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待片刻,南平郡码头上,一艘平快走舸迅速启程。
虽有两名战士级船夫,桅杆上仍旧扬起风帆——所谓人力有时穷,仅凭两名战士之力,逆流这涛涛清澜江,要不了多久便会精疲力尽。
须将战意之力,与行船技巧两相配合,才能逆流破浪,在日期之内,行至终点。
——
夜色里,甲板摇晃,快速行进的船体,不时发出些令人心悸的咔咔声。
余斗习以为常,就在摇晃不定的船面上,进行挥刀练习。
刀锋破空的咻咻声响,倒是给枯燥的行程添了几分乐趣——除了轮值的两名战士级船夫,船上还有杂役、伙夫、舵手等六人。
听到外边的动静,都纷纷来看。
“公子,你只顾挥刀作甚?”内行看门道,外行就是凑个热闹,年轻的杂役扬声问道,“我看你舞了一两百下,却没个变化?”
也是看余斗年轻,登船时并无官架,这才敢于搭讪。
“是基本功。”余斗应道,在挥刀之时,尽可能调动全身,“不到抬手见功夫的程度,便断不得。”
远处的中年舵手道:“听闻大圩国的流风刀宗,门下弟子也要这般苦练,每天都要挥刀多少次来着?”
余斗并无避讳,呼口气说:“两千次!人家是‘东南第一把刀’,我可比不了。”
清澜国内,以剑为尊,江湖中人十之八九,皆是佩剑。
南平郡一代的用刀家族,算起来也就三三两两。
年逾花甲的伙夫靠着船舷,细看余斗的一招一式,称赞道:“公子刀法,进时刁钻凌厉,退时四平八稳,少说五六年功夫吧?”
余斗心里暗笑:五六年功夫?有是有,不过是钓鱼——小爷我甩竿时刁钻凌厉,收竿时四平八稳!
“老丈谬赞了——”余斗瞧出几人的揣测之意,机警的道,“小子愚钝,领悟不得精巧剑术,以前没少吃家父的板子。无奈之下,才转修刀法。”
几人恍然大悟,便都不再去猜余斗来路——南平郡的几大世家,哪家都有几个练刀的小辈,人家已经付了船费,愿说便说。
否则,还是少些打听!
——
两千次挥刀,约摸两个时辰。
比起在噬魂山脉里的穿梭走打,今番在船上练习,着实轻松不少。一番练罢,竟只是微微出汗。
老伙夫眼力非凡,余斗不敢在人前施展刀傀战技,便反复熟练迅鹰、登云步,再走几遍碎六合,将那发力手法练得炉火纯青。
实战时,每快一分,便多一分胜算!
待他停下来,围观之人早已散去,大江之上月明星稀,已至午夜。
“呼……”余斗吐出一口浊气,身上热汗涔涔,他转头向南,心里不禁轻唤,“老李,顾大哥,一定保重,我们西平郡见!”
正有些踟蹰,背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侧首看去,果真是严雀。
“练完啦?”严雀一直没敢打搅,本以为他是少年心性,在甲板上练不了多久。
不料余斗这一练,就是三个多时辰。江上晚风清凉,他却汗透衣背。胸膛起伏,呼出的气息,如烈火般炽热。
听到严雀的声音,余斗心里的踟蹰眨眼间消散:“不抓紧些,怎么追上?”
“那可不容易喔!”严雀双手抚在船舷,去看月色下的波涛,“我已触及瓶颈,只差一步,就是战骁了。”
余斗默默点头:“离家的每一步,都不容易。”
“啊呀,你千万别灰心!”严雀很有大姐大的风范,鼓励的拍拍余斗的肩膀,“本小姐还是很看好你哒!”
余斗莞尔,看向船舱入口:“你先回去休息吧。”
“哎?”严雀的桃花眼扑闪扑闪,“你不会是……还要继续练吧?”
余斗拎起甲板上系有绳索的木桶,一面抛下江去,一面玩笑道:“我打算在甲板上冲个澡,你不会想偷看吧?”
“嘁,无聊!”严雀脸上凶巴巴的,薄唇一咧,却也笑出声来。
——
次日清早。
摇晃的船舱里,对铺狭窄,都仅容一人平躺。
严雀从未在船上过夜,而且船舱之中,还有一名同龄男子,难免翻来覆去。
这一夜半睡半醒,天色才见光亮,她便盘膝坐起,默念心诀,开始修行。
说来也怪,明明拥有九星战锋的武境,严雀散发出来的战意灵元波动,仅仅和余斗相当,甚至还稍有不如。
此刻余斗就睡在对铺,严雀的修行,居然没有将他惊醒。
直至老伙夫准备好了早餐,在外头招呼。
……
江上的早餐,常常是自备的炊饼肉脯,不过余斗付出了高昂船费,老伙夫少不得精心准备一番。
甲板上摆出一张矮桌,桌边两张凳子,桌面两幅碗筷。
桌上的菜肴,皆是这江中水产。
蒸好的“白脚虾”,一只便有一斤半,四只摆了两盘!
两大碗鲫鱼汤下的筋道面条,搭配些斑鱼片、油菜花,远远闻着,便觉鲜美。
“多谢老丈。”余斗瞅见老伙夫还等在一侧,冲他点了点头。
老伙夫赔着小心,得了客人满意,才行礼退去。
余斗兴致勃勃,先端起面条呡了几口鲜汤,再呲溜一夹面条,顿时将浑身的困倦一扫而空。
舒坦!
严雀不甚习惯矮凳,坐下来时,还生怕脏了裙摆。
“快吃,那老丈刚切的斑鱼片,过会儿便老。”余斗唇齿细品,碗里的斑鱼片脆韧爽滑,火候拿捏得恰好。
严雀尝了几口,亦觉口感奇佳,不禁赞道:“真的好吃哎!这面汤鱼片,竟比郡城酒楼里的更胜一筹!”
余斗一脸的理所当然,把面上的鱼片、青菜吃尽,便伸手去剥那白脚虾。
掰开虾头时溢出的汤汁,全都洒入面中。
虾头搁在一边,余斗揭掉前两片虾壳,再两手并用,捏着虾尾稍稍用力,便将整块虾肉抽出。
“吃水货,自然还看水上人!”余斗将虾肉放在碗中,用筷子轻轻捣碎,再捧起碗时,便不是单纯的鲫鱼汤面。
而是更为鲜甜的鲫虾面!
严雀听得出神,见余斗吃得滋溜有声,心里也想一试。
不过白脚虾的个头颇大,她本想效仿余斗的手法,不料掰扯虾头时力气不对,顿时溅开不少汤汁。
落到碗里的,远不如洒在余斗脸上的多。
“傻姑娘……”余斗失笑念声,拿过严雀手里的白脚虾,搁在自己跟前,却拿了一只完好无损的,替严雀弄好。
“本小姐才不傻呢……”严雀嘴里哼道,声音却是弱得很。她捧起大碗,用心品尝,果真比刚才更有滋味。
余斗不管许多,三下五除二,将大碗里的虾面吃尽,却又留了点汤底。
只见他捏起严雀剥过的白脚虾,眨眼去了外壳,就蘸着汤底,两三口吃掉虾肉,再将面汤喝光。
结束战斗!
“舒服!”
余斗本还肉疼,昨夜交付的船费十分昂贵。此时得了一口新鲜,倒算值回票价。再看严雀吃得津津有味,顿时觉得“些许”开支,早已无关紧要。
索性替她剥好最后一只白脚虾,搁进她的碗里。
“谢啦。”严雀眼眉弯弯,笑容甜蜜。一路西行,本以为是万里苦修,不料竟能碰见余斗。
而他,也出人意料的温柔。
……
严雀默默吃面,余斗去洗干净手脸,便在甲板上挥刀。
朴素的动作,看起来全无招式,但其身姿步法,皆已初窥门径。倘若再回噬魂山脉沿溪练刀,余斗不会再狼狈摔倒。
偶然回首,当他发现桌边的佳人吃完早餐后,并未就此离去,心底更是兴奋。
她,应该是在看我吧?
余斗心想。
只是这般懵懂而美好的场景,未能持续多久。
才挥不到三百次,右舷外的茫茫江面,出现了一个巨大暗影!
宛如一头藏在水雾中的庞大异兽,破浪而来,发出恶魔般的轰鸣声……
“那是……”余斗心里一紧,随着巨大暗影的快速迫近,其形貌也逐然显现——那并非水生异兽,而是高有数丈的铁甲船!
船首旗帜飘扬,上面的图案,分明是清澜剑标!
清澜宗的铁甲战船!
嗖嗖!
余斗未及反应,破空声接连传来,两名清澜宗执剑弟子,稳稳落在了甲板上。
一人冷着脸,看起来有点儿不高兴,扬声喝道:“清澜宗查船,船上所有人等,皆到甲板接受检查!”
另一人睡眼稀松,打着呵欠走向船舱,嘴里发着牢骚:“查查查,指不定前晚上已经逮住了人,查个屁!呐,这二位公子小姐,皆有战意在身,后头还有两名战士级船夫,一瞧就是赶去望江亭的世家子弟。”
“余斗敢去望江亭?疯了吧他……”
冷脸老哥闻言,哼声无言。
他脸上有明显的黑眼圈,这阵子密集巡查江面,忙活得够呛。
老伙夫听得动静,第一个跑出来,一手捏着南平郡码头的签单凭证,一手还攥着个小篓子。
“大人火眼金睛,小的佩服!”他递上码头单据,又把小篓子塞过去道,“昨夜捡的螃蟹,正好孝敬二位大人。”
冷脸老哥看眼单据,果真是去望江亭,他目光冷冷,扫向眼前的几人——除了八名船工,那对年轻的男女,自然是雇主。
“哪家的子弟,叫什么名字?”冷脸老哥微微低头,右手抚向左手佩戴的虚戒,灵元引动,取出一张画像来。
那线条勾勒出的五官轮廓,赫然便是余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