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斗悠悠醒转时,已是入夜。
他撑起酸痛的身子,一双眼睛发烧似的疼。本想躺下去再缓缓,扫眼之下,屋子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
“严雀!”
余斗心里一空,慌得一步蹦下床,顾不得披上衣裳,就要冲出去寻人。
正拉开房门,恰巧有人从外边打开门锁。
“呀,你醒啦?”推门而入的翠裙少女惊喜唤声,轻盈走进,转身又把门关了。
“嗯……”余斗连忙让开,龇牙憨笑,像个呆头呆脑的大后生。
严雀去到桌边坐下,妙目含星,笑容点点:“我在隔壁睡到下午,刚去了趟东莱阁,还了战技卷轴——”
说着,还得意的扬起下巴,冲余斗娇哼一声。
余斗面色惭愧,“懂事”的夸道:“大小姐明辨是非、敢作敢当,在下佩服!”
“嘻嘻!”严雀展颜轻笑,旋即又把俏脸一绷,嗔道,“亏得本小姐想救你,白天时候,居然还敢凶我——哼哼,今天晚饭你请,房费你付!”
余斗连把头点,还想问问大小姐晚饭吃什么,严雀的声音轻快传来:“嘻嘻,我上楼之前,已经点过菜啦!”
无移时,几个客栈侍女敲门,麻溜的上齐饭菜。
一个个态度颇好——眼前二位虽是年少,身上却有绫罗绸缎,开的是两件客栈上房。
这等人物,说是江湖小虾,但在寻常市井,还须小心伺候。
“嚯……”
余斗看得一桌美味佳肴,难免暗忖个“是否养得起”的问题。
严雀待侍女摆放完毕,吩咐道:“先下去吧,等我们吃好了,再过来收拾。”
上房贵客用餐,侍女们本该尽心服侍。假如桌边皆是男子,临时存在某些方面的需求,她们也须委身伺候。
眼下乐得轻松,纷纷行礼辞去。
——
“酥鱼排、香水鱼。”
“鱼腩蒸蛋、清蒸鲤拐子。”
“泥鳅钻豆腐……”
“剁椒鱼头,嚯,这鳙鱼得有小二十斤。”
余斗挨个儿看去,一时有些傻眼,桌面除了一碟儿泡椒藕尖和炒时蔬,竟是妥妥的全鱼宴?
在噬魂山脉时,为了隐匿形迹,不便生火,一行人愣是啃了大半月的干粮。
充饥饱肚倒是无虞,论其中滋味,却是有苦难言。
严雀听他念叨着菜名,以为是在笑话,拿起筷子道:“本小姐就爱吃鱼,你若从小吃腻了,就少吃点,反正本小姐吃得下……哎你!”
她还没说完呢,余斗竟已抄起筷子,尝了半圈。
又麻溜的盛了一碗饭,捏起汤勺舀入豆腐泥鳅,并淋了香水鱼的汤汁,稍稍一拌,那叫一个鲜香爽嫩!
超下饭!
听到严雀的一番话,余斗乐不可支,笑道:“我吃鱼,多少都不腻!这儿手艺不错,我喜欢!”
“唔……”严雀一双桃花眼扑闪扑闪,透着几分惊喜。
嘴上说着让余斗少吃,但能点到同伴喜欢的菜品,心底亦觉欢快。还以为余斗出身水产世家,早吃腻了江中鱼虾呢。
眼下正合口味,桌上菜品足够,两人就聊些菜肴相关,当即大快朵颐,饱餐一顿。
只不过,叫来侍女收捡时,余斗独倚窗前,面对南平郡的万家灯火,笑容缓缓散去。
严雀听他叹息,偏头轻问:“担心朋友?”
“嗯……”余斗点头应声,旋即又摇头,笑叹道,“也没有,只是想老李的烤鱼了。”
“烤鱼?”严雀爱吃鱼,一听就来了兴致,眸子里满是兴奋,“我也会呀,我哥都夸我烤得好吃呢!”
余斗当然得给面子:“厉害了,不知哪天能有口福——事先告诉你,老李的烤鱼是水月城一绝,我嘴巴可刁了。”
“嘁,我才不上当呢!”严雀晃晃小脑瓜,翘鼻一哼,“本小姐喜欢吃现成的!”
余斗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万千心绪,最好藏在心底。
交浅言深的傻事,余斗可不会干。
——
两人稍作休整,便一齐下楼。
客栈大堂人声鼎沸,二十来个桌子,皆被晚间的食客占据。
好奇听一耳朵,少不了许多江湖传闻。
特别是昨夜见了清澜号箭,噬魂山脉里发生打斗,那余家少爷的下场,正是当下最热门的话题。
“嗐,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要是让老子逮着,肯定扯腿儿撕了!”
“就是,要不是那小子,咱南平郡也不会被封山。”
“得,咱们气,清澜宗肯定更气——照我说呀,余斗的脑袋,怕是早被清澜弟子砍下来当球踢喽!”
……
“哎……”严雀听得分明,不免担心,“你还好吧?”
在他耳边轻唤时,还扯了扯余斗的衣袖。
“没事儿,不就是——”余斗只把那话当成过耳清风,此时有严雀相伴,那真是心情大好。
他漆亮的眸子,闪过两分戏谑,故意道:“不就是吃得多嘛,小爷养得起!”
说着,便径去柜台结账。
只说待会儿要去逛街,可能回来,也可能不回来。
掌柜乐呵收钱,心道这些光鲜亮丽的公子哥,手里有的是钱。看他的女伴生得,那叫一个娇俏动人,天香国色。
啧啧,这两人的背景,一定不一般!
殊不知……
才出了这间颇为精致的客栈,余斗便脸色一垮,挠头苦笑:“两房一餐,居然要两千一百银宝?”..
在水月城,这是许多三口之家一个月的生活开销!
严雀白他一眼,往前快走几步,故意赌气:“我吃得多,你可养不起!”
夜色初浓,灯火斑斓。
郡城街头,熙熙攘攘。
余斗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现在的严雀,武境已达九星战锋,已有半只脚跨入战骁之境。在小辈战士之中,几近无敌!
而自己……
同样的年龄,落后七星武境,简直判若云泥!
“我一定加倍努力!”余斗暗下决心,看向人群中,视野里唯一鲜亮的倩影,举步追赶,“我一定,养得起你!”
——
且说昨日清澜宗号箭连发,百余里外清晰可见。
绝大部分人都以为,余斗插翅难逃。
抓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唯一的悬念是,那水月城的余斗,是被囫囵押回郡城。
又或是,他的脑袋,被带回郡城。
故此,紧绷半月有余的江湖,这一夜悄然松懈。原本颇为严密的郡城巡守,也恢复了往常模样。
余斗、严雀轻松出城,大道左右,仍有万家灯火。
有驾车的车夫,长鞭直甩,口中起劲吆喝,像是接了满意的活计。
有晚归的老菜农,脚步迟缓,肩上担子空空,脸上却挂满笑意。
还有说笑慢行的一家三口,丈夫左手牵着夫人,肩上是三四岁的儿子,骑着个马嘟嘟。正喜笑颜开,说着白天在郡城的新奇见闻。
余斗、严雀原本心急赶路,走着走着,却不由慢了下来。
又是好奇,又是迷惘。
看到愈发静谧的城乡街巷,向死而生的决然心境,也渐渐归于平和。
只是谁也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两人肩并着肩,全程没几句言语,却会越走越近。几乎碰到彼此的手背时,又默契的分开。
直到目的地——南平郡码头。
——
余斗十分熟络,望着码头热闹处,便直走过去。
除了装卸货物的力士苦工,少不了等客的船家。要么在船舱里蒙头睡觉,要么聚在一块儿,或划拳饮酒,或打牌耍钱。
早有人瞅见余斗、严雀,知道有生意上门。
不过,此处与东平郡花江码头有所不同,见了寻船的客人,须由“鱼把头”上前询问。
得了路径,再把生意派给船家。
若是谁敢无视规矩,肆意争抢,则会遭到“鱼把头”的无情驱逐。
这不,余斗才将将靠近,就有一位身材瘦高,黑不溜秋的精明小哥迎上前来。
“公子、小姐,可是要坐船?”精明小哥礼貌打量,眼前的少年气质不俗,皮肤却是粗糙,其黝黑成都,都快赶上自个儿。
或是习武所致?
少女一袭绣竹翠裙,亭亭玉立,是个万中无一的美人胚子。
精明小哥在此间迎来送往,可不敢贸然多看,一面问询,一面将二人引至江边,去看各式的客船。
余斗到了码头,好似到了自家地盘,丝毫不见生疏。
感知到码头上的战意波动,点头笑道:“我们这一趟,怕是有些路程,须一条平快走舸。且时日将近,逆水行舟,至少要两名战士级船夫。”
精明小哥眼前一亮——大生意!
他心里猜了七八分,欣喜的道:“哎呀,公子小姐,你们算是找对人啦!不消说,二位一定是去清澜宗望江亭,参加二十号的战意讲学!”
余斗、严雀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清澜宗为向江湖人士普及战意知识,在望江亭一年一讲学,五年一论武!
数天之后,恰是望江亭讲学之时!
此刻全国各地,有无数战士涌向望江亭,只求听得精要,对自身修行有所助益。
“鱼龙混杂,加之路线凶险……”余斗定下船只,心里不敢放松,“正是我浑水摸鱼,突出重围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