趴着几只蛆虫,散发出阵阵恶臭。她这才想起那少年,回头一看,却见那小子已跑得不见踪影。
沈星遥不再理会,而是捏着鼻子,低头仔细打量一番尸首,比对胸前伤口尺寸,与苍凛剑锋相差无二,心头顿时燃起一线希望。于是加快脚步,一路往前搜寻,又找到了另一具尸首。
一旁的山坡上,倒插着一把宝剑,正是苍凛。
沈星遥拔出宝剑,放眼四周打量一番,在附近的荒草丛生找到了剑鞘。凭着在山中生活的经验,四处搜寻,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条下山的路。
此路杂草丛生,显然已经很久没人走过。沈星遥扶着树,以苍凛为杖,缓慢摸索下山,到了坡地,拨开一人多高的杂草,远远望见几幢房屋。
此处看来,似乎是个小小的村庄。
却在这时,一声稚嫩的惊呼响起,当中还夹杂着哭声:“狼!狼在追我……”
紧随其后,传来一声清晰的狼嚎。
沈星遥循声望去,远远望见一只野狼追着一名七八岁的小女孩从山脚下往村口而来,当即飞身纵步上前,一个翻身跃上狼背,死死揪住狼颈周鬃毛,左手握拳,狠命锤向它头顶。震得腕间的青玉绞丝玉镯叮当作响。
饿狼吃痛,嚎叫着试图将她甩下,接连挨了好几拳,翻滚着扭打在地上。那狼饥饿不已,眼中凶光毕露,张开血盆大口,便朝沈星遥面门咬来。
沈星遥灵机一动,把手中苍凛往它嘴里一塞,趁其不备,抬腿狠踢它腹部,将之踹飞出去。
饿狼受了内伤,呜咽两声甩出卡在嘴里的剑,转身落荒而逃。
沈星遥长舒一口气,坐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却听见一阵脚步声走近。
她扭头一看,才看见那个被追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跟前,呆呆望着她:“神仙……是神仙姐姐来救我了吗?”
“傻瓜,哪有我这么狼狈的神仙?”沈星遥莞尔一笑,眸光温婉如水,话音也如眼色般轻柔,“你没受伤吧?”
没等女孩答话,离村口最近的那幢小屋里便窜出一男一女两名青年,手里都拿着木棍。
二人看见女孩,都愣了一愣。
“念儿,狼呢?”青年妇人问道。
“爹爹,娘亲,是这个姐姐帮我打跑了狼。”小女孩脆生生喊着,跑到双亲跟前,摇着女人的衣袖,指着沈星遥道。
沈星遥也站起身来,上前几步,拾起掉在地上的苍凛宝剑。
“多谢女侠相救。”夫妇二人上前行礼,连声道谢,见沈星遥转过身来,都看得呆了一阵。
乡野小村,几时见过这样神仙般的女子?二人恍惚一阵,很快回过神来,迎上前来热情搭话。
“女侠这从山外来的吧?”妇人指了指站在她腿边的小女孩,道,“我家念儿就是喜欢乱跑,给您添麻烦了。您看,这衣服都弄脏了,要不您同我回去……”
“不必如此麻烦。”沈星遥摇摇头,四下看了一眼,问道,“我能不能问问二位,这里是什么村子?最近可有外人来过?”
“外人?”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一阵,几乎同时摇了摇头。
“女侠,咱们这村子已经有几十年没来过人了,您还是头一个呢。”青年男子道。
“那就奇怪了……”沈星遥蹙紧眉头,若有所思,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山路,不自觉嘀咕道,“应当是从这儿掉下来的没错……”
“女侠这是……”
“我想找个人,几位既未见过,我便再去别处问问。”沈星遥略一拱手,“不打扰了。”言罢,便要转身离去。
“不如这样吧,女侠,”妇人上前,说道,“村长家就在前边不远,我们带您去那,请村长去各家问问,看看别人有没有见过。您也同我们说说,要找的人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我们也好帮着找找。”
夫妇二人为感谢沈星遥救了女儿,待她十分热情。沈星遥推诿不下,便跟着二人去见了村长,谁知把村里人都问了一圈,个个都摇头,说不曾见过。
沈星遥晌午进村,等问完话后,已是酉时过半。一日下来,她几乎没有喝过水,又说了许多话,喉咙早已发干,嗓音近乎沙哑。她坐在村长家门前,接过村长妻子递来的水,一口气灌入腹中,方有所缓和,于是站起身来,便要向村民辞行。
“女侠莫急。您这么有本事,您的夫君定也有一身好武艺,必会逢凶化吉。”老村长宽慰她道,“按说您下山的那条路,同您夫君掉下来的那道山坡,还有些距离,说不准是迷失在了山里,又或许是找到了别的路,已经上山去了。”
“那就说,我得再去山里找找?”沈星遥略一思索,道,“那这山里,可有人居住?”
“这……”老村长同身旁几个年长的村民面面相觑一阵,方叹了口气,道,“有倒是有……只不过……是个疯子。”
“疯子?”沈星遥目露疑惑。
“女侠有所不知,”一老妪说道,“我们村里有个寡妇,算起年纪,也有五十了。她丈夫还活着的时候,总喜欢喝酒,喝醉了便打人,结果有一回,自己磕在门槛上摔死了。”
“这原本呐,她还有个儿子,好好拉扯大也能做个依靠。”老妪继续说道,“谁知那阿婆自死了丈夫以后,便整天神神叨叨的,天天把儿子捂在怀里。小孩子嘛,两三岁的时候,抱怀里也没什么,到了三五岁,也还是成天搂在怀里,家里有什么就喂什么,熬了猪油便直接往嘴里灌,睡觉也要一起,那孩子被她养的……哎呦,胖得都快不成人形了。”
“就是就是,我听我娘说过这事。”另一年轻妇人道,“她天天都要和儿子睡在一起,当着别人面也要搂着左亲右亲。她那个儿子,七八岁的时候都还不会下地走路,只能坐着躺着。有一日她去做饭,把儿子放在门口,没成想被狼给叼去了。”
“那后来呢?”沈星遥追问道。
“后来?”妇人压低嗓音,神神秘秘道,“后来她就真疯了,天天嚷嚷着要去山里找儿子。咱们村里的男人,只要从山里砍柴出来,就会被她当成儿子搂怀里,谁不怕她呀?”
“她见我们都躲着她,也不知是清醒了还是更糊涂了,便跑去山里找儿子了。”另一妇人道,“我们原本以为,她也被狼给吃了,谁知前几个月还有人看见她,多半啊,是在狼窝里给住下咯……”
沈星遥听完这个离奇的故事,不禁愣了愣。
恶丈夫、疯老妇、胖儿子,一个凄惨得不能再凄惨的故事,到了最后,也只是村民口中的谈资。
然而凌无非下落不明,山中又有饿狼吃人。寻人一事迫在眉睫,半点不容耽搁。沈星遥只敷衍了几句,便向村民辞行,趁着天还没黑,沿着崎岖的山道,往重重树荫遮蔽的峰峦间行去。
天色愈暗,林间斑驳的光点渐渐氤氲成橘红的暖金色,又渐渐褪去,直到灰沉沉的天幕彻底将四野拢盖。
沈星遥抬头望树,分辨着方位,却忽然听见一声狼嚎。
狼嚎声起,群狼呼应,声音清晰可闻。
“这么晦气吗?”沈星遥叹了口气,取下腰间灵渊,拨开挡在眼前的灌木,探头望去,却听见周遭又安静了下来。
她略一思索,换了个方向,往山林另一侧走去。
夜风穿过林野,呼啸声似野兽。山岭深处,老树参天,冗杂繁茂的枝叶向上延展向夜空,仿佛一只只鬼手,张牙舞爪争抢着悬在高处的那一轮圆月。
却在这时,她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拨开灌木走出林子,却看见七八双绿幽幽的眸子,在她周围围了一圈。定睛一看,灰扑扑的一片,都是狼。
其中一头,走路一瘸一拐,正是白日里追捕小女孩的那只。
沈星遥大惊退后,却见头狼已站上高处,仰面长嘶。一声呼后,围在四周的狼群,连同那头跛腿狼,全都扑了上来。她无暇多想,拔剑便斩,也不知是划开了哪头狼的肚子,血和内脏,一股脑都泼在了她身上。
另一头狼的爪子,径自朝她肩头呼了过来。沈星遥有所察觉,赶忙错步疾闪,却撞到了另一头狼跟前。
狼与人不同,没有太多无端而生的小心思,族群意识远在性命之上,如今同伴受伤,成群结队来复仇,绝不会生半点退却的心思,又已习惯了扑杀,有着自己的一套法则。是以人与群狼相斗,纵武功盖世,体力消耗,却比与人相斗多上数倍。
一番恶斗之下,沈星遥的左袖被狼爪挠下了半截,胳膊上也多出三道伤口。半干的血水沾着几根狼毛,卷在青玉绞丝镯的缝隙里。也不知那血究竟是狼的,还是她的。
七头饿狼,大半已经倒地,还剩下三头,体力亦已消耗了大半,在她跟前围了半圈,一个个虎视眈眈。
沈星遥双手扶膝,脚底往后挪开半寸,一面大口喘息,一面留意着三头狼的动静。大颗汗珠沁出额前,滴落在睫毛上,闷声落下,令她视线也变得朦胧了几分。
头狼发出一声戾啸,猛地扑了上来,沈星遥赶忙旋身闪避,几乎是同一时刻,另外两头狼也扑了过来,粗长的尾巴撩起一旁老树茂密的枝条,噼里啪啦带下一连串叶子。
沈星遥咬紧牙关,双手合握剑柄,以剑为刀,朝头狼颈边全力劈了下去。
只听得一声哀嚎,沈星遥右膝一软,跌跪在地,头狼受了剑伤,领着仅剩的两头狼飞快逃远,窜入林中,消失不见。
沈星遥远远望着三头狼逃窜的背影,忽觉浑身脱力,双目一阖,重重跌倒在地,转瞬失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