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是时,无为战队十人掠展身形,落于江面的七星台上。
先以步斗阵法,在余斗的指挥下,前后交替、左右轮转,其战阵丝滑流畅、浑然一体,十人配合默契无间,好似一台精密的机器。
在身法交错时,战阵变幻无穷,而主阵的秋玄清、顾清风,亦会根据不同状况,灵活的切换增益阵法。
云垂阵的稳重、暴烈阵的刚猛、狂风阵的迅捷,战法切换行云流水,看得各路观众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
而在如此“特殊”的开场之后,本届望江亭论武的战斗,亦是格外精彩。
清澜皇帝、靖安王亲自下场,又有各方贵宾齐聚望江亭,此届论武意义非凡!
……
余斗难得置身事外,和亲友们热切交谈时,不禁看向西侧——不到数里,有一片江畔精舍,似乎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在等着自己。
“雀儿……”
余斗有所感触,便请红药暂带余岩,唤了声严雀。
严雀和他心有灵犀,两人便一同下了望江亭。顺着江畔步道,朝着清澜宗山门方向走去。没多会儿,便来到昔日那间屋子跟前。
分辨出其中的气息,两人齐齐行礼。
还没说话呢,就见得一个苍老人影,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出屋子,笑呵呵的道:“来啦?”
此人正是名震天下的跛脚剑豪,清澜宗剑七门首座——王堰。
他似乎期待已久,把手一招,引着两位小辈走入江畔小径。
穿越一片竹林,去到江畔草地。
草地上有一石桌,桌边有四张石凳——因为江水略微曲折,坐在石凳上,恰可把望江亭段的美景收入眼底。
“早间你们十人演练战阵,给东南这片天地,带来一番新气象啊!”老头儿十分欢喜,亲自摆茶相待。
余斗不敢居功,虔心道:“前辈的事迹,令晚辈受益良多。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便是如此了。”
“嘿嘿,靖安王年纪轻轻,能有这等见地,已是颇为难得。”时值盛夏,王堰不烧热茶,茶盘里冒着丝缕白气,清爽之意沁人心脾。
他看着大江两岸,以及大江之上的人影,悠悠叹道:“从今往后,江湖侠士心里自知,争强斗狠只在一时,唯有留取丹心,才能流芳百世。”
……
王堰高兴,打心眼里高兴。
他经历过梦魇之乱,亦曾挥剑斩向无辜之人,幡然醒悟时,才知道祸乱根源并非“寒雪梦魇”,而是天下人心。
当年那些斩杀“梦魇”的英雄,完全不在乎剑下亡魂,是否真的“寒雪梦魇”。
他们只想用血淋淋的人头,换取中土世界的支持。
其实,在数十年前,东南大陆就有大一统的契机——当时多名顶尖战豪,率领各部大军,合有百万之众,在三国交汇之地展开决战!
大家历经杀伐,斗到三国鼎立之局,其实皆已疲惫。
但是身后势力推波助澜,不在乎死伤多少,只要一个结局。
……
余斗想起那段荡气回肠的故事,脸上满是敬意:“前辈看破乱局,不惜自毁根骨,令得三方罢战,亦是为东南大陆保留了元气。否则——”
他看向热闹的江景,舒心一笑:“哪来今日盛景?”
当年百万大军决战沙场,果真打到最后一刻,死难的不仅仅是那些将士。
落败者的版图势必遭到血腥屠戮,平民百姓稍有不慎,即有可能成为罪大恶极的“寒雪梦魇”!
王堰开怀大笑:“我与二位虽无师徒缘分,但是……这份赤子之心,也算‘后继有人’了。”
说着,还冲两名晚辈眨了眨眼:“这么说法,不算占二位便宜吧?”
严雀笑容恬淡:“前辈哪里话?东南剑客,皆以前辈为楷模。所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者也——若无前辈当年指点迷津,又赠予我夫妻剑七门信物,给了诸多方便,我们断无今日成就。”
“不是师父,也胜似师父了。”严雀说着,以茶相敬。
王堰喜滋滋的喝了口凉茶,颇觉老怀大慰。
不禁回味一番惊艳全场的十人战阵,夸奖中带着些点拨,令人受益匪浅。
而到最后……
“唉……”看着滚滚逝水,王堰长长叹息,“世事无常,当年自毁根骨,有一时磊落,亦有无限悔恨。”
听得此言,余斗、严雀并不觉得奇怪。
数十年前梦魇之乱,王堰绝对是东南大陆最为璀璨的新星,仅仅三十出头年纪,便拥有战豪武境。
剑法造诣可堪称绝,其战意天赋远在王牧之、严屹之上!
他有圣贤之举,却终是个血肉之躯的凡人。
后悔嘛……
人之常情。
——
余斗十分理解,同样叹道:“当年前辈毁去根骨,可以平定天下,而今……中土世界乱局当前,晚辈虽然作出努力,却难保万一。”
说是万年无忧,完全置身事外……
万一呢?
“是啊。”王堰见这小家伙能够看破自己所想,愈加安心,“现在,我们需要足够强大的力量,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被乱局所扰。”
奈何,王堰根骨已毁,再也无法付出努力。
今生今世,恐怕都会困于战豪之境了。
……
“靠你们这群小家伙了……”他摇摇头,笑声之中几分洒然,几分苦涩。
严雀感其心境,不置可否:“西荒重选五虎将,之前的成名强者,多随鬼王闭关。清月殿下开启西荒武库,大举练兵。”
余斗亦道:“流风刀宗,亦将刀阁开放,大圩将士无不用命。另外,西荒、玉荆的驯兽师已然联手,将在荆棘之地繁育血统优良的里飞沙。”
“不出数年,我们东南大陆就会拥有一支完全以里飞沙为战骑的无敌骑兵!”
“‘清澜飞剑’规模尚可,但是——”余斗越说,目光越是炽热,仿佛按捺着一股无穷的力量。
他的语调,也愈加激昂:“还不够!远远不够!”
“你这家伙……”王堰听他说起,稍显揶揄的笑啐一声,但是心底压抑数十年的火焰,却是被再度点燃。
“到底想做什么?”
——
余斗并未马上回答,因为那个计划,还只是雏形。
虽然经过许多前期准备,但是……
光是一想,都觉得不切实际。
当然,所有不切实际的计划,都足够刺激!
等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说起:“中土世界物产丰饶,灵元矿脉随处可见。丰沛的战意灵元,让那里的觉醒比例,达到了五十分之一。我们东南大陆,大约是一百五十分之一。”
其中差距,不仅仅是基数。
按照常规理解,在更为丰沛的战意灵元环境下,这些觉醒者的上限自然更高——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不过——
“五年前猩红月澜,东盟学院战队,屠杀了万余小辈战灵!”余斗语调一转,锋锐之意呼之欲出,“中土世界为了维护高度集权的神殿、世家统治,采取了异常严酷的竞争机制!”
“中土世界总共约有五十亿人,按着五十比一的觉醒率,超过六成的淘汰率,战士数量约在四千万。”
“均分到七典七绝、斗战神殿,每家的战士约是二百六十余万。”
余斗说起这些数据,心口捏来,俨然是在无间地狱时,做了详细调查。
严雀也是第一次听他提起,不由倾耳细听——
“而我们东南大陆,六十余年未有大规模战事,休养生息至今,已有二十五亿人口。”余斗侃侃而谈,成竹在胸,“按一百五十比一的觉醒率,大概两成的淘汰率,战士数量约在一百二十万到一百三十万之间。”
王堰听出些意思,故意摇头:“如此比较,才知彼此的差距犹如云泥之分。”
余斗哪还不知这是老前辈有意引话,继续道:“七典七绝斗战神殿,如今人人自危、自顾不暇,但是我们东南大陆,却可以拧成一股绳!”
“待新军练成,只要具备一定的高层力量,我们就可以凭着硬实力,保境安民!”
——
王堰早被余斗的构想说动,他也相信凭着四国之力,能够组建出足够强大的军队。有余斗作为纽带,大家拧成一股绳,绝非空想。
关键在于……
“高层力量?”他眼底闪过几分悔意,凝眉思忖,“战魁……不,战魁不够。至少需要战尊级别的威慑力,方能与七典七绝斡旋。”
假如自己没有毁去根骨,或许……有一些机会?
然而,凡事没有假如。
……
“不错,战尊。”余斗轻笑感叹,“神殿的东部司座戴玉,为渐境战尊。东盟主南宫无阙,为化境战尊。”
“这是各大势力,摆在明面上的最强一档。”余斗十分笃定,俨然对手里掌握的情报颇为自信,“至于战魔强者,由于实力太过恐怖,不到危亡时刻,轻易不会现身——各家的战魔数量相当,彼此互为牵制,谁也不好轻举妄动。”
所以,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为东南大陆“添”上战尊级别的强者。
其实在余斗的布局中,已经“有”了一位——他告知南宫辞,是严老宗主斩杀了玉尊者。
南宫辞就算不泄密,也会在筹谋之时提醒太阴宫:东南大陆,有战尊以上的强者!
当初如此回答,不仅破了严屹布局,亦是为东南大陆的发展,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一箭双雕,堪称绝妙!
——
“这个却难……”
王堰稍显惆怅,聊及于此,他对余斗暗中钦赞,已是完全信任:“牧之师弟卸除帝位,武境上倒是有所进益,不过离着七阶觉醒,还有着很远的距离。”
“哪怕是宗门深处,几位德高望重的护宗前辈,眼下不过三四星战魁——东南相对贫瘠,他们已将天赋发挥到了极限。”
严雀听了,暗自庆幸:亏是自家爷爷没有贸然动手,人家清澜宗千年底蕴,不是闹着玩的。
呐,还有好几个三四星战魁呢!
……
余斗自然知晓其中难处,就取出一个瓶子,置于石桌上:“有目标,就不难。”
王堰意识到了什么,苍老的眼眸光芒闪烁:“这是?”
“黑莲慈心丹。”余斗示意王堰收下,“据说能够治愈战尊以下,所有躯体损伤,前辈不妨试试。”
他生怕王堰不收,故意笑声:“若是不见药效,回头我再找黑莲交易行算账!”
王堰却连听都没有听过,对此大感惊奇:“天下竟有如此神药?”
东南大陆的最强药师,应是白仙翁无疑。但是凭着白仙翁的技艺,最多炼制天品高级丹药。
黑莲慈心丹位列仙品,在王堰看来,自然堪称“神物”。
“待有疗效,再夸不迟……”余斗不置可否,“卖家说得天花乱坠,天知道是真是假。”
王堰却是心里有数——余斗何许人也?
他拿出来的,能是假药?
而这样品级的灵丹妙药,哪怕是在中土世界,也是极难获取。
“这份恩情,老夫真不知如何报答。”王堰视线落在丹瓶之上,或许在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余斗很是豁达:“报答什么的——这黑脸慈心丹,便是晚辈对您当年那份情谊的报答。惟愿东南大陆,多一些七阶强者。”
时局紧迫,靠自己怕是有些痴人说梦。得是这些天资不俗的前辈一起努力,才能达成那个宏伟的目标。
——
辞别王堰,走回望江亭的路上。
“夫君,你从哪搜罗这么多宝贝?”严雀大感好奇,“前几日在鹤山,还拿了两份灵元晶。”
“没啦没啦……”余斗扬起左手,“你夫君现在又成穷光蛋了。”
严雀眨了眨眼,好奇的往余斗的虚戒探了一眼——昔日堆满宝物的海神虚戒,果真空空如也。
少许灵元矿,却是微不足道。
此外,就只有衣裤鞋袜等日常用品。
至于他的装备……
“这护具?”严雀瞧见那副异兽皮制成的手部护具,一时犯了嘀咕,“不是当年此时,顾家小姐送给顾大哥的么?”
余斗讪笑,当下隐瞒不得:“是给我的,顾大哥当初怕你们吃味儿,才假说是他的……”
“我就知道!”严雀有些委屈,恨恨嗔他一眼,“就去了一趟流风山,还勾勾搭搭!”
余斗老实巴交,叫屈道:“天地良心,我给顾宗主疗伤那段时间,得闲就在几处僻静山溪钓鱼,一天下来说话不过三句——天底下竟有女子喜欢‘老钓哥’,这我搁哪说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