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房间里闪耀着血色,斯狄薇·Killcreek·凯丝正坐在她的计算机前不停抽搐,就好像她在故意把足尖伸到电源插座里。屏幕上,她的战士刚穿过一道传送门,让她突然一惊的是,她在游戏中的这个化身迸裂开来,如同血雨般散落一地,“嘿!”她喊道,用她的话说,这就叫:“被挤死了 (Tele-fragged) !”
现在是1997年1月,地下游戏世界里的超级杯决赛几分钟后就要上演。和其他十几人一样,二十岁的斯狄薇已经为此在堪萨斯大学一间大屋子里练习了两个不眠之夜。她是个热情洋溢的女孩,留着羊角辫,她同时也是“第九原力”(Impulse 9)的队员,他们决赛的对手是驱车八个小时从密歇根州赶来的“无情野种”(Ruthless Bastards)。这场决赛是“战队”(clan)文化的一个侧影——世界各地的玩家们不只是玩Quake,他们是生活在Quake中,从而,他们中的一些建立起组织,形成了所谓的战队。通常,他们的比赛都是在因特网上展开,但在这个阴云密布的下午,在堪萨斯州的劳伦斯城,这个国家最棒的两支战队就要面对面地一决高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Quake那动人的噩梦幻境造就了玩家们的热情。尽管id在制作Quake的过程中跌跌绊绊,但这款游戏还是以它那前所未有的图像给玩家带来了更沉醉的体验。《今日美国》给了Quake四星的满分,并把它称做“血淋淋的超凡成就”,《计算机游戏世界》的编辑也给了它十分的满分:“这款程序设计的杰作可以让你完全沉浸在一个战场中。”《娱乐周刊》(Entertainment Weekly)则预言道:“在Quake里,你可以肆意屠戮,而不用担心坐牢。毫无疑问,全国各地坐办公室的人们将会义无反顾地投身其中。”甚至演艺明星罗宾·威廉斯(Robin Williams)在大卫·莱特曼(David Letterman)的王牌脱口秀节目里都提到了这款计算机游戏。
当然,玩家们喜欢单人游戏模式:在曲折复杂的三维迷宫中猎杀怪物,但他们真正热爱的,还是死亡竞赛。作为首个专门为因特网组队作战而设计的游戏,Quake支持十六个玩家同时加入到这个类似现实世界里彩弹射击一样的游戏中,在这个世界里,生存的目的和手段达到了本质上的统一:为了活下去,你必须干掉对手,而你活着,也只是为了干掉对手。就像玩家里格莫迪斯(Rigormortis)说的那样:“这是佩枪的橄榄球赛”。除了在因特网上对战外,玩家还把他们那笨重的计算机搬到朋友家,架设起局域网,从而他们可以酣畅淋漓地过招,这所谓的“局域网派对”在Doom时代就早已有之,并逐渐成为网络玩家们在现实生活中的重要社交方式。
Quake发布后没几天,在线聊天室和新闻组里的玩家们就开始组建战队,他们的名称千奇百怪,譬如“早餐俱乐部”、“雄鸡”,以及“第九原力”和“无情野种”。到1996年8月,网上出现了二十多支这样的战队,每支队伍大概有二十几名队员。又过了两个月后,战队数目已逼近一千,其中一支名叫“寡妇连”(Clan Widows)的女子战队甚至有了自己的网站。这,就是电子竞技运动的破晓之初。
商人们自然不会对此视而不见,“电子游戏是脑力竞赛的极致,”一个企业主如是说,他的连锁游戏厅遍布纽约、芝加哥、悉尼,“那么,我们来建造个虚拟的竞技场,让它变成一项万众瞩目的竞技运动。”譬如,给Quake比赛加上大屏幕投影,以及啤酒和奖金,让玩家们成为职业选手。他甚至预言说会有类似耐克这样的大厂牌付钱给明星玩家,只为了把自己的商标图案纹到玩家手臂上。他的想法并非不着边际,一支名叫“黑暗安魂曲”的战队在他们主页上插入了一家游戏摇杆商的广告,“审判日”Doom比赛的冠军Thresh更是获得了来自微软的赞助,那些从不参加健身活动的孩子们现在有了成为迈克尔·乔丹(Michael Jordan)的可能,譬如_fo0k (发音为“fook”,就像“spook”)——“无情野种”战队这位二十七岁的队长。
蓄着胡须的_fo0k带领队友们在战队联赛中一路凯歌,只有“第九原力”的战绩可以与他们媲美。自从Quake发布后,_fo0k一到晚上就足不出户地呆在密歇根州东兰辛城一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这是他父母的房子,但房间里只有他的游戏手柄、键盘、低音炮,以及一大堆NBA游戏卡带,墙上挂着一幅黑色的耶稣像,因为_fo0k觉得那上面的耶稣鼻孔像极了Quake里的霰弹枪管。
早在《太空入侵者》时代,电子游戏就进入了_fo0k的生活,就像他说的:“让我眼界大开。”在那时,_fo0k还只是个名叫克林特·理查兹(Clint Richards)的孩子,争强好胜的他迷恋上了科幻小说和雅达利2600家用机,在看了十几遍《星球大战》后,他郑重写下自己的人生目标:“飞到外星球上和异形战斗”,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他对此从未放弃。他后来加入过一支名叫“香波”的迪斯科朋克乐队,但他知道,能成为摇滚明星的机会微乎其微,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一个更刺激、更符合他儿时梦想的世界:Quake。
克林特给自己起名为_fo0k,里面的下划线以及混杂在一起的字母o和数字0是一些造作的黒客们惯用的写作习惯,_fo0k此举也算是对这种陋习的嘲讽。_fo0k在现实中是有线电视线缆安装工,他给自己配备了高速网络接入设备,并和其他Doom瘾君子们一起创建了“无情野种”战队。尽管他和队友们是非常亲密的朋友,但他自己也承认,如果不是因为游戏,他是不会和这些孩子们打成一片的。而在残酷的死亡竞赛中建立起的友谊远非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可比,当他从生与死的战斗中抽身出来看表时,六个小时已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和绝大部分玩家一样,_fo0k几乎从不和这些“兄弟”们见面或是打电话,他更乐意于在因特网的聊天室或是Quake的世界里和他们胡侃一通,在任何时候,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他都可以在网上找到他的战友们。“因特网才是我的家,”他说:“我在现实中并不是一个呆板的人,但我总是打不起精神,我厌倦了日常生活:工作、和一些无趣的人打交道、等等。只有回到家,上线,开始和那些家伙们互相放炮的时候,我才能进入兴奋状态。”
得自于他高超的技艺和多变的战术,_fo0k在网上玩家社群中逐渐变得声名显赫,而他在现实生活中依然默默无闻,_fo0k对此并不在意:“主流社会把游戏看做是微不足道的东西,我有时也会觉得我这是在浪费生命,但正是游戏,使我有机会成为场上明星——哪怕只是五分钟。没人愿意白来世上走一遭,电子游戏是我的专长,也许,我的名字可以因此而被人们记住。想想看,在未来的奥林匹克运动会上,”他开玩笑道:“那些大块头的举重队员们站在一起,旁边,是一群脸色灰暗眼圈乌黑的电子竞技选手。”
_fo0k并不是惟一抱有远大梦想的id迷,他们“无情野种”的死敌,“第九原力”的传奇女玩家,斯狄薇·凯丝,也正为Quake而改变着她的生活。新一代女玩家们已开始对男性所主宰的游戏世界发起挑战,斯狄薇正是她们中的佼佼者。她出生在堪萨斯州一个名叫俄拉瑟的小镇,父母亲分别是社会工作者和教师,她从小就养成了崇尚竞争的品性,并热衷于体育运动,她成为当地儿童棒球队里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女队员,让那些男队员的老爸们沮丧的是,她总能把他们的宝贝儿子打得落花流水。进入高中,她被选为当地的年度运动员,接着成为学生会主席,并和全国各地的优秀学生一起飞到华盛顿,在白宫接受了克林顿(Bill Clinton)总统的接见。那时的她,只想成为一名政治家。
进入堪萨斯大学后,斯狄薇的表现更是突飞猛进,她在法学院的课程全部都得到A,她加入学生会,她成为门撒国际的会员,直到Quake进入她的生活。汤姆·Entropy·奇兹默(Tom “Entropy” Kizmey),她的男朋友,已经深陷到了这个游戏中,和大多数妇女不一样,斯狄薇没有哭着喊着要情郎回心转意,相反,她也热爱那紧张刺激的战斗。Quake本是打着男性烙印的事物:喧闹、血腥、暴力、充满创造力(id把它设计得比Doom更便于扩展,更易于制作出模式),而斯狄薇热爱所有这些Quake特质。很快,她就成为了她男朋友所属战队“第九原力”里不可或缺的主力队员,她和队友们在联赛里过五关斩六将,直到面临着最终的挑战:和“无情野种”的决赛。
屏幕上的倒计时开始,斯狄薇戴上耳机,紧张地点击着鼠标,“宝贝,你还好吧?” 奇兹默坐在斯狄薇旁边,显示器的荧光映在他脸上,使他看上去就像嗑了药的影星埃米里奥·埃斯泰威兹(Emilio Estevez),斯狄薇朝他伸出大拇指:“我没事,亲爱的。”另一个房间里,“无情野种”的_fo0k狠狠吸下最后一口烟,在键盘上敲道:“好了,弟兄们,来夺冠吧。”
尘埃落定,“第九原力”击败“无情野种”,成为了无可争议的冠军。斯狄薇取下耳机靠到椅背上,她把手指深深插到头发中,长舒了一口气:胜利的感觉真棒,她仿佛站在了世界之颠,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而且,她还有着遍布世界各地的玩家伙伴们,包括她心目中的英雄——约翰·罗梅洛。“我不是律师,也不是什么政客,”她听到了命运的召唤:“我是个玩家,我要去达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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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初,似乎全世界都被Quake死亡竞赛弄得神魂颠倒,除了一家德克萨斯州的小公司——id软件。风波过后,作战室又被重新分割成单独的办公室,台球桌卖掉了,足球桌也运走了,没有尖叫声,没有对骂声,没有四分五裂的键盘,什么都没有,四下里静悄悄。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什么:约翰·罗梅洛——王牌程序员、现实富翁、死亡竞赛手术师——永远地离开了。
罗梅洛房间里的空椅子让美利坚·麦基黯然神伤。尽管罗梅洛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他却是把老板们与雇员们连接在一起的纽带,没有人能接替他的角色,卡马克更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麦基心想,他不光使id失去了罗梅洛,他还使id失去了作为一家游戏公司所必不可少的氛围:乐趣。
让人沮丧的还不止是罗梅洛的离去。Quake的共享-零售模式也变成了一场灾难。在理论上,id可以通过销售共享版本,并让玩家拨打800免费电话来得到完全版的密码,从而绕过零售商,但玩家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破解了共享版的加密程序,从而免费得到了Quake的完全版。更糟的是,这些商业事务和订单处理使id手忙脚乱,最后没有办法,他们只好紧急停止共享版的制作,但是,太迟了,已经有十六万张光盘堆在了库房里。
麦克·威尔逊,id市场部员工,把担子扔给了出版商GTI,他不光要求GTI消化掉所有库存,还要GTI在发布Quake零售版之前提高付给id的版税。在GTI的罗恩看来,这个年轻人的脸皮无疑是越来越厚了。为了能从共享版中最大限度获益,id没有把游戏交给GTI,而是让他们等到暑期销售旺季过后再把零售版上架,到了那时,被破解的共享版已经进入无数玩家的机器。零售版最后卖出了二十五万份,这个数字不算差,但和Doom2比起来只能让人摇头叹气,id由此决定和GTI断绝商业关系。罗恩很失望,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也无可奈何,而且,Doom2已使GTI成为业界巨头,不就是少一个合作伙伴嘛,马照跑,舞照跳。
麦克和杰伊还有新的计划:把id变成一个出版公司,从他们的下一个游戏Quake2开始,“我们不需要GTI,”杰伊对几个持股人说:“我们不需要Activision,我们可以自己来,我们可以独享所有利润,我们只需要招募更多的人,建立起完善的组织体系,在各地成立分支机构,那可以是一家完全独立的公司,专门负责出版id的游戏。”
凯文和艾德里安对此非常心动,但他们知道,这要等卡马克点头才行。尽管他俩手里的股份加起来已经占了id全部股份的大半,但毫无疑问,真正做决定的人还是那个引擎师。卡马克的技术从来就是id的核心,罗梅洛走了以后,他的地位变得更加无法撼动,而他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把id变成个什么雄霸一方的帝国——那从来就只是罗梅洛的梦想,而不是他的。尽管他母亲以前保守的理财观念让卡马克颇为不满,但其实,他自己在生意上也是个保守的人。只要他还在这家公司,他告诉艾德里安和凯文,id就不会做大,让其他出版商,譬如Activision,来接手他们的下一个游戏吧。
罗梅洛的离去使卡马克的生活轻松了许多:不再有关于下一个项目的大吹大擂,不再有通宵达旦的死亡竞赛。当其他人用现有引擎制作Quake2时,卡马克开始了自由自在的研究——没有压力、没有进度表,只是全身心融入到学习中。
卡马克的第一个尝试是正处在萌芽时期的三维图像加速卡。在过去,只有街机具备专门的三维图像加速及改善功能,随着Doom和Quake等强大的三维引擎不断涌现,一些刚起步的公司看到了把三维加速带入普通家庭的商机,那些高速图像处理芯片可以被嵌入到显卡中,然后用户可以把这显卡插入他们的计算机。3Dfx公司推出了名为Voodoo的首批三维图像加速卡,他们还说服卡马克,请他把Quake引擎用OpenGL图像编程接口重写,以发挥出新硬件的优势。卡马克用一个周末完成了这项工作,并把OpenGL版本的Quake免费发布到了网上。
卡马克的成果让玩家们咋舌不已:游戏至少比原来流畅了20%,而且图像更为逼真。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一旦他们看过了硬件加速下的Quake,他们就再也不想回到原来的软件渲染模式,他们毫不犹豫地把标价几百美元的Voodoo卡带回家升级爱机。其他程序员们也开始针对3Dfx加速卡编程,没错,跟随卡马克,这已经慢慢变成一种模式。其他显卡制造商也加入了三维加速市场的争夺,一个高科技的产业诞生了。伴随着GLQuake成功的,还有卡马克的另一个项目:Quakeworld,他写的这个免费程序把Quake的多人游戏带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随着OpenGL带来的图像改进,以及Quakeworld带来的网络改进,Quake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完美。
但卡马克的勤奋工作并没能消除Quake开发阶段那沉闷气氛所带来的恶果,人才开始从id流失。首先是杰伊·威尔伯,一天,他那四岁的儿子向他问道:“为什么其他爸爸都带他们的孩子去看棒球比赛,而你从来不带我去?”随后是程序员迈克尔·亚伯拉什,他回到了软件巨人微软的怀抱;接下来是关卡设计师桑迪·彼得森,自从那次在Quake设计上发生冲突后,他就萌生去意,现在,他动身了;负责市场营销的麦克·威尔逊,以及负责技术支持的死亡竞赛能手肖恩·格林,放出话说他们要加入罗梅洛的公司。
玩家社群,在震惊于罗梅洛和卡马克的散伙后,推测出起各种各样的背景和原因,直到卡马克接受了一次深入冗长的电子邮件访谈,他写道:“许多人用他们自己的眼光来看待id最近发生的事,但我们的开发团队跟以前比没有丝毫颓势。罗梅洛被解雇的原因是他没有尽心尽力……我相信,哪怕只有三个程序员,加上三个美工和三个关卡设计师,我们仍然可以做出世界上最棒的游戏……我们削减了商务员工的数目,我们现在只是开发者,这一直以来就是我和罗梅洛的分歧——他想建立一个帝国,而我只想写出优秀的程序。现在,大家都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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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德克萨斯商业中心大楼那金碧辉煌的电梯里,罗梅洛按下了最上方的按钮。这幢坐落在达拉斯市中心的五十五层大厦里全是律师所、银行、石油巨头,而现在,一个二十九岁的玩家就要凌驾于他们之上了:罗梅洛头天晚上忽然接到房产经纪人的电话,他告诉罗梅洛,你一定得来看看这里空中宫殿一般的顶层套房。罗梅洛对此半信半疑,自从离开id后,他已经看过了十几个地方,没有一个让他满意,因为,他接下来可是要大干一番的。
的确,罗梅洛的事业要彻底从头来过。id的其他持股人花几百万美元买下了他手里的股份(《时代》周刊对此的估计是一千万),这意味着id今后的游戏和版税将和罗梅洛没有任何关系——他将再也分不到Doom和Quake带来的收入。此外,这新的开始对罗梅洛而言还是一项使命,在被卡马克的技术束缚了那么多年后,他终于可以自由地去追逐他的梦想,追逐他心目中的游戏、他心目中的游戏公司,以及,他心目中的人生——去追逐那id软件所没有的一切。
“在id的时候,哪怕公司已经赚到了几百万美元,办公室里依然徒空四壁,”罗梅洛叹道:“那全是卡马克的主意,什么‘我的房间不需要任何装点,我只要有桌椅和计算机就够了’,他不会说‘啊,我们有了那么多钱,我们可以把办公室打扮得酷一点’。”罗梅洛的新公司将不止是一个能让玩家们开心工作的地方,它将是一个玩家们可以向媒体、朋友、家人炫耀的地方:看看,这就是游戏天堂!在这个天堂里,我们还要做出更多的游戏。
当电梯在顶层停下时,罗梅洛感觉就像走进了月宫,繁星点点,触手可及。这是个上下两层,共22500平方英尺的阁楼,它四周全是窗户,上方是一个六十英尺高的玻璃尖顶,不管罗梅洛走到哪里,他都能看到万花筒般的迷离光芒——包括月光和从楼下照射上来的灯光。这还是一片处女地,罗梅洛已经禁不住开始规划起他那梦幻般的游戏公司:在这个房间里堆满枕垫,在那个房间里放满街机,拐角那个房间用来当“发泄屋”,你可以在里面摧毁任何东西!
但经纪人告诉罗梅洛,这房子并不是十全十美,它的问题是那四周没有任何遮挡的巨大空间和窗户,在日光的照耀下,空调根本起不了作用。此外,它的价钱也不便宜:十五美元一平方英尺,也就是说,一个月的租金大概是三十五万美元,这让很多人望而却步。而且,这两层阁楼也不太适合做银行或者是石油巨头们的办公室,于是,它现在还空置在这里。但罗梅洛不这么看,“这里很棒,我想不出什么地方比这更合适,就它了,”罗梅洛兴奋地宣布:“这里,将是一家制作游戏的公司。”他给公司命名为“梦设计”(Dream Design)。
随着老友汤姆的加盟,罗梅洛开始着手把新公司介绍给兴趣十足的出版商们。他将不再依附于技术或是卡马克,事实上,他已经从id得到了Quake引擎的授权,他要在这基础上制作一个游戏,他将有三个游戏设计师,同时开发三个不同类型的游戏,他将给每个设计师配备足够的人手,以便他们尽快推出作品。这不只是一个游戏公司,这将是一个娱乐公司,而且,公司的宗旨从一开始就干脆明了:“设计决定一切,”罗梅洛说:“游戏将是我们设计的样子,我们决不会因为技术的局限或是某个程序员说无法实现而放弃我们的设计,你设计一个游戏,然后你做出它,就这么简单。决定一切的,是他妈的设计。”
罗梅洛给出版商开出的条件非常夸张:每个游戏三百万美元,再抽取四成版税,而且,他的公司还拥有游戏的所有知识产权和把游戏移植到其他平台上的权利。出版商们略微迟疑,但却没有放弃。在那时,游戏开发者的名气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席德·梅尔——《文明》系列的传奇设计师,有他自己的公司:Firaxis;威尔·赖特(Will Wright)——畅销游戏《模拟城市》的创造者,有他自己的公司:Maxis;理查德·盖略特——《创世纪》之王,有他自己的公司:维真;甚至盖略特的前雇员,克里斯·罗伯茨(Chris Roberts),也开办了自己的Digital Anvil公司。在《德军总部3D》、Doom、Quake这些巨大成功背后的罗梅洛,已不止是声名显赫,他简直是个金矿。出版商们为他和汤姆购买头等舱的机票,让他们住进比佛利山庄几千美元一夜的套房,给他们配备豪华轿车,带他们在美酒鲜花的簇拥下步入城里最顶级的餐馆。罗梅洛和汤姆被这忽如其来的改变弄得眼花缭乱,世界正在迎接他们的到来,机会仿佛无处不在,觥杯交错中,id已是陈年旧事。
罗梅洛计划制作一个射击游戏,汤姆则是一个角色扮演类的冒险游戏,只缺一个了。罗梅洛通过以前《软盘》杂志社的老朋友认识了托德·波特(Todd Porter),托德此前在达拉斯一家名为7th Level的游戏公司领导一支开发小组,他精力充沛、积极乐观,更重要的,他是一个玩家,一个真正的玩家,一个苹果机时代过来的老玩家,现年三十六岁的他曾就读于一家牧师学校,但他很快发现,讲道其实是一项商业活动,而不是传播福音,这让他很沮丧,而且,为了能在某间大教堂混个一官半职,他要在教会那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周旋,于是他退学了,并用省下来的学费买了台计算机。
父母离婚后,托德不得不为养家糊口而四处奔波,他到爱荷华州学习金融,手头拮据时,他甚至在一支名为“传教男孩”的艺术团里为观众表演过异国风情的舞蹈。略有积蓄后,托德潜心钻研起编程技术,他最终在奥斯汀城盖略特的维真公司谋得一份职位,没过多久,他就和美工杰尔·弗莱厄蒂(Jerry OFlaherty)离开奥斯汀,前往达拉斯创办新公司,拥有自己的事业从来就是托德的梦想。但开张伊始,托德就陷入资金短缺的困境,他只好把公司卖给了7th Level,那梦想刚展开翅膀就被迫降落了。就在这时,罗梅洛向他伸出了橄榄枝。托德告诉罗梅洛,他的商业头脑能派上用场,罗梅洛也觉得托德在这方面的确很有一套,而且,和托德一起的杰尔可以担任美工部门的头。在麦当劳吃午餐时,他们四人决定开始合作,餐巾纸上写着他们的会议记录。
他们还需要一个响亮的名字,“梦设计”显然不行,罗梅洛需要一个更新颖、更简短有力、更带有技术气息的名字,汤姆的建议是:“离子”(Ion),某人接着汤姆的话打趣道:“外面那些游戏开发者们最好小心一点,否则他们就会被卷到离子风暴中。”啊,离子风暴(Ion Storm)!——这个名字不赖!
圣诞前夜,离子风暴和Eidos互动娱乐公司达成出版协议。Eidos是一家英国公司,它的原始资本来自南非的金矿,最近,它推出了一款射击探险游戏:《古墓丽影》(Tomb Raider),里面的主角是一个女性版的印第安纳·琼斯。Eidos计划着推出更多的大牌游戏,为此,它要先找到大牌的制作者,譬如:约翰·罗梅洛。他们答应了离子风暴提出的所有条件:每个游戏三百万,而且,为了能把游戏移植到其他平台上,他们愿意每个游戏再付一百万,他们还获得了离子风暴后续三个游戏的优先选择权,也就是说,总共可能是六个游戏,这样算下来,离子风暴在创立之初就已经价值一亿美元。
首批资金到账后,罗梅洛、汤姆、托德立刻开始勾画起他们梦幻般的游戏。汤姆的奇思妙想最终归结为一个宏大的银河探险传说:《异次元》(Anachronox);托德则计划制作一个策略游戏:《恶灵》(Doppelganger),而罗梅洛,则宣布了他的终极作品,一个史诗般的主视角射击游戏:《大刀》,这就是很久以前卡马克那《龙与地下城》游戏里的神秘宝物,罗梅洛为它牺牲了一切——整个游戏的命运,伙伴们的希冀,为了它,罗梅洛和恶魔们进行了一笔交易,那次,大刀毁灭了世界,这次,罗梅洛要用它去征服世界。
在《大刀》里,玩家扮演一位名叫宫本宏(Hiro Miyamoto)的生化学学生,那是二十五世纪的京都,一个名叫三岛纪(Kage Mishima)的邪恶科学家盗取了宫本宏导师炼制的大刀,这柄神物具有时空穿梭的超能力,三岛纪用它来满足私欲,并把世界带上了腐化糜烂的不归路,譬如,他挟持了艾滋病的治疗秘方。在接到宫本宏的警告后,三岛纪把这位年轻战士送进了时空漩涡,先是京都,然后是古希腊和中世纪的挪威,最后是末世时分的旧金山。为了展开情节,主角还有两个伙伴:飞人约翰逊(Superfly Johnson)和机智迷人的女英雄:美树子(Mikiko)。
游戏全名为《罗梅洛的大刀》。他的壮志现在展露无遗,这个浩瀚世界里的每一个多边形都将从头搭建,并能和玩家进行天衣无缝的交互,除了逼真的人工智能外,《大刀》的深度和广度也让人咋舌不已,它将有接近一百个关卡和一百种怪物——几乎是Quake的四倍!罗梅洛有着多年独立开发游戏的经验,但这次,尽管他乐意,但他显然无法,自己完成所有工作。为了这个终极游戏,他需要终极玩家的协助。麦克·威尔逊,终于可以试着去拓展海外市场,id从未给过他这种机会;肖恩·格林,罗梅洛的死亡竞赛拍档,愿意协助编程;当罗梅洛在因特网上放出话后,狂热的Doom和Quake迷们蜂拥而至,他们的简历和他们制作的模式塞满了离子风暴公司的电子邮件服务器,罗梅洛在其中挑选了一些他满意的:那些能让他眼前一亮的作品。毕竟,罗梅洛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手边放着汉堡、困了就囫囵打个盹、不去教室、推掉约会,全身心制作游戏,也就是说,有没有真正在游戏公司里工作过并不是关键,只要有热情,有干劲,就足够了。
1997年初,这些终极玩家们从四面八方赶到离子风暴的临时办公室来上班,以及,和他们的精神领袖——罗梅洛,进行死亡竞赛。要知道,他们过去几年完全就是生活在罗梅洛创造的游戏世界里。布赖恩·爱瑟罗(Brian Eiserloh),那著名的天体创作营主办者,在寄来一篇中世纪风格的散文后获得录用;威尔·罗康托(Will Loconto)放弃他在工业金属乐队“信息社会”(Information Society)的演出,担任了离子风暴的音响师;斯维若·克维恩莫(Sverre Kvernmo),Doom社群里的明星作家,离开了故土挪威,成为罗梅洛麾下的首席关卡设计师。这无疑是他们人生道路上的一次重大抉择,但他们几乎不经考虑就做出了决定,毕竟,“我们是罗梅洛时代的产物。” 斯维若如是说。
斯狄薇·凯丝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她本是堪萨斯大学Quake战队“第九原力”的明星女玩家,在击败“无情野种”夺冠后,她来到达拉斯朝圣。手术师罗梅洛在第一场死亡竞赛中赢了她,但天性不服输的斯狄薇要求再战一场,她取得了胜利。心服口服的罗梅洛为此制作了一个网页,对斯狄薇的技艺大加赞赏,随后,他把斯狄薇招募进了离子风暴。
为之欢欣鼓舞的还不光是这些正式踏入游戏业界的玩家,媒体们也被离子风暴的美好前景所迷醉。每一个到临时办公室采访的记者都会看到,什么才是游戏公司所应该具备的精神。死亡竞赛不只是被允许,它根本就是企业文化,每时每刻,罗梅洛都在和十几个玩家们尖叫着追逐于Quake的世界中。在和纽约市的id前公关公司建立起合作关系后,麦克向媒体们宣布,等新的办公室建好后,它将是“游戏界的威利万卡巧克力工厂”(Willy Wonka the Chocolate Factory,1971年著名喜剧片):它将有一个影院,一个游戏房,和一个专门用于死亡竞赛的竞技场。《时代》把罗梅洛评选为当年度五十大“数字名人”之一,《财富》则把离子风暴列入二十五家全美“最酷的公司”。
Eidos带领离子风暴的几个首脑举行了新闻巡演,一路上极尽奢华之能事,满心欢喜的麦克还非得说这次活动是“推不掉”。不管怎样,他们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了。麦克把离子风暴的队伍称做游戏界的“披头士”,这话让大家都听得满心欢喜,托德甚至建议模仿披头士乐队最后录制的那张唱片封面来张合影,那封面上是叱咤乐坛近十年的四位巨星正鱼贯穿过一条名叫Abbey Road的大道。在所有这些喧嚣的背后,每一个人都清楚,谁才是公司的灵魂人物,是谁给他们带来了出版商的投资和世人的关注:约翰·罗梅洛。
离子风暴把自己描绘成了自由与梦想的化身,而id,只是个毫无生气和生机的老顽固。这不只是两家公司的对比,这是两种世界观的对比:设计和技术,艺术和科学,狄俄尼索斯和阿波罗。“id是一家以技术为主导的公司,”麦克说:“而离子风暴则着重于艺术美感的自由发挥。在id,当图像引擎完成时,设计师和美工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来制作游戏本身了,我们认为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做法,它没有合理地平衡技术和设计所占的比重。”
罗梅洛对此表示赞同,他告诉《连线》杂志:“在我离开后,id的气氛就变得阴郁压抑……没有扩张公司的计划,没有人和卡马克就一些重要的决定展开争论。我想做一个可以让我尽情发挥创造力的游戏,我想有足够多的人手来完成它,但这些id都没有,所以我离开了。”罗梅洛还告诉伦敦的《泰晤士报》(The Times),在两年之内,离子风暴将取代id成为游戏市场的领头羊,“这是必然的,”他说:“这也是让人振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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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马克驾着法拉利F40驶进id黑色办公楼的停车场,忽然,他听到一声巨响。一辆敞篷货车撞到了F40的尾部,当卡马克下车时,货车已经一溜烟开上高速公路,汇入了滚滚车流。卡马克查看了一下被损坏的部位,然后怒气冲冲地上楼走进办公室,他在计划文件里宣泄道:“没有文字能表达我现在的感受,如果你们谁在达拉斯附近看到或认识一个穿红色长裤,开棕色货车,车上拉着碳化纤维的家伙,把他押上来!”
众多回复中,有罗梅洛的声音,他在网上发表道:“那辆F40被撞了?报应啊。”
这不是罗梅洛的第一次挑衅。最近一段时间,几乎是每天,id的人们都会看到罗梅洛向媒体大放厥词,他不停地嘲笑id,说它是一个只懂技术的过气公司,这还不算,在id的人们看来,罗梅洛正把id以前的成就全部归结为他一个人的功劳。在罗梅洛的正式新闻稿里,他被诩为“负责id游戏的编程、设计和项目管理”,而只图省事的记者们则直接称呼他为“id背后的创作天才”,或者是“那个制作了Doom和Quake等重量级游戏的人物”。
这些自然也成了id内部的谈资,尽管他们知道媒体总会犯傻,但显然,罗梅洛也没有主动地去纠正媒体的错误。很快,攻击罗梅洛和离子风暴就成了id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麦基发表了一份计划文件,对罗梅洛是id主心骨的说法大肆挖苦了一番;艾德里安和凯文则喃喃道他们一定要把罗梅洛的战舰击沉;而最终来火上浇油的,则是id的新美工,卡马克的新朋友:保罗·斯蒂德(Paul Steed)。
无论怎么看,保罗都不像是个搞计算机的人,他粗犷豪迈,肌肉强健,满是纹身。保罗的父亲很早以前就抛下了家庭,在东海岸度过短暂的童年后,保罗对计算机产生了兴趣,但他很快就放弃了,因为,“你要么整晚坐在那里和程序打交道,要么整晚出去和女孩们打交道,对于我,女孩的吸引力更大些。”不乏才智的保罗慢慢养成了火爆好斗的脾气,在军校的课堂上和别人大打出手后,他被开除了。他随后回到计算机行业,在维真公司担任美工。当他收到id的工作邀请函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不知道,他这一去,就卷入了争斗。
罗梅洛?保罗没怎么听说过这个人,保罗只知道他是id的创始人,而且他在离开id之后还不断到666套房来扮演不速之客,就好像他根本没在外面说id的坏话,而且还想和大家继续做朋友一样。这让id的员工们颇为恼火,尤其是凯文和艾德里安:“这个杂碎没事干怎么老来我们这里闲逛?”这些抱怨保罗都听在耳里,直到有一天,他站出来说:“去他妈的罗梅洛和什么风暴!走!我们去他的公司,看看会怎么样!”
第二天,保罗、凯文和艾德里安一行三人来到了达拉斯城边的离子风暴临时办公地。罗梅洛尽管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领着他们四处参观了一圈。保罗留意到一个美工制作动画时用的是一个老旧的软件,于是,他回到id后第一件事就是在计划文件里表示对离子风暴未来前景的质疑,这,就是后来所谓“计划文件大战”(.plan war)的导火索。id和离子风暴的员工们开始互相诋毁,你来我往,彼此都不甘示弱,这到后来变成了每天上班的例行公事。最后,罗梅洛也加入战团,他给保罗写了封邮件,在信里,他问保罗:想不想在《大刀》的盒子上留个名啊?保罗给艾德里安看了这封信,并向他讨教如何回敬罗梅洛,艾德里安开心地指点了保罗一番。“哥们!”保罗给罗梅洛写道:“不要跟我瞎搞,否则,我会揪起你的马尾巴,一脚把你踢回你最钟爱的Doom时代。”
卡马克一直保持着沉默,但办公室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这让他无法置身事外,最终,他决定体验一下放弃自控力的感觉,或者,用他的话说,做一次“情绪操控方面的试验”。他选择了一个大牌媒体来作为他首次参战的舞台:《时代》周刊。在那一期上,有篇两页多长的罗梅洛个人介绍,卡马克在接受访谈时,直言不讳地告诉公众,和罗梅洛的一贯说法相反:这位前任拍档的离去不是辞职,而是被解雇。“在变得有钱有名后,罗梅洛失去了工作的动力,然后公司把辞职书放到了他面前。”卡马克嘲弄了罗梅洛对于财富和名望的野心,“而我只想拥有几辆法拉利。”卡马克还补充道,罗梅洛“不可能”像他承诺的那样在圣诞节前拿出《大刀》。
同样在这篇报道里,罗梅洛把id指为“太束手束脚,太鼠目寸光”。两个约翰的正面交锋使得id和离子风暴之间的死亡竞赛愈演愈烈,而他们的决斗场,将是E3电子游戏大展(Electronic Entertainment Expo)。这是游戏界一年一度的盛会,各大公司都趁此机会把自己的最新最棒的游戏拿出来演示,id今年的王牌是Quake2,他们对此充满信心:《大刀》在它面前将不止是黯然失色,而是毫无生机。
Quake2的开发起始于1996年9月,它是id最新引擎的技术展示,也是id迄今为止风格最统一的游戏。它取材于1961年的二战电影《六壮士》(The Guns of Navarone)。在影片中,敌人在一个偏僻小岛上的堡垒里安装了两门火力超强的火炮,主角们的任务就是摧毁它。id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题,在这样的军事背景下,玩家有了明确的目标和动机——这在id过去的游戏里还从未有过。在Quake2里,邪恶星球斯特罗格斯(Stroggos)上的异形们囤积起了大量的人类残肢断臂,用以生产威力强大的半机械战士,在地球人的反击过程中,玩家驾驶的战机被对方击落,为了逃出生天,为了阻止人类被它们征服,你要找到并摧毁斯特罗格斯异形建造的终极武器:巨炮(the Big Gun)。
Quake引擎里的真三维技术是一次质的飞跃,而Quake2,卡马克不觉得它在技术上有多大进步。尽管如此,新引擎仍然足以使人过目难忘,最显著的,就是Quake2能够以软件和硬件加速两种模式进行渲染,也就是说,拥有三维加速卡的玩家将看到前所未有的图像效果——彩色的光影、平滑的物体表面、等等,那是一种栩栩如生的、流畅的、影院般的游戏体验。
凯文从来就是id持股人中最有外交手腕和组织才干的一位,在他的带领下,id大军正步调一致地朝着目标进发。死亡竞赛销声匿迹了,在沉静紧张的气氛中,他们日以继夜地工作着。早年什里夫波特湖畔、麦迪逊公寓、拉普拉达顶楼里的一些身影已经消失:汤姆、罗梅洛、杰伊、肖恩……,取而代之的,是更符合卡马克务实作风的团队,包括新任CEO:托德·霍伦谢尔德(Todd Hollenshead)——前安达信公司的税务顾问,以及提姆——id现在的首席设计师。
一反往常,卡马克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1997年6月16号,就在id即将参加E3大展之前,他在计划文件里写道:“你们怎么也猜不到事情的进展是多么顺利,在外人看来,我们好像过气了,不行了,但是,我们要用事实来说话。最近,我会不时地欣然微笑,只因为想到我们的新游戏会有多酷(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没睡够……)。现在的id是一支梦幻般的队伍,我们在按部就班地前进(绝不是胡扯!),我们在制作一个伟大的游戏,所有人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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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的E3不光是一个游戏大展,它本身就是一个游戏。从正门步入,参观者就像走进一台计算机的内部:闪耀的灯光、轰鸣的音响、年轻的玩家,以及,无处不在的展会小姐——女模特、女演员、舞女们,她们打扮成游戏中的各种角色,刺激着小伙子们的视觉。最耀眼的现场女星无疑是《古墓丽影》游戏里的女主角劳拉·克劳芙特(Lara Croft)。玩家们背囊里塞满了各种免费小礼品,他们在展台前排起长队试玩游戏,劳拉们四处游走,但她们无法企及这次E3上的真正明星:一个身着黑装的长发青年,他缓缓穿过大厅,所到之处,玩家们纷纷弯腰鞠躬,久久不起。
“万岁,万岁……”玩家们呢喃道,他们当然是指罗梅洛,或者说是“上帝”——就像他后来称呼自己那样,他在一份计划文件里半开玩笑地接受了这个神圣的绰号。但这不完全是个玩笑,就媒体或玩家所能看到的,他俨然就是一个摇滚之神,他无处不在:《计算机游戏世界》、《华尔街日报》、《财富》。他的大幅彩照如帝王般出现在封面上:在给一家游戏手柄公司做广告时,他身着红色长袍,头戴皇冠,背景字样是:“来自皇家封印的推荐”,以及罗梅洛的引语:“如果你想把对手们打得落花流水,那么,‘黑豹XL’就是你必备的武器。”在罗梅洛给媒体准备的特写照片中,他端坐在一张价值九千美元的宝座上。
此刻的罗梅洛比以往任何时候看上去都更为高贵。他的紧身衬衫上装点着珠宝,他黑亮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罗梅洛的长发现在是如此出名,甚至,在一次访谈中,他透露了他打理头发的十部曲:“我会先让头发从面前垂下,然后用梳子和吹风机慢慢梳理。我是从上往下梳,这可以使头发保持直顺,而把它完全吹干可以保证它不会打结。”
徜徉在五光十色的会场中,罗梅洛和周围的游戏一样欢快兴奋,但每一个与会者都知道,他不是来这里作秀的,他是来向世人展示《大刀》的。1997年3月项目启动时,罗梅洛就向大家保证在1997年圣诞节前发布游戏,这么说,游戏现在应该已经完成一半了。在罗梅洛看来,这个进度表完全是可行的,他拥有一支庞大的开发队伍,譬如,他有八个美工——而id只有两个。尽管卡马克曾公开对《大刀》能否按期发布表示过怀疑,但媒体和玩家仍满怀热情,直到他们看到离子风暴的一个广告后,所有人都觉得,罗梅洛做得太过分了。
有罗梅洛的显赫名声以及Eidos的巨额投资作为双保险,再加上麦克这个口无遮拦的经纪人,离子风暴做起广告来简直是肆无忌惮。1997年早些时候,在麦克的建议下,罗梅洛批准了一则模仿死亡竞赛时玩家对骂的广告,那本就是他和其他玩家一起创造的语言,但当他看到那句话变成铅字时,他略微犹豫了一下,“就这样?你确定?”他问麦克。
“当然!”麦克告诉罗梅洛:“别跟个娘们似的。”
罗梅洛同意了。随后,在四月份,这则广告覆盖了所有主流游戏出版物,那是红色背景上的一行黑色字样:“罗梅洛就要把你变成他的婊子”(John Romero’s About To Make You His Bitch),最下方是小字:“吞了它!”——麦克刚把这个短语注册成商标。广告的效果立竿见影,它不止是煽动起了玩家,它还激怒了玩家,他们感觉受到了侮辱:罗梅洛以为他是什么人?他真觉得自己那么牛?但玩家们愿意再给这位游戏之神一次机会,看看他的作品是不是真像他吹的那样,是地球上有史以来最酷的游戏,毕竟,它来自id的大师,来自制作了《德军总部3D》、Doom、Quake的罗梅洛。玩家们都准备在1997年E3上一睹《大刀》的尊容。
《大刀》的演示就在Eidos展台最前方的正中央,它旁边才是势头正劲的《古墓丽影》系列。游戏里的挪威关卡是专门为E3而制作的,玩家们围聚在大屏幕前,屏幕上不再是Doom或Quake里阴暗的迷宫,而是室外场景,村落里一幢幢挪威风格的小房屋,银装素裹,神秘幽远,此外,还有一段古希腊庙宇场景的视频展示。玩家们交口称赞,但却没有过于激动,当罗梅洛逛到id摊位前时,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罗梅洛穿过人群,走到近处观看Quake2的演示。淡黄色的光芒映在他脸上,映着他合不拢的嘴:彩色光影!罗梅洛无法相信屏幕上的画面:那是一个地牢似的军事基地关卡,当玩家开枪时,黄色的火光沿走道射出,两侧墙壁在它的照耀下泛出一阵阵黄色。尽管这效果不是很明显,但罗梅洛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就像回到了许久以前的那个早晨,他就像看到了行走在马里奥世界里的戴夫:“天哪,”他嘟囔道,卡马克还是那个卡马克。
罗梅洛觉得Quake2是他在计算机屏幕上见到过最棒的东西,在硬件加速的帮助下,卡马克铸就了一个充满美感的虚拟世界,彩色光影使它无比逼真。这是下一波技术浪潮,罗梅洛知道,卡马克的游戏也是他《大刀》的竞争对手,唉,如果非要做个比较,那么,《大刀》只是一本书,而Quake2是一台彩色电视机,罗梅洛琢磨着,如果像这样下去,《大刀》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罗梅洛和id的协议里有个条款:他可以获得id的下一个引擎,当然,他没想到这“下一个”原来是如此大的飞跃。他心意已定:为了利用起Quake2引擎,他不惜把《大刀》重头来过。但还有一个问题:协议里有专门规定,只有在id的游戏上架发售后,罗梅洛才可以获得新引擎的授权,也就是说,要到圣诞节后他才可以得到Quake2引擎,他必须用现有技术继续做下去,然后,花一个月,他估计,来把游戏转换到Quake2引擎下。
卡马克的技术再次迫使罗梅洛改变了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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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展进行到尾声时,玩家们纷纷把注意力投向了另一项活动:id公司赞助的“赤色全歼”(Red Annihilation)死亡锦标赛。房间正中放着比赛的奖品——卡马克那辆红色的法拉利328跑车。“在《德军总部3D》获得成功后,我买了我的第一辆法拉利,”卡马克告诉媒体:“Doom和Quake又为我带来了三辆,我一个人开不了那么多,但我不想把它们卖掉或是停在车库里,我要把它送给玩家,说到底,id的成功离不开玩家们的支持,这次死亡竞赛的王者就将获得这顶桂冠。”
两千多名玩家已为十六张决赛入场券在网上鏖战了许久,胜出的选手们聚集到了最终一决高下的会场里。强中更有强中手,一轮轮淘汰后,台上最后只剩下汤姆·Entropy·奇兹默——堪萨斯大学“第九原力”的队员,和丹尼斯·Thresh·方——第一届官方死亡竞赛,微软“审判日”比赛的冠军。车牌为IDTEK1的法拉利已经停到会场中,大屏幕投影出决赛选手屏幕上的画面,人群开始欢呼。Thresh尽量让自己不去注意显示器上跑车的倒影,直到他完成最后一次得分——他以13比1取得胜利。
卡马克走上台,把车钥匙交到Thresh手中:“嗯,你准备怎么把它弄回家?”Thresh似乎面有难色:“我不知道,应该是把它托运回去吧。”半个小时后,卡马克带着五千美元现金回到会场,那是给Thresh的运费。
人潮退去后,罗梅洛逛了过来,他想看看id都到了些什么人,没错,他们是对手,但他们仍然可以做朋友。他看到卡马克和几个id的人坐在计算机边闲聊,他们谈论起这次比赛,然后有人提议说大家互相比试一下,罗梅洛过五关斩六将,直到只剩下他和卡马克。
两位约翰坐到了台上,决斗就在眼前。延绵骤变之后,物依旧而人已非。他们曾一起在什里夫波特玩《超级马里奥》,那时,世界还充满着未知和机遇, id还只是一个深处来的想法;他们曾一起在威斯康星玩气垫飞车F-Zero,寒冷的冬夜里,他们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拥有自己的跑车;他们曾一起在Doom的世界里追逐,在屏幕上看到对方的那一刹,他们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名望与财富;现在,他们平生第一次在Quake——这个使他们走到决裂边缘的游戏——里碰面了:漫长的开发过程中,他们从未一起玩过。
比赛开始,火箭弹在厅堂中呼啸穿过,他们追逐着、躲避着,很快,引擎师约翰就败在了手术师约翰枪下。这场比赛结束了,而下一场即将在更加刺激动人的领域展开——那就是Quake2和《大刀》终将狭路相逢的地方。这世界永远充满竞争,和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