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举太过突然,吓得凌无非汗毛倒竖,直接挣脱老妇的手跳了起来,连连退后,双手挡在身前,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您别生气……我不走……我哪都不去……您消消气,消消气……”
他不自觉想起白落英平日埋汰他时,那副不屑的模样,忽然对远在光州城里的家生出思念,记忆里母亲的眉眼,也变得分外和蔼可亲。
老妇神智混乱,这会儿又开始捶胸顿足,呜呜哇哇地哭了起来。嘴里念念叨叨,从生儿养儿,儿子咿呀学语,到上树掏鸟窝,各种鸡零狗碎的事,全都细数了一遍。
凌无非不敢靠近,只能有气无力地站在一旁劝说,直到老妇哭得累了,又像没事似的抹了把脸,拿起筷子,喊他坐下吃饭。
可他哪里还吃得下?
凌无非敷衍着老妇,随意扒了几口饭菜,等到她端着碗走开,才站起身来,目送老妇绕过矮墙去了后院,方长舒一口气。这老妇的神志虽有些不正常,但说起话来还算清楚。听她所言,当是在很多年前便死了丈夫,一个人带着儿子住到这山里。
可她的儿子呢?又在哪里?果真如她所说,进了山中不曾回返?还有他的随身之物,又去了哪里?就算衣裳又脏又破,只能丢弃,总没理由把钱和玉佩也给扔了吧?
凌无非越想越觉古怪,于是回到先前醒来前的那间屋子里,仔细翻找起来,忽然发现屋角的木箱并未紧贴墙面放置,后方还有一条缝隙,走近一看,里边摆着一双干干净净的布鞋,只是尺码实在有些特别——寻常人的脚,窄而长,这双鞋子却是短而宽,仿佛它主人的脚是个圆形。
谁的脚会长成这样?
凌无非看不明白,却忽觉浑身乏力,头晕眼花。只是眼下气息调动不了,又被这老妇弄得一惊一乍折腾了好几个时辰,要想从这里开,又非得经过山路不可,他这副模样,着实不宜赶路。他无奈摇头,只好倒头睡下,暂作歇息。
谁知这一合眼,便直接睡到了天黑。
睡梦中,凌无非忽然感到有人在扯他的衣领,迷迷糊糊将眼睁开一半,却看见那老妇站在床头,正拽着他的衣襟往下扯:“说过多少次了,睡觉记得脱衣裳,看你这笨手笨脚的样……”
“啊!”凌无非慌乱不已,惊呼一声坐起,直接滚下床榻。
他来不及穿鞋,两手死死扯住衣衽合拢,严丝合缝裹住身子,猫腰抱臂,飞快退到屋角,惊恐问道:“你要干什么?”
“娘陪儿子睡觉,天经地义。”老妇说着便朝他走来。
“天什么经,地什么义?我根本就不是你儿子!”凌无非失声狂吼,“我娘好端端在光州,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就是看见我!才不会像你这么……”
他想到该用什么话来形容这老妇的一连串疯癫行径,便见她又靠了过来。于是不迭起身,跑去另一边屋角躲着,匆匆忙忙系好衣带,左手仍抱在胸前,腾出右手指着那老妇喝道:“你别过来!”
“你要造反吗?”老妇尖声叫骂,嗓音凄厉如野兽。
“我知道是你救我性命。”凌无非不住退后,对那老妇道,“我从山上掉下来的时候,身上还有几贯钱和一些碎金。你若见过那只钱袋,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若是没有,等我回去,也定会派人给你送来……”
他话音未落,老妇已抓起一根棍子扑了上去。凌无非见状连忙闪避,脚底却踩到尖锐之物,一时吃痛,迟滞了一瞬。
也正是这当口,老妇的棍子不偏不倚砸在他胸前,打得他一个趔趄,连退数步方才站稳。
老妇两手抓着棍子,劈头盖脸朝他打来。
村中妇人,长年干着农活,身强力壮。这老妇虽然满脸皱纹,头发却只是花白,至多五十几岁,几棍子下来,虽不至于把他打趴下,力道却不小,好几次差点朝他头上招呼。
有道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对方一个老人,打不得也骂不得。凌无非见与此人讲不明白道理,索性转身就跑。
他虽无法调动真气,但休息了大半日,体力恢复得倒不错,很快便把那老妇甩在身后,跑出院小院。
山间荒野,月黑风高。凌无非是斯文人,除了三五岁时那段顽劣岁月,还从没赤脚走过路,是没跑出多远,两只脚便疼得钻心,只能停下歇息。
他双手扶膝,靠着一棵老树,弯下腰来大口喘着粗气,还没回过味来,却隐隐约约听到一声狼嚎。
“不会这么倒霉吧?”凌无非心头一悸。
他抬头看了一眼刚才靠过的老树,眉心沉了下去。思索片刻,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双手扣在了树干上。
自开始习武后,他便再也没爬过树,即便真要上树,也是用轻功。可如今处境特殊,周围也没有旁人,所谓风度,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谁知还没等他抬腿,脑中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凌无非松手扶额,只觉目眩欲吐。身子晃了几晃,无力瘫靠着老树,低头一阵干呕。
再抬头时,视线已是一片朦胧。
他依稀看见了老妇追来的身影,耳边还有她尖锐的叫喊和骂声,只能拼着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向前跑了几步,后脖颈却挨了重重一棍,眼前一黑,失了知觉……
就在凌无非掉下山坡的第二天,沈星遥循着蛛丝马迹,来到了附近山头的镇子里。
山中小镇,行人疏疏落落。此间不似大市镇那般,因常有行客往来而开满客舍酒家。街边铺子里卖的多是日常所需米面油盐一类物事。
沈星遥鞋里进了石子,在街边停下,刚好是在一间当铺门外。她一手扶墙脱了靴子,刚倒出石子,便听见当铺里传出争执声,余光一瞥,看见几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挤在柜台前。
领头那个少年手里举着一串白玉铃铛,对当铺掌柜道:“你再好好看看!这东西肯定不便宜!”
“至多两百文,不能再加了。”当铺老板眯着眼,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要当就当,不当赶紧走。”
“当不当?”这帮少年虽穿得流里流气,不修边幅,但到底只是一群半大孩子,听掌柜这么一说,立刻转身凑到一起商量起来。
沈星遥皱了皱眉,当即套上靴子,大步跨过门槛走进当铺,一把将铃铛从那领头的高个少年手里抢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