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苏云的死,没有人当面责怪林寻。林寻只知道余寒因此被余爸说了一通,这件事还是听余歆说的。
然而不管说什么、做什么,苏云的命已经无法挽回。
后来那几天,林寻一直没有再去汽修厂那条老街。只有一次从补习班回家,在距离两个街口的地方,林寻看到了低头走在路边的蒋延,余歆就跟在蒋延身后。
说起来,这件事恢复最快的就是余歆。
余歆曾和林寻说过:“我知道这样说不太好,但是现在苏阿姨不在了,蒋延是不是就能……哎,算了,还是再等等吧,他现在太难受了。”
林寻没有接话,她知道余歆指的是蒋延的“前途”,余歆依然认定蒋延要走出这个小地方,去更大的舞台实现理想。
听说在办完苏云的葬礼之后,蒋爸就一病不起。
连续四年的精神紧绷,加上身体上的过度劳累和悲伤,如今突然松懈下来,难免病来如山倒。
不知道汽修厂已经易主的蒋延跟汽修厂“老板”请了几天假,一直在家里照顾蒋爸,可蒋爸病情反复,低烧不退,蒋延只好将他送去医院,这才得知已经肺部感染。
这些事林寻也是听余歆说的。余歆近来无心学习,除了去医院陪蒋延,就是积极准备试镜的事,即便林寻从补习班回家,依然能接到余歆的微信轰炸。
余歆乐此不疲地分享着自己的心得体会,包括她如何对着镜子练习表情、台词和形体,她还将简单几页广告剧本发给林寻,让林寻帮她一起琢磨细节。
余歆说,做演员并不容易,有时候编剧和导演的工作也要会一点,要对自己的优缺点充分了解,不能盲目自信,在镜头面前如何走位、台词如何停顿,都是有讲究的,可不只是背书那么简单。
余歆不厌其烦地说,林寻都快要将剧本上的内容背下来了,但余歆发来的内容实在太多,林寻还要做作业,只大概记得余歆说的面试时间和地点。
余歆还说,蒋爸的病情已经稳定,烧退了,蒋延说可以陪她一起过去——有蒋延在,她才不会那么紧张。
转眼又过了几天,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
蒋爸仍在住院调养,但已无大碍,蒋延也准备回汽修厂上班了。
林寻继续两点一线,从补习班回到家里,就在房间里做卷子,虽然她的效率并不高。
许亦为从不过问她的学习成绩,林寻心里反倒不踏实,问过许亦为,是不是不在乎她考多少分,考上什么学校?在许亦为这里,好像什么人都有办法安排出路。
许亦为的回答是:“有人三十岁才成熟,有人十几岁就像是大人。有人晚熟有人早熟,就算你现在学习一般,等你以后成熟了学力自然会跟上来,难道我着急你就能马上考到全班第一么?”
听这话茬儿,在许亦为眼里,她应该是晚熟的那种人。可她觉得自己实在太早熟了,提前经历了这么多,平添这么多烦恼。然而再和余寒、蒋延比较,她似乎又不够成熟。
……
这天,许亦为不在。
傍晚,阿姨叫林寻下楼吃饭,便提前回了家。
林寻一个人吃了饭,洗了碗,打算再回楼上,就在这时接到余寒的电话。
余寒从没给她打过电话,基本上都是微信。
林寻接起来时,就已经意识到是有急事:“喂,余寒?”
余寒上来便问:“林寻,余歆在你家吗?”
林寻一愣:“不在啊,怎么了?”
余寒:“她到现在都没回家,这都八点了,一个招呼也没打,手机还关机。”
他声音里隐有急切。
梦城是个小地方,没有什么夜生活,余歆不可能这么晚一个人跑到街上玩,而且不给家里一个交代。
林寻问:“那你问过蒋延吗?”
余寒:“他电话没人接。”
“你等一下。”林寻想了想,随即点开微信聊天记录,一边看一边对余寒说,“你现在在哪儿,我过来找你。”
余寒:“我已经出门了,快到你家了。”
林寻二话不说,拿着包和手机,换了鞋就跑出门口。
院灯的光有些昏黄,余寒就站在院门外,眉头紧皱,神色焦灼。
林寻跑下台阶,开了院门便说:“你看,这是我们的聊天记录。”
林寻快速翻到余歆和她说面试时间那一页,余寒接过来仔细读了一遍:“能发给我一份吗?”
林寻发给余寒,又问:“面试就是今天,但她没说地址。”
余寒:“我知道那个地方。谢谢你,林寻。”
余寒转身就要走,却被林寻一把拽住:“蒋叔叔是不是还在养病?坐我家的车吧。”
因情况紧急,余寒没有拒绝。
林寻很快联系上司机王叔,两人坐上车前往余寒所说的录制棚。
后来一路上,余寒几乎没怎么说话,他的脸色一直很难看,嘴唇紧紧绷着。
林寻看了余寒好几次,很想安慰他不要多想,也许只是余歆贪玩,手机没电了也没发现。随即她想起余寒对她的嘱咐,想到自己没有规劝余歆,心里又有点虚。
林寻还不忘祈祷着,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直到半个小时后,车子驶入录制棚所在的大院。
余寒下了车,一边往里面走一边继续尝试拨打余歆的手机,依然关机。
于是他又打蒋延的,脚下加快。
林寻小跑着跟在后面,原本距离越来越远,却看到余寒一下子站住脚。
她立刻跑上前,刚好听到余寒对着手机说:“你和余歆是不是在一起?我现在就在录制棚外面……”
蒋延似乎说了什么,余寒明显松了口气,随即挂上电话对林寻说:“他们已经离开了,这会儿在蒋延家里。”
林寻心里定了,很快又和余寒往蒋家赶。
这一路上,余寒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语气也轻松不少。
林寻见状,趁机帮余歆铺垫:“待会儿见了余歆,你可千万别发火儿,只是虚惊一场。她胆子小,肯定是怕被你骂才不敢告诉你。”
“你不知道,我刚才真的很害怕。还好只是我想多了。”余寒叹道,“她从小就主意正,犯错了就躲起来。她这性格早晚要出事。”
……
蒋家在老街区,这里有一大片矮房,几户人家一个小院,每个院子里都有一个公共卫生间。
这个时间,另外几户人家都在自己家里,偶有笑声透过门窗传出,唯有蒋家安安静静。
林寻和余寒来到门口,蒋延的目光掠过两人,见到林寻略有惊讶,但他只停顿了一秒,并没有将她挡在门外。
余寒率先进门,林寻回头将门带上,就听余寒问:“余歆呢?”
蒋延看上去很烦躁,呼出最后一口烟就将余下的烟屁股扔在地上,并用鞋碾了两下。
窗户半开着,但屋子里烟味儿浓郁。
林寻往里面张望了一眼,蒋家面积不大,里外只有三间房,最外面这间是饭厅和厨房,往里是客厅,客厅里有一张单人床,再往里还有一间,应该是蒋延父母的卧室。
蒋延只说了一句:“你们跟我来。”
话落,他就转身往最里面的房间走。
林寻和余寒对视了一眼,跟着蒋延穿过客厅来到卧室门口。
蒋延将门推开一半,狭小的卧室一目了然,双人床占了屋子一半,另一半是小号的书柜和书桌,还有一把转椅,人能活动的范围很小。
而余歆就躺在双人床上,身上盖着薄被,她脸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像是喝多了一样,额头上出了很多汗,头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
余寒立刻走到床边,碰了一下余歆的手,叫她起床。
余歆却纹丝不动。
余寒掀开薄被一角,这才发现余歆穿的不是她自己的衣服,而且衣服很乱,像是胡乱套上去的,最外面的是蒋延的外套,外套上还沾着机油和污渍。
余寒诧异地将薄被拉开更多,看到余歆下面穿的是一个男款的大短裤,她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怪异的味道。
不只是余寒闻到了,林寻也闻到了。
但林寻不知道那味道意味着什么,余寒却瞬间明白过来,不可置信地瞪向蒋延。
气氛一时僵持住。
余寒似乎正在控制情绪,忍了几秒钟,起身说:“你跟我出来。”
蒋延一言不发,只是扫了林寻一眼,便率先走出门口。
余寒临走之前,对林寻说:“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她。”
卧室的小门带上了。
林寻站在屋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将余歆身上的薄被拉回原处,随即看向放在床尾的余歆的包。
包口敞开了一点,露出一块布料。
林寻再仔细一看,总觉得那块布上的碎花有点眼熟,好像是余歆之前穿过的一条裙子。
她将包口打开,露出更多内容,这才发现原来包里装的不只是那条裙子,还有一套皱皱巴巴的内衣裤。
即便林寻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看到这些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呃……难道余歆拍完广告片就和蒋延回家了,还在这里发生了关系?所以她脸上才红红的,睡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余歆,余歆。”林寻尝试叫醒余歆。
余歆嘴巴嘟囔着,好似在说:“蒋延……水。”
林寻想了想,将余歆的衣服放到枕头边,又从包里翻出保温杯,从桌上的热水壶里倒出一些水。
林寻又叫了余歆两声,余歆却没有反应,林寻只好将水放下,抬脚出门。
走了几步,越想越不对,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不是很合常理:如果他们真的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张床看上去还挺整洁的?难道已经收拾过了?可要是什么都没发生,余歆的衣服又该怎么解释?
林寻边走边想,直到穿过这套半大不点的房子,刚打开大门,就见到余寒和蒋延站在不远处的院门口。
四周光线很暗,只有院门处亮着一盏小灯,发出微弱的光,灯下夏季的小虫子飞来飞去。
他们站在光线与黑暗处的交界处,一半的光打在余寒背上,一半的黑暗落在蒋延身上。蒋延的半张脸被光照亮一点,余寒的脸却对着黑暗,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虽然看不清,听不到他们的对话,肢体动作却不难看出两人的气氛并不轻松,余寒垂在身侧的手已经紧握成拳。
余寒的表情原本很克制,他盯着蒋延,嘴唇的动作不大,似乎是压着声音在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蒋延终于开口,同样声音很低,但回答很简短。
余寒听完蒋延的话,脸色更沉了,似乎不想再忍耐,一把揪住蒋延的衣领,紧握的拳头落在蒋延脸上。
随即余寒又质问了两句,蒋延的回应依然很短,但他没有挣扎,没有还手,甚至没有碰脸上的伤口,只是同样看着余寒。
林寻不由得屏住呼吸,一边脑补着他们的对话内容,一边睁大了眼睛。
气氛越发剑拔弩张,眼瞅着余寒又要给他第二拳,林寻下意识迈出一步,脚下发出一声轻响。
这声动静惊扰了两人,余寒和蒋延一同看过来,
林寻还是第一次看到余寒这幅模样,眼睛里蕴藏着风暴,隐隐还有些什么不安的东西在波动,被他强行压制着。
而蒋延则显得木然许多,眼睛里那最后一丝不逊也消失了,黯淡无光的模样好像已经彻底颓了。
就在这个时候,林寻听到身后房间里余歆的叫声:“蒋延,你在吗?”
外面实在过于安静,这道声音将静谧得黏合的气氛打破,不只林寻听到了,余寒和蒋延也听到了。
林寻先一步转身,将屋门拉开。
余歆已经换回自己的衣服,脸色仍在泛红,头发也有点乱,似乎身体不适,走路姿势有点怪,在见到门口的林寻时一下子就呆住了。
“寻寻,你怎么……”这话刚问出口,余歆就意识到什么,“天呐,我哥不会也来了吧?!”
林寻点了下头,指了指外面。
余歆脸色大变,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外看了眼,刚好瞄到脸色不佳的余寒和蒋延。
自然,也看到了蒋延脸上的伤和余寒正抓着他的领子。
“哥,你怎么打人啊!”余歆叫道,声音还有些沙哑。
不等余寒说话,余歆又说了句:“我、我……我喜欢蒋延啊,这你是知道的。你打他干什么呀?”
“他”这个字落下时,音调略重。
显然余歆的意思是:要说就说我,别怪他。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都是一愣,其中表情最为复杂的就是蒋延,短短几秒钟就变了几次。
余寒松了手,指着余歆好不容易找回语言:“你,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还在上学,手机关机,这么晚了也不给家里来个消息,爸妈别提多着急了,你们俩居然……”
余寒难以启齿,气得不轻,余歆连忙讨饶:“我不是故意的。哥,你别生气,也别怪蒋延,你就骂我吧。我……是我不是不懂事,换一个人我才不愿意呢,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他么……”
余歆的说话声越来越小,越说越不好意思,脸上有着害怕,还有点羞涩。
余寒一句话都接不上来,只能瞪着她。
林寻最为茫然,先看了看余寒,又看向蒋延,方才奇怪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
蒋延一直半低着头,没有看任何人,他有些恍惚,脚下打了一下晃,背脊倚向院门,一时间好似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像是这件事的参与者。
而且……
就在林寻想要看得更清楚时,余寒已经先一步转身,来到蒋延面前:“你就没什么要说的?你还是个男人吗!”
蒋延受到震动,抬起头。
林寻只看到蒋延复杂的目光越过余寒,侧头望向站在院子里正偷偷瞄他的余歆,余歆抿着嘴唇,像是在笑,小女孩的娇羞一览无余。
蒋延的嘴唇细微抖动着,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比较隐晦,但这章的暗示应该都能看出来吧?
记住这一幕,女主觉醒倒计时。
……
当初写这段时朋友说可能会被骂,最好一个字都不提才是爱护女性。
我不是很理解,不希望将它摆出来的人应该是那些犯罪者啊。如果每个人都闭口不言、视而不见,熟人犯罪的事情就能杜绝么?事实就是它的比例很高,可能发生在任何女性身上。应当告诉疏于防范的女生,不要以为都像是电视剧和小说里描写的那么美好。阳光在心里,而外面是有风雨的。只有社会层面的正视、重视,出了事才会有人站出来,而不是网上拒绝的声音和洗脑包影响因此自怨自艾——但我不赞成正面描写这些,还进行什么艺术渲染。
几年前有位前辈跟我说,每个时代的文字工作者都应为时代发声,大家都是在舆论的炮火中成长起来的。
我的想法没这么高远,只站在个人角度看,针对女性的犯罪行为,身体上的侵害是剥夺生命之外最为严重的,无论是写悬疑文,还是风格现实向的作者都躲不开这一点,与其战战兢兢畏首畏尾,不如客观地摆事实。
好在这是一个超现实故事,还有机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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