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余斗不是管家的料,突然热闹的水月城,也让年轻的靖安王有些不适应。
早早约上老李,溜达出水月城东,穿过当年分别的竹林,来到镜水湖畔。
——
“嘿,这青砖黑琉的院子,修得不错嘛。”余斗见着原来茅草屋的位置,出现了一处精致别苑,不由啧啧称赞。
“喔嚯嚯,令尊给老头儿建的,过阵子就搬过来!”老李嘚瑟的笑了笑,转而道,“还缺个门匾呢,少爷帮起个名儿?”
“我有那墨水?”余斗沿着修葺过的江畔小道,专注的找着鱼口,哪有功夫去给院子起名?
老李又是一笑:“当年在弈城,少爷几番雄辩,可谓惊煞世人。又曾在宣城听了陆德明老夫子的讲学,少爷说自个儿胸无点墨,却是……虚伪了。”
余斗停住脚步,故作气恼的瞪着他道:“我可不懂看什么时辰风水,我起名,你敢住?”
“嘿?”老李也是顽童心性,瞪着余斗道,“你且取看。”
“嗐……”
余斗并未僵持,把手一摆,转头望着无比熟悉的湖面,幽幽叹声:“墨水多了,心思也复杂了,不如返璞归真。不如就叫……”
他沉吟一瞬,忽而道出三个字来:“鱼多多?”
“哦?”老少二人在江畔对视一眼,旋即哈哈大笑。
“少爷取名,深得我心呀!就叫鱼多多,就叫鱼多多!”老李满脸乐呵,相当满意。
——
待两人找好鱼口,打了窝子,朝阳才刚刚升起。
“南宫辞这小丫头,心机、计谋,非常人可比。”老李钓得熟溜,一边闲聊。
余斗深以为然:“不抬出严屹前辈,还真的糊弄不过——我说老李,这样说,真没关系么?”
老李嘴里微叹:“当年对李杜两家痛下杀手的人,有像戴玉那样,直接参与了谋划。也有像严屹之流,偏听盲从,遭到利用。”
“严屹与我们目的暗合,倒是并无冲突,更何况……”老李嘚瑟发笑,“得少爷臂助,老头子的实力更胜往昔,严屹区区四星战魁,也就吓唬吓唬王牧之罢。”
“哈?”余斗略显惊讶,“老宗主四星战魁,我却说他轻松斩杀了玉尊者,这岂不是……”
他想了一会儿,没捡着贴切的词汇。
老李倒是乐不可支:“忒侮辱戴玉了,不过——侮辱得好,侮辱得妙!也算给青莲镇的族亲,出了一口恶气,报了一笔血仇!”
余斗知他所想,故作嗟叹:“这个戴玉,生前好赖是渐境战尊,论起来也是魔神之下,独步一方的顶尖强者。”
“没成想,被在下三言两语,说死在一位战魁手里。”
两人相视一笑,其中乐处心照不宣——既在心理上,对斗战神殿占据优势,亦在布局上,对严屹展开反制!
当年是打不过,风烛残年的老李只能苟住,任由严屹、严泽对余斗布局。
现在不一样,拳头硬了,好说话!
——
“暂且不管鹤山的事,你帮我个忙。”余斗钓了几竿,略有收获,却是一反常态,弃了竿子站起身来。
老李心明眼亮:“少爷……要去西荒?”
余斗点头:“我六月初十现身,眼下已是六月十六。消息已到西荒,不过玄清未必会信,我必须去一趟。”
老李见他不收渔具,奇道:“待会儿再回来?”
余斗嘻嘻笑声:“这几日没见着鬼王前辈,想是又闭关了——喔嚯嚯,有劳有劳。”
见老头子有点摆脾气,余斗非但没有退让,反而“蹬鼻子上脸”,道:“我可约了人过来吃你烤鱼,咱们中午不见不散!”
“嘿?”老李顿时吹胡子瞪眼,“你这……”
话没说完了,却见余斗极少见的露出点撒娇的神色:“啊呀,老李烤鱼,那是水月城一绝!我这几年呐,盼星星盼月亮,就紧盼着这口呢!”
“得嘞……”
老李没辙,偏生吃软的。
他眼眉微眯,已在无距灵眼下,定位数千里外。
嘴里问道:“午饭几个人?”
余斗勾起手指头:“我、雀儿、岩儿三口子,还有霜儿、小辞——你那肯定有杜婆婆,拢共七个人呗。”
“行行行……”老李已然“捏定”瞬移坐标,就把手一挥,将一点灵元印记打入余斗眉心,十分贴心的道,“少爷忙完了,就招呼一声,老头子再接你回来。”
语罢,霎时施展神通,在余斗身后撕开一道空间裂缝,气劲一震,当场把人送走。
稍显悠哉的拍拍手,还不忘翻个白眼,吐槽道:“那边许多熟人,你中午回来,指不定带上一班呢!”
“今儿午饭,得备上小两桌酒菜!”
——
数千里外,西荒帝国,祖龙城。
清月公主府。
虽是新落成的府邸,气氛却显压抑。
大门紧闭,只有侧门敞着,偶尔进出些下人。
周围冷冷清清,即便没有甲士巡逻,也几乎无人靠近。
说“几乎”,是这大清早的,清月公主府前还真就杵着个人。
他穿着无为学院的学生衣饰,因是短发,所以戴不上标配的精致银冠。
……
“看起来,是不大好。”
余斗收拾心境,信步上前。
公主府重地,自然不能任人靠近。他走没两步,侧门就出来一个佩刀侍女。
喝住余斗道:“兀那公子,站下。”
“……”
余斗几乎忘了西荒的彪悍民风,一时有些旧地重游的温暖。
佩刀侍女见他立定原地,又才面色不善的喝问:“你是何人,为何在公主府门前徘徊?若是觊觎公主,小心掉了脑袋!”
“咳……”余斗讪笑,这果然是西荒风格。
他原地行礼,道:“在下是公主殿下无为学院的故友,途经此地,特来拜访,烦请通报一声。”
“无为学院的故友?”佩刀侍女面色不善,“你有何凭证?”
余斗翻出块老旧木牌,递过去道:“这是帮会信物,公主殿下一看便知。”
熟料……
“嘁!”配道侍女扫了一眼,便将木牌丢回来,怒道,“不就是里飞沙的帮派木牌?你们这些登徒子,为了接近公主殿下,真是一圈法子轮着用,要不要脸?”
“我……”余斗苦笑不得。
转念一想,倒也不足为奇——秋玄清尚比余斗大上一岁,五年前便有许多中土世界的公子递上名刺,意欲结亲。
余斗没奈何,左手心里黑光一闪:“那这个呢?”
没曾想,刚刚取出兵器,那佩刀侍女颜色一厉,右手顿时按上腰间刀柄:“仿制西荒神器,你在找死!”
“……”
余斗忽觉一阵晕眩,真没想到,自己会陷入“怎么证明我是我”的古怪难题。
他又取出三品侯爵的印信,苦笑道:“这位姑娘,你就不看看真假么?”
“有什么好看的!”佩刀侍女冷喝道,“过去几年,你这样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骗得我家公主死去活来——再不滚开,休怪我斩你项上人头!”
余斗彻底愣住,越发替玄清担心。
眼看佩刀侍女油盐不进,他忽的锁定一道灵元印记,传音唤道:“沙沙,来。”
“……”
稍待不到半息,忽有一点空间灵元绽开,一名身材纤瘦的女子,兀的闪现而出。
她的出现,亦是让佩刀侍女肃然起敬,行礼道:“穆大人,此子伪造佩刀、印信,图谋不轨,奴婢正在处置。惊扰了大人,还请责罚。”
纤瘦女子,正是穆沙。
她也长高了,只是大概饭量不佳,还是偏瘦了些。
见着余斗,脸上分明激动万分,却强行压下情绪,对佩刀侍女吩咐道:“开府门,公主殿下等的人,到了——先别通报,我直接带过去。”
佩刀霎时呆住:“他……他真是……”
穆沙偏头看了她一眼,佩刀侍女这才慌忙退走。
——
“余大哥……”公主府前,穆沙脉脉凝望,惊喜之余,眼里闪过明明的愧疚,“余大哥,对不起。”
余斗宽慰一笑,眼看府门开启,一边向前,一边悠哉悠哉的道:“胡说什么呢——你的计策,我很喜欢。”
所谓值不值的,其实不难想通。
有得必有舍。
当英雄,必须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
见这丫头难以释怀,余斗拍拍她削瘦的肩膀:“好了沙沙,记得保密——另外,因南宫辞追问,我把击杀玉尊者的‘锅’,甩给了鹤山宗老宗主严屹。”
“嗯?”穆沙眼里光芒一闪,连忙跟上脚步,顾着眼下道,“如此,余大哥便能彻底掌握东南局势,再也不用受制于人了……”
余斗无声点头,却也保留了意见:“也不一定,站在严屹老宗主的角度,还有一个破局之法。”
“确实……”穆沙早有预料:“若他向斗战神殿投诚,揭发老李,我们就会一败涂地。他也能够借此功劳,一飞冲天。”
“问题是。”余斗并不担心,朝着穆沙安慰一笑,“他会么?”
——
严屹,六十八年前,只是一个游离在家族体系之外的小剑客。
虽有家族传承,当年他的武境却只有战灵。
直到开创鹤山宗,心性豁然开朗,他才突飞猛进,反超清澜剑仙王牧之。
凭他的武境,“谋中土”不大确切。
或说揭露神殿暴行,乘机起势,以求更高的家族地位,则是更为贴切。
“只要我和老李,承诺帮他冲上战尊,所有的隔阂,都将烟消云散。”余斗信心满满,“他的孙女是我夫人,替老爷子做点什么,也是理所应当。”
穆沙这才放心,不禁又问:“李前辈如今,是何武境了?”
并非小丫头好奇,而是精准掌握己方所有人的武境,更有利于日后的筹谋布局。
“老李呀……”余斗眉尖一挑,有几分得意,传音低语道,“六十八年前,就是四星战魔。”
“最弱时,跌落至七八星战豪。”
“前段时间得白院长相助,以星空炉鼎,用灵元晶魂炼成‘星魂灵丹’……”
“如今的老李,超脱九星范畴,已甄化境战魔极峰。”
“可谓……”
“半神!”
——
公主府餐厅,早膳布置完毕。
外头一条精美画廊上,传来锁甲抖动的哗哗声。
一名肤白胜雪,明眸皓齿的“冷面公主”正疾步而来。她身后跟着两人,一个好似天仙下凡,一个好似狐妖现世。
分别是花仙儿、红药。
“今天练习项目:云垂刀盾、怒吼暴烈弩!”秋玄清一边走进餐厅,一边将训练计划道出。
声音铿然,哪里还似当年娇惯?
花仙儿紧跟在侧,好生劝道:“玄清,你昨日练到深夜,还伤了灵窍,今日该好好休息。要不,我去军营组织训练,你先休息一天?”
“不行!”秋玄清坐下来,立即有宫女轮流奉上餐点。
她一边快速解决早餐,一边道:“我是七星战豪,不用休息。”
花仙儿陪着坐下:“你是不用休息,将士们呢?”
秋玄清脸色发寒:“我西荒将士,有钢铁意志,无需多言——是我姐妹,就与我同去,否则……你们自己在家休息!”
“行行行,咱们一起去。”花仙儿哪里扭得过她?只好低头叹声。
也抓紧时间吃早餐——跟紧秋玄清,她还只是日夜练兵。
若是放松半步,那就不是练兵。
而是发兵!
——
红药可不会劝人,多是在旁附和几声。
进了餐厅,这狐狸精便眼眸发亮——公主府的厨子也很机灵,自然保质保量,让这位姑娘顿顿吃饱。
聊没几句,忽见穆沙走了进来。
花仙儿岔开话题,问声道:“外头怎么了?”
“没什么,来了个人。”穆沙也坐下来吃早餐,面色狡黠,“带了墨崖刀、侯爵印信、里飞沙帮会木牌……”
她也不往下说,就低头去喝豆浆。
果不其然,秋玄清一听,左拳轻落,顿时把硕大的实木餐桌砸得一震:“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刀侍听令,再有假扮者,杀无赦!”
餐厅外,立即传来几名女子的应和声。
红药总算抽出“口”来说话:“不是收到消息,说主人已经回来,并且加冕靖安王了嘛?清澜国那边都闹欢天了,咱们……”
“嘁……”秋玄清哪里听得进去?
哼声道:“几年下来,这样的假消息听得还少?我们总是傻兮兮的去相信,去希望,结果呢?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倾尽西荒武库之力,训练出一支绝对精锐的部队。”..
“能够轻松击杀战豪、战魁,乃至战尊!”
“到那时——”
秋玄清放下筷子,起身之时锁甲响动,英姿飒爽:“我便亲率西荒铁骑,马踏斗战神殿!”
“替豆豆……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