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梅洛和卡马克在性格上有一个很明显的不同,这个差异在他们合作的早期就已显现出来,那就是他们对待时光的态度。也正是类似这样的差异,使他们成为完美的搭档,也使他们无可挽回的决裂。
卡马克只活在他当前的时刻。专注,是他力量的源泉。他心中既没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没有怀旧的思绪,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如何解决眼前错综复杂的问题:思考、编码。他不保留任何过去的东西:照片、记录、游戏、磁盘。他甚至连他的那些处女作——《鬼魂》和《造影》——都没有留一份拷贝。他没有学校的年鉴可唤起他学生时代的回忆,他也不保存刊登过他早期作品的杂志。他只有他在当下要用到的东西。他的卧室由一盏台灯、一个枕头、一条毯子和一堆书组成,甚至没有床垫。他什么都没从家里带出来,除了咪子(Mitzi),一只他继母送给他的猫。
罗梅洛则完全相反,他沉浸在所有的时光里:过去、现在、未来。他不光对这些时光都充满热情,而且还付诸行动:他收藏起曾经的事物、他陶醉于眼前的欢欣、他勾画着未来的蓝图。他记得每一个约会、每一个名字、每一个游戏,他保留着信件、杂志、磁盘、“汉堡王”的收据、照片、各种存根。他也抓住所有机会让每一天都开开心心,譬如开一个更逗的玩笑,或是讲一个更有趣的故事,或是做一个更夸张的鬼脸。但他这绝不是狂躁,他知道如何去专注,他只是过于情绪化而已,当他愉快的时候,他对所有的事物都充满热爱,而当他沮丧的时候,他又变得冷漠迟钝。汤姆管他这种情绪变动叫“像比特一样摇来摆去”,因为他就像计算机里存储数据的二进制比特一样,一会是开,一会是关。
1990年9月20号的那个宿命的早晨,罗梅洛的状态跳到了开,他会把这个早晨深深地烙在记忆里,而卡马克则没过多久就会把它忘了,但不管怎样,这个早晨对他们而言都同样的重要。卡马克用他非凡的专注解决了一个迫在眉睫的挑战:在PC上实现卷轴效果。罗梅洛则预见了卡马克的成果可能带来的事物。卡马卡制作了调色板,然后罗梅洛用这个调色板绘出了一个未来,很明显,这个未来不会和《软盘》有任何关系。
见到卡马克后,罗梅洛再也克制不住他的激动,他在办公室里四处找人过来看屏幕上的戴夫,然后向他们感慨:“噢,天哪,看看这个!这个星球上还有比它更酷的东西吗?”
“哦,”其中一个家伙应付道:“挺不错的。”
“挺不错的?”罗梅洛说道:“等一下,你好像还没搞清楚:这是有史以来最酷的东西!明白?”
那个家伙耸了耸肩:“随你怎么说。”然后就走回了办公室。
“这个白痴!”罗梅洛宣布道。
要不是大家很快都到了办公室,罗梅洛可能都要炸了。汤姆、杰伊、雷恩、艾德里安四人开心地围在罗梅洛身后,看着他继续摆弄戴夫,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噢,天哪,这个有史以来最酷的东西!我们要走人!我们一定要做这个东西!我们要带着它离开这里,我们要开我们自己的公司!《软盘》跟这个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再也见不到它了!我们要自己做!放在这个公司做简直就是浪费!”
杰伊站在门口,手悬在门框上,咯咯地笑着说:“嗯,赶紧的,赶紧的!”——杰伊见识过罗梅洛的轻率,准确地说就是狂热再加上夸张,他甚至在赢了一把《吃豆子》的时候都会这样,他这个人本身就像是一个惊叹号。
罗梅洛挥舞着的双手停在了空中,他转头对杰伊正色道:“哥们,我是说真的。”
杰伊走了进来,关上身后的门。罗梅洛阐述了他的理由:首先,这是一个强大的十六色的游戏,而《软盘》为了满足低配置的用户,只对四色的游戏感兴趣。其次,这是一个PC上的任天堂式游戏,一个可以媲美家用机上最畅销的马里奥兄弟的游戏,这意味着它肯定会卖得很好,因为大家很快都要用上PC,很自然的,大家都想能在PC上玩到好游戏,这个计划非常完美。再次,他们已经有了一个梦幻般的团队:卡马克,天才小子和图像编程的领头羊,罗梅洛,游戏制作的多面手和公司的啦啦队长,艾德里安,沉迷于黑暗的艺术家,汤姆,游戏设计师和超现实主义漫画家,还有雷恩——尽管罗梅洛对他仍不是很满意,但还是想再给他一次机会。更重要的是,他们正好能互相取长补短:卡马克的沉静平衡了罗梅洛那四溢的热情,艾德里安那阴森的画风与汤姆那卡通般的喜剧风格正好相反。他们现在只缺一个人来处理商业事务——筹集经费、平衡账目以及日常管理。说到这里,每个人都看向了杰伊。“伙计,”罗梅洛说道:“你跑不掉了。”
杰伊露出他那酒保般的笑容,答应了:“好,我想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是让任天堂知道我们有这个东西,就现在!”如果任天堂答应让他们来把《超级马里奥兄弟3》移植到PC上,那么他们的生意就来了,而且这绝不会是什么小打小闹。他们于是决定在周末制作一个完整的演示版,加几个关卡,并放入原版马里奥的图像,然后杰伊把它寄给任天堂。
但还有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问题:如果他们要把这个东西当做私活来做的话,他们就不能让《软盘》知道,那么,他们就不能在办公室里做,而只能在家里,但他们家里又没有计算机。想到这里,他们五人沉默了。只有屏幕上的戴夫还在欢快地走来走去。
卡马克和罗梅洛早在童年时就经历过没有计算机的困境,所以,这对他们来说算不上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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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五的晚上,《软盘》的职员们早已回家坐在了电视面前,几辆车静静地停到了《软盘》公司大楼的门口——罗梅洛和卡马克觉得他们可以趁没有人用这些机器的时候把它们借出来,这不能算是偷吧。
把《软盘》的计算机装上车后,罗梅洛和卡马克等一行六人驶出了市区,穿过道路两旁破败的大楼,开上高速公路,窗外的景色渐渐变成了湿地和低矮的树丛,夜归的渔船在黑暗中隐隐连成一条线,他们驶过一座桥,上了南湖干道,路旁就是什里夫波特市的休养度假区和主要水源:十字湖(Cross Lake)。
卡马克、雷恩和杰伊,还有一个《软盘》的苹果机程序员詹森·布罗克维奇(Jason Blochowiak)不久前在这湖滨意外地租到了一套有四个卧室的房子。杰伊随后买了一艘便宜的小快艇,他们就把它停在门口,经常乘它出去冲浪。房子背后有一个很大的后院和一个游泳池,还有一个烧烤台,为了烤肉方便,杰伊这个美食家在上面用燧石片铺出了一条条的格子。房子里四处都是窗户,可以方便地看到周围的景色。客厅也很大,更不用说那铺满瓷砖的洗浴房和里面那巨大的按摩浴缸,杰伊还在冰箱里装了个啤酒桶。在这样的地方做游戏简直再惬意不过了。
在做《超级马里奥》演示版的这个周末,他们就簇拥在这房子里。一张大桌子上架起了两台计算机,这桌子本是卡马克用来和他们通宵玩《龙与地下城》用的,罗梅洛和卡马克现在坐在这桌子边一起写程序,汤姆一人扛下了所有美工的活,雷恩负责做动画,譬如那些小海龟。他们已经事先把游戏的过程录制了下来,为了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汤姆把录像带倒来倒去,不时按下暂停,好仔细地观察。
连续的七十二小时里,他们进入了压榨模式。没有人睡觉,他们喝掉了无数含咖啡因的苏打水,送比萨的小伙子每隔一段时间就来一次,杰伊烤了不少肉饼和热狗,但大部分都放在那里没人碰。他们分毫不差地复制出了这个游戏:马里奥蹲着走的时候的小碎步,他跳起来的动作,他踩到小海龟上以及把它们踢飞时的样子,那些掉下来的金币,那些云彩,以及——那平滑的卷动。当他们完成的时候,屏幕上的东西已经和那有史以来卖得最好的游戏毫无二致了,惟一有点不同的是开始画面,在任天堂的版权声明下方,多了一行制作公司的名称,那自然是罗梅洛和雷恩的“深思软件”。
杰伊起草了一封信,向任天堂介绍了一下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这个演示,以及他们是如何地想得到PC移植版的制作许可,并解释了这对任天堂自己来说也是个空前的机遇。他们打好包裹,满怀希望地把它寄往了任天堂。几个星期后,他们得到了一个简短亲切的答复:“干得不错,”任天堂写道:“但我们对PC市场没有兴趣。”作为家用机市场的霸主,任天堂显然对现在的状况已经很满意了。
对比起他们在那几个不眠之夜后的兴高采烈,这无疑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但这绝不意味着事情就这么结束了,这世界上肯定会有人赏识他们的成果,罗梅洛就认识一个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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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已经到了《软盘》的罗梅洛收到了他的第一封支持者来信,虽然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但字里行间洋溢着热诚:“亲爱的约翰,很喜欢你的游戏,只是想让你知道那是个非常棒的游戏,我认为你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你玩过《大金字塔》(The Greatest Pyramid)吗?它和你的游戏几乎一样,我在想那个游戏会不会也是你做的呢?或者你从它那里得到了灵感?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寄一份《大金字塔》的拷贝给你。还有,你在你自己的游戏里得的最高分是多少啊?你编程很久了吗?你用的是什么语言?我也想做一个游戏,你的任何指点都会对我很有帮助。谢谢!你的支持者,——拜伦·穆勒(Byron Muller)”。
罗梅洛,这个博物收藏家,立刻就把这封信贴在了墙上展示给卡马克他们看。几个星期后,罗梅洛又收到了一封这样的来信,这次是手写的,语气更为激动:“亲爱的约翰,我喜欢你的《埃及金字塔》,它比前几期大蓝盘里的另一个金字塔游戏好多了,我昨晚一直玩到凌晨两点,直到打通关,它太好玩了!你在里面的最高分是多少?有可以直接进入下一关的秘技吗?你还知道有什么类似这样的游戏吗?你可以打这个由我付费的电话……或者你也可以写信给我。非常感谢!另:我想我发现了你游戏里的一个小问题(或许是一个未公开的特性?)——斯科特·穆列瑞(Scott Mulliere)”。
哇噢——罗梅洛笑得很开心:“又一个支持者!”他把信贴在上一封的旁边,再次向卡马克他们炫耀了一番,卡马克他们这次咂了咂舌。不久后,罗梅洛在一本PC游戏杂志上看到了一小则关于斯科特·米勒(Scott Miller)的报道,这是一个二十九岁的程序员,并已经成功地发行了他自己的游戏。罗梅洛饶有兴味地读完了整篇文章,在最下方,他看到了斯科特的通信地址:75043,德克萨斯州加兰市五月花大道4206号。
罗梅洛似乎想起了什么,加兰?德克萨斯?加兰?德克萨斯?他好像认识一个那儿的人,而且也是在五月花大道。他扔下杂志,走到墙边,那上面已经贴了好几封支持者的来信,让他吃惊的是,尽管所有这些信都有不同的署名,但每一封的回信地址都是同一个:75043,德克萨斯州加兰市五月花大道4206号。
罗梅洛怒了,这么说他以前给卡马克他们看的全都是些并不存在的支持者写来的信?!而实际上只是一个无聊的小子在拿他寻开心!这个斯科特·米勒以为他是谁?!罗梅洛冲到键盘前,怒不可遏地敲出一封火药味十足的信:“米勒先生,你,有很严重的精神问题,……你是坏了哪根筋?用那么多的名字给我发信?呵!拜伦·穆列瑞,布赖恩·艾伦,拜伦·穆勒?说真的,孩子,你多大了?满十五了没?”罗梅洛发泄了满满两页纸,然后把它们留在了桌上。第二天再回到办公室时,他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又写了一小张便条:
“亲爱的米勒先生:我花了不少时间来回复你的最后一封信,因为我非常生气,我发现你曾经用不同的名字给我写过三到四次信,我压根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事。我的那封回信太过于火暴,所以我没有过早地把它投递出去,但我还是把它发给你看看吧,你可以从那里了解到我是多么恼怒。我补上这个条子的目的是想减轻一点火药味,而且我对你做的事情多多少少有了点好奇。”
罗梅洛把两封信一起放进信封,寄往了加兰市。
几天后,罗梅洛家里的电话响了,是米勒,罗梅洛直接向他问起那些假信件的事情,但米勒有他的说法:“去他妈的信!”他激动地喊道:“我之所以写那些信,是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能和你联系上。”
那时,游戏公司间的竞争非常激烈,而且很隐秘,尤其是对那些编程天才的争夺。当罗梅洛还是一个年轻的玩家的时候,理查德·盖略特和威廉姆斯夫妇已经很有名,游戏的盒子上会以很大的字体凸现出他们的名字。到了20世纪90年代早期,游戏公司开始互相挖墙脚,作为防范,很多出版商开始留意起职员跟外界的往来,譬如监听他们的电话,以确保这些有价值的人不被撬走。斯科特了解这种敏感性,不便直接给罗梅洛打电话,所以他想了个办法,让罗梅洛主动和他联系。有意思的是,尽管这个办法很奏效,但却完全违背了他的初衷,他没想要激怒罗梅洛,但既然现在已经引起了罗梅洛的注意,他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我们要好好谈谈,”米勒在电话里急切地说:“我看过你的《埃及金字塔》,太棒了!你可以再多做几个关卡吗?我们可以赚到一大笔钱!”
“你都在说些什么啊?”
“我想出版你的游戏,”米勒解释道:“以共享软件的方式。”
共享软件?罗梅洛对这个词并不陌生。这要追溯到一个名叫安德鲁·弗鲁吉尔曼(Andrew Fluegelman)的人,《PC世界》(PC World)杂志的创办者,他于1980年的时候写了个名为《PC对话》(PC-Talk)的程序,当他在BBS发布这个程序的时候,他注明道,欢迎任何一个喜欢《PC对话》的人给他汇一些“感谢”费。很快,他就专门聘请了一个雇员来替他处理那雪片般涌来的支票。弗鲁吉尔曼把这种做法叫做“共享软件”(Shareware)、“一种经济学上的尝试”。八十年代里,其他黑客们纷纷开始效仿这种做法,开始出现了运行于PC机、苹果机以及其他各种平台的共享软件,他们都有同样的光荣口号:先免费试用,感觉满意再付钱,付费后可以得到技术支持和版本升级。
随后,出现了共享软件职业联盟,或者简称ASP (Association of Shareware Professionals)。它那时的业务还主要局限于美国国内,而且据估计,只有十分之一使用了共享软件的用户会为其付费,但ASP的年收入还是达到了一千万至两千万美元。《福布斯》(Forbes)杂志对它的成功大为惊奇,并于1988年写道:“如果你还认为这不是一种可靠的商业模式的话,你最好再考虑考虑。”因为,共享软件不需要高额的广告投入,它只靠人们口耳相传,或者像一个从业者所说的那样——“通过磁盘传播”。曾经是微软顶级程序员的罗伯特·华莱士(Robert Wallace),把他的名为《PC写作》(PC-Write)的程序以共享软件的形式销售,发展成了一个数百万美元的公司。然而,不是每个人都那么成功,大部分共享软件作者的年收入只在两万五千美元上下,能挣到十万美元的就已经很开心了。每年能卖出一千份就是很大的成功。共享软件还仍然被看做是一种新潮的做法,其中大部分都是类似理财和字处理那样的工具软件,还没有游戏采用这种商业模式。斯科特都在想些什么呢?
随着谈话的深入,罗梅洛渐渐发现斯科特其实清楚地知道他在做什么。和罗梅洛一样,斯科特也是玩着游戏长大的,他的父亲是美国国家航天局(NASA)的一名主管。斯科特留着黑色的短发,看上去有点古板。在加兰念高中的时候,他白天呆在计算机房,放学后则泡在街机厅。他甚至自己写了一本名为《开火》(Shootout: Zap the Video Game)的游戏攻略,里面详细讲解了1982年里各个热门游戏的技巧和诀窍,从《吃豆子》到《飞弹指挥官》(Missile Command)。自然而然的,他很快就开始制作起自己的游戏。
到要发行这些游戏的时候,斯科特花了很长时间对共享软件市场进行调研,结果让他满意:他可以自己处理所有的事,不需要任何零售商和出版商。于是他按照当时的做法,发布了两个完整的文本游戏,坐等着收钱,但汇款过来的玩家却少得可怜,几乎没有。他开始觉得:玩家,和那些真正购买工具软件的人是不尽相同的,他们大都只对可以直接得到的免费东西感兴趣。斯科特又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像他这样快破产的游戏制作者还有很多,他们的共同之处是他们都把整个游戏一起作为共享软件发布。他意识到,玩家也许是诚实的,愿意购买他们喜欢的游戏,但同时他们也是怕麻烦的,既然已经玩到了整个游戏,他们也就懒得再去办付款的手续。要给他们一个付款的理由和动机。
于是他想出个点子:为什么要把整个游戏一起放出去呢?为什么不只发布其中的一小部分,然后让玩家们从他手里购买完整的游戏呢?没有人尝试过这种做法,但它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斯科特在做的新游戏恰好很适合用这种方式来发行,因为这个游戏是由若干段情节,或者说是“关卡”组成的。他可以只发布其中的一部分,譬如十五个关卡,然后告诉玩家,如果他们想玩其余的三十个关卡,那么,请寄张支票过来。
1986年,在一家计算机顾问公司就职的斯科特开始出版自己的游戏,这个印第安纳·琼斯(Indiana Jones)式的冒险游戏名叫《克鲁兹王国》(Kingdom of Kroz)。斯科特把它的第一关发布到了BBS和共享软件杂志上,没有广告,没有市场推广,没有任何营销费用——除了一些磁盘和拉链袋,而且,没有任何中间环节,他每卖出一美元,就可以获利九十美分,从而他可以把价格定得很低,零售游戏卖三十到四十美元,他就可以只卖十五到二十美元。在他和罗梅洛联系的时候,他已经挣到了十五万美元。
斯科特告诉罗梅洛,生意是如此得好,以至于他都辞去工作,开了一家名叫“天极”(Apogee)的公司,专门出版共享软件游戏。他正在寻找更多这样的游戏,而罗梅洛虽然做出了非常适合以共享软件形式出版的游戏,但他自己却没有意识到。斯科特向罗梅洛解释道,一个理想的共享软件游戏应该具备这么几个要素:尺寸小,动作类,可以分成若干个关卡。因为共享软件大都通过BBS分发,所以它必须足够小,才能通过调制解调器下载。图像丰富的大型游戏,譬如雪乐山娱乐公司出版的那些,根本无法通过BBS传播。而且,它还得是有趣的快节奏游戏,类似街机那样能让人们的肾上腺分泌加速,这样才能吸引着玩家们来购买。如果罗梅洛把他的《埃及金字塔》交给斯科特发行的话,斯科特答应先给罗梅洛一笔预付款,以及35%的版税,这比任何大出版商给的版税都要高,而且,罗梅洛不需要为市场推广或者是订单处理而操心。
罗梅洛觉得这条件很不错,但是有个问题:“我们不能发行《埃及金字塔》,”他向斯科特解释道:“因为它的版权属于《软盘》。”电话里传来了斯科特失望的叹息声,罗梅洛立即补充道:“嘿!别惦记着那个游戏了,它和我们眼下在做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垃圾!”
几天后,斯科特收到了从深思软件寄来的一个包裹,里面装着超级马里奥PC版的演示。当他进入游戏的时候,他完全被震住了,它看起来和家用机上的那个游戏一模一样。他抓起电话拨通了卡马克,一聊就聊了好几个小时,在斯科特看来,卡马克就是一个天才,考虑问题的时候总能比别人更周全、更深远。就在电话里聊着的时候,斯科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这笔生意敲定,电话那头的答复是,他们愿意用这项技术做一款共享软件游戏,并交给天极来发行。“太棒了!”斯科特激动地说:“就这么定了!”
出版商找到了,罗梅洛和卡马克他们剩下的事情就是把游戏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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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次谈话后,罗梅洛请斯科特先汇一笔预付款过来表示诚意,斯科特毫不犹豫给他们汇去了两千美元——他手头上的一半现金,他只希望他们能在两个月后的圣诞节时完成这个游戏。
罗梅洛、卡马克、艾德里安、雷恩、汤姆和杰伊一起聚在《玩家之刃》的办公室里开始讨论这个游戏。汤姆一开始就指出,既然用的是类似家用机的技术,那么就应该做一个类似家用机的游戏,譬如《超级马里奥》,但要略做改动。他随即被自己这股劲头带动起来,开始自我膨胀:
“来吧,你们想做什么样的主题?跟我说,我可以做任何事情,科幻的,怎么样?”
他们觉得这个思路不错,“那我们开始动手吧,”卡马克说道:“类似小神通拯救世界那样的,嗯?”
“行!”汤姆接道:“我已经有了个类似那样的构思,很棒的!”
汤姆立刻跑出房间,回到他在苹果机部门的办公室,把门反锁起来,他感觉到脑海里的点子不断地奔涌而出。他从小就是华纳兄弟公司卡通片的忠实观众,《乐一通》(Looney Tunes)的作者查克·琼斯(Chuck Jones)简直就是他心目中的神,他还喜欢《铁面无私》(The Untouchables,1959-1963)里的爱略特·尼斯(Eliot Ness),以及喜剧演员丹·艾克罗伊德(Dan Aykroyd),还有乔治·卡林(George Carlin),以及剧中用月桂树叶放在腋下做除臭剂结果闻起来像是从肉汤里捞起来的豆子一样的人们。所有这些事物,以及马里奥,此刻正在他的脑海里翻腾……汤姆一口气写了三大段,然后从打印机里抓起纸,冲回了罗梅洛他们的办公室,他清了清嗓子,模仿着著名播音员沃尔特·温切尔(Walter Winchell)的声调宣读起来:
“比利·布雷兹(Billy Blaze),这个八岁的小天才,通过不懈的努力,在他家后院用罐头瓶、塑料管和胶水建造出了一艘宇宙飞船。当小妹妹在熟睡,家里其他人都进城去了的时候,比利悄悄地摸进后院他的工场里,戴上他哥哥的橄榄球头盔,然后变成了指挥官基恩(Commander Keen)——正义的守护者!凭借这装备了火箭炮的飞船,基恩不畏艰险地维护着世间的正义。
在这个故事里,沃蒂冈(Vorticon)六号星球上的异形们发现了这个八岁的小天才,并开始策划一个阴谋。当基恩在火星上登山的时候,异形们偷走了他的飞船,并把它弄得四分五裂,散落在银河系的各个角落。基恩能在父母回来之前找回所有的飞船碎片,并击退沃蒂冈的坏蛋们吗?不要换台……”
汤姆抬起头,周围一片沉默,然后,大伙爆发出一阵大笑,甚至不苟言笑的卡马克都乐得合不拢嘴,还不停地拍手叫好。
指挥官基恩出发了,这个小天才将把他们带向何方?他们还没有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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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玩家们不再只是《软盘》的人,他们管自己叫深思软件的人了。《软盘》在他们心目中变得更加无足轻重,但那毕竟是一份工作,而且他们需要这份工作,因为他们的深思还没有任何收入——以后也不一定就会有。他们决定还是继续为《玩家之刃》打工,晚上再回到湖畔的房子里制作《指挥官基恩》。
他们“借”机器的经验越来越丰富,每天下班后他们就把车停到公司门口,装上机器,第二天再起个大早把机器都放回去。他们甚至变得越来越得寸进尺,尽管他们的机器已经是当时的顶级配置,但他们还总想着加点新配件。杰伊开始频繁地出入于《软盘》的行政审批部门,老艾注意到了他们这些开支,但他没有往多里想,他一如既往地对PC游戏软件市场抱有热忱,并希望《玩家之刃》能帮助《软盘》进入这个市场,所以,无论那帮家伙们要什么,他们总能如愿以偿。
为了能在圣诞节前给斯科特拿出一个游戏,1990年的10月到12月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毫不停歇地赶制着基恩。而且,这将不止是一个游戏,它将是一个三部曲,名为《沃蒂冈的入侵》。在当时的游戏界,三部曲的做法已经很流行,这和小说以及电影里的三部曲是一个道理:这是一种最适合建立和延伸品牌的方式。汤姆这个创作总监已经制定出了详细的计划。
基恩不是马里奥,这个把父亲的机油悄悄拿来做火箭燃料的孩子,这个年仅八岁但少年老成的小英雄,比那个中年的水管工更容易让人找到认同。汤姆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遵循着一条格言:“不要乱吹你不懂的东西”。和比利·布雷兹一样,汤姆自己小时候也喜欢戴橄榄球帽;而且,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他们就是比利·布雷兹:他们在别人眼中都是古怪的孩子,他们都把技术作为一种逃离的手段。基恩这个小黒客拯救了银河系,而无数像卡马克和罗梅洛这样的黒客们通过技术拯救了他们自己。
角色们各就各位:汤姆是主设计师——负责制定游戏的各种元素:情节、角色、武器。卡马克和罗梅洛这两个多年来一直独立制作游戏的老手很乐意把设计工作分给汤姆来做,因为他们现在完全被编程工作占据了。卡马克不断地完善着游戏的引擎,直到屏幕不光是可以平滑地左右卷动,而且还可以平滑地上下卷动。与此同时,罗梅洛制作好了关卡编辑器,其他制作者们可以通过这个编辑器把各种图像放到一起:主角、房间、敌人等,它就是设计师的工具箱。
但不是所有人都融入了这个集体。雷恩被正式地摒弃了,尽管罗梅洛很乐意和他成为朋友,但他觉得雷恩过于缺乏干劲。艾德里安也遇到了点问题,尽管他后来被邀请来帮助制作基恩,但他厌恶这个游戏,在艾德里安眼里,这个游戏太过于……矫柔。汤姆心目中对玩家的定位是:“孩子们,或者是有着童心的成年人们”。而艾德里安讨厌这些充满童趣的东西,他也讨厌矫揉造作,更不要说把这两样东西放到一起。但他现在却不得不整夜地坐在那里画比萨饼、汽水瓶、糖果。
汤姆还设计了一个名叫“唷扑”(Yorp)的角色,那是个肥肥的绿色小怪物,头上长着个像潜望镜一样的眼睛。通常,游戏里的角色死掉的时候,它们在屏幕上就消失了,而汤姆却提出了新的做法,他想融入更多的“哲学思想”,他读过一本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著作《文明及其不满》(Civi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他按照书中的思想设计了角色,譬如一个护卫代表了某一种本能。他还想教给孩子们,不管是人还是异形死去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奇特的转变,死了就是死了,只剩下尸体。于是他让游戏中的生物们死去的时候,被保留下来,没有血腥的画面,只是保留下来:一个死掉的“唷扑”——死掉了还仍然可爱动人的“唷扑”。
让艾德里安烦躁的还不止是那些角色的可爱,还有创作这些角色的那个人的可爱。汤姆的本性在这时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他会伸长脖子,发出各种声音,只是为了给艾德里安讲解游戏中的角色究竟应该是什么样,每当这时,罗梅洛都在一旁哈哈大笑。出于对重金属和黑色幽默的共同爱好,艾德里安还比较喜欢罗梅洛,而汤姆在他眼里只是个烦人的家伙。更糟的是,他还和汤姆共用一张桌子,精力过剩的汤姆喜欢抖腿,总是不经意地在艾德里安画画时碰到桌子,但艾德里安没得选择,如果他不和汤姆坐在一起,那么他就只能和卡马克的猫呆在一起,那是房子里的最后一块空地了。而汤姆根本不知道艾德里安的苦恼,他只觉得艾德里安这个小伙子话不多,挺安静的。
每一个晚上,伊基·波普(Iggy Pop)和多肯(Dokken)的乐声伴随着他们工作到凌晨,就像是不打烊的派对。偶尔他们也会歇一会,打打《超级马里奥》,或者是玩一会《龙与地下城》。卡马克这个老道的城主笔下的场景越来越宏大,他们在星期六的晚上会围聚到桌子边,一直玩到天蒙蒙亮。游戏变得越来越深入和复杂,并很快变成了卡马克制作过的最漫长最深邃的一个《龙与地下城》游戏,而且还没有任何结束的迹象。其他时候,他们会乘坐那艘小艇去湖面上兜风,杰伊那稳重的个性使得他驾驶起来又快又稳,他随即成为了专职的舵手,罗梅洛也试着掌过几次舵,但他太爱闹了,总把船开得倾过来斜过去。杰伊自己也很满意这个管理者的角色,或者叫兄弟会的老大,在其他人忙于工作的时候,他就在外面烤些肉,或者是再购进些饮料。在进度的压力之下,游戏制作者们需要方方面面的帮助。
但他们不需要任何帮助来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尤其是卡马克,他对于那些让他分心的事物具有超人般的免疫力。曾经有一次,杰伊为了测试卡马克的注意力,放了一盘色情片到录像机里,并把音量开到最大,罗梅洛和其他人很快就被那“噢……啊……”的声音吸引到了电视机旁,而卡马克,仍然无动于衷地坐在显示器前,直到过了一两分钟,他才察觉到那越来越激动的呻吟声,而他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然后就继续埋头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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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软盘》,他们也正在制作一个新游戏,而老艾开始对这些养尊处优的游戏程序员们起了疑心。杰伊在不断地要求新的配件,其他的几个越来越敷衍了事、躲躲闪闪。
那是一个讲述忍者的名叫《影子武士》(Shadow Knights)的游戏,老艾还从来没在PC上见过卷轴效果,于是他顺口对卡马克说:“喔!你应该去申请个专利。”
卡马克听到这话后怒不可遏:“如果你再跟我提什么申请专利,我就立刻走人!”
在艾尔看来,卡马克可能是为了维护他自己的经济权益。艾尔并不知道,他已经触痛了这个年轻的理想主义程序员心里敏感的神经,这是为数不多可以真正让他愤怒的东西,这是自从他读了“黒客伦理”后就深深扎根于他骨子里的信条。
所有科学技术,以及文化、知识、理论,都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去注册一项专利,就等于宣布说:“这个想法是我的想法,你不能使用或扩展它,因为,我‘拥有’这个想法。”在卡马克这样的黒客眼里,这听起来简直荒谬绝伦。专利制度威胁到了他生命的最重要的事情:编写代码去解决问题。如果这个世界上充斥着各种专利,以至于他连解决一个简单的问题都要侵犯到某项专利的话,那么这将不是一个他所乐意生活在其中的世界。
卡马克在其他方面也变得越来越直率和无礼,譬如他对于《软盘》其他职员的态度,他曾对艾尔说:“你手下都是些糟糕的程序员,废物似的。”他似乎根本不在乎这种态度会使他和其他员工们变得多么疏远。
为了探寻那些令他起疑的现象,艾尔开始频繁地出没于《玩家之刃》的办公室。有一次他进去的时候,看到卡马克、罗梅洛、汤姆三人围在罗梅洛的机器旁,背朝着门,当艾尔咳了一声后,他们匆匆地散开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艾尔走进去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罗梅洛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没什么,老艾,只是开些无聊的玩笑而已。”艾尔看向罗梅洛的显示器,上面漆黑一片,显然他们是在隐瞒着什么东西。老艾后来私下找到了卡马克,向他询问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罗梅洛这么勤奋的好员工也变得举止古怪,卡马克考虑了一秒钟,然后,还是像他一贯的那样,和盘托出了丝毫不加修饰的实话:“罗梅洛只是让你觉得他很友好,而当你背过身去的时候,他其实很讨厌你。”
感恩节临近了,他们在湖畔小屋里的工作也进入了白热状态,那是真正的废寝忘食:睡觉已经不算是件事情,洗澡也一样,只有吃饭是不能省略的,他们要不时地提醒自己。斯科特开始每个礼拜给他们汇一百美元“比萨奖金”,这可比他们在基恩的世界里制作的那些小香肠管用多了。比萨饼就是他们的能量块,就像卡马克喜欢说的那样,比萨简直就是一项伟大的发明,一种完美的食物:它方便快捷,但不像其他快餐,它不光有面饼,还有种类多样的配菜,而且还是热乎乎的。每当杰伊打开信封,拿出支票在空中挥舞时,他们就会一起欢呼:“买比萨的钱来啦!”
斯科特对他的这些投资充满信心,他开始运作起各种商业手段。他过去的成功使得他和全国各大BBS的站长以及共享软件杂志的编辑们关系很好。斯科特给他们挨个打了一通电话,告诉他们,一个革命性的游戏很快就要诞生了。不久后,当用户登录那些BBS的时候,就会看到一屏欢迎信息:“来自天极的《指挥官基恩》即将登场”。斯科特觉得他把信誉和名声都赌上了,而在湖畔的小屋里,没有人对《基恩》的按期完成报有一丝怀疑。
汤姆已经陷入了那个游戏中的世界,他不停地和罗梅洛交换着各种想法,如果罗梅洛比往常发出了更大的笑声,汤姆就知道这个点子不错。斯科特也给游戏提出了他自己的建议,他在一封信中写道:“马里奥兄弟之所以那么流行,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那些隐藏在游戏各个角落里的秘密和奖励,我很希望《基恩》里也有这些东西,这对游戏将是个非常有益的补充。”
“好主意!”他们回复道。他们自己就很喜欢在游戏里寻找各种秘密,这其实已经是一种在程序员中流行的亚文化。这些秘密有时是隐藏关卡,有时只是玩笑,或者是对游戏进行没什么影响的小花样,它们有个名字叫“复活节彩蛋”(Easter eggs)。所有这些蛋蛋都起源于1980年雅达利2600家用机上的一个名叫《冒险》(Adventure)的角色扮演游戏,当无畏的玩家们进入一个隐秘的房间时,他们会发现里面只有一行闪烁着的字:“沃伦·罗宾尼特”(Warren Robinett),一些玩家明知道不会有什么事发生,但也只能朝它放几枪,而剩下的玩家只是看着它,不得其解地挠头。其实罗宾尼特是一个制作者的名字,他不愿看到出自他手里的游戏只被标记上公司名称,于是他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得认同。
汤姆想出了不少花招。在第一章里的加农炮旁边,如果玩家做出某几个连续的动作的话,他就可以进入一个隐藏的城市。汤姆还在游戏里放置了许多密文般的符号——沃蒂冈异形的语言,如果玩家能进入到某些秘密的角落,他就可以得到那些文字的翻译。
尽管他们还只是在做《基恩》的首部曲,但这些热心的制作者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在游戏里放入了两幅后续作品的预览图片,以及一个名叫《正义之战》(The Fight For Justice)的新游戏的文字描述。这个游戏里的角色和元素都取自卡马克那不断延伸的龙与地下城世界:“那是一个全新的魔幻冒险类游戏,与以往不同,游戏开始的时候,你不再只是个要为了下一顿饭去打拼的弱小战士,你一开始就是——雷神(Quake)!你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也是最危险的人物,你的武器是雷神之锤(Hammer of Thunderbolts),以及再生指环和一个可以穿梭时空的月光宝盒……你路途上遇到的人都有各自的性格、职业、目标……《正义之战》将会是迄今为止最棒的PC游戏!”
在那湖畔的小屋里,没有什么事情看上去是不可能的。卡马克和罗梅洛也一天比一天更加默契。他们就像是两个网球选手,在独孤求败了那么多年后,终于找到个可以一较高下的对手。罗梅洛促使着卡马克成为一个更好的程序员,而卡马克也促使着罗梅洛成为一个更棒的设计师,而他们的共同之处,就是他们年轻的激情,对工作的热爱。在一个周末的晚上,卡马克无比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那是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屋外电闪雷鸣,卡马克独自坐在那里编写程序,咪子懒洋洋地趴在他的显示器上,小爪子耷拉在屏幕前,她的身子很快就让显示器过热了,屏幕上的颜色变得紊乱,卡马克把她轻轻地推到一旁,她乖乖地跑开了。
天色阴暗,十字湖的湖水涨到了院子里,小快艇顶到了船屋的天花板,又黑又长的水蛇在船坞边游弋,这一切就像是什么恐怖片的序曲。通往南湖干道的那座桥已经被河水彻底淹没,当在外边跑了一天的杰伊来到桥边,他眼前根本无路可走,暴风雨还把河底的各种东西都卷了出来,“就像是个粪池一样”,他只好调头离开,等水位退下去再回家。
罗梅洛和他的一个朋友稍后也到了桥边,情况比先前还要糟糕,放眼望去,全是河水,而且,里面很可能还有各种水蛇和鳄鱼。
卡马克只能听天由命地坐在屋里独自工作,经过这么多天的共事,他越来越欣赏起罗梅洛,欣赏他那多年独立制作苹果机游戏所培养积累起来的包罗万象的才华。他不止是程序员,他还是艺术家、设计师、生意人,他不止是热爱游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本身就是一个精彩的游戏,似乎没有任何事物能让他这个会走、会说、会响、会动的游戏人陷入沮丧,就像游戏里的角色一样,他总能找到另一片新天地。
就在卡马克想着这些的时候,他听到了身后开门的声音,咪子吓了一跳,赶忙趴到了他脚边。卡马克转过头,映入他眼帘的是肩膀以下全部湿透了的罗梅洛,他站在门口,戴着厚厚的眼镜,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他身后,闪电正划过夜空。
卡马克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的记忆里没有多少感情方面的东西,但他记住了这个场景,记住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刻,以后的日子里,他愿意回想起:在一个暴雨滂沱的夜晚,罗梅洛趟过齐腰深的河水,只为了赶回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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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12月14日下午,斯科特·米勒按下回车键,把《指挥官基恩》首部曲《火星放逐》(Marooned on Mars)传到了BBS上。如果玩家们想玩剩下的两部,他们就需要花三十美元购买,斯科特在收到支票后会给他们寄去装在拉链袋里的磁盘。在《基恩》之前,斯科特出版的所有共享软件每个月大概能卖出七千美元,而到了1990年圣诞节的时候,《基恩》已经卖出了三万美元。
不计其数的编辑和版主给斯科特打来了电话,显然,就像斯科特在电话里答复他们的那样,这个游戏是忽如其来的“一颗小型核弹”。没有人在PC上见过这样的东西——平滑的卷动、无处不在的幽默、精致的画面、流畅的操控、马里奥式的动作。“紧急通告!”一个编辑激动地写道:“准备迎接那铺天盖地的夸奖吧,还从来没有什么程序能让我们如此不吝赞美之词!”另一个编辑则说:“《基恩》重新定义了共享软件游戏的标准:紧张刺激、平滑流畅、街机式的动作游戏。”还有个编辑说道:“没有什么东西——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天极的《基恩》更棒了!”它毫不比任天堂的游戏逊色,事实是,它比任天堂的游戏更精彩。
遍布各地的玩家们对这个游戏爱不释手,斯科特收到了大量充满赞誉之词的信件,以及无数关于《基恩》系列下一款游戏的询问,各大BBS上布满了讨论《基恩》的帖子——技巧、秘密、战术。玩家们还对那些沃蒂冈文字充满了好奇,四下打探解码的办法。斯科特忙得喘不过气来了,他甚至动员了他的母亲,还招募了天极公司除他以外的第一名员工,一个名叫肖恩·格林(Shawn Green)的年轻程序员。当肖恩第一天去上班的时候,迎接他的是斯科特的母亲,她裹着浴袍,握着两个无绳电话,肖恩刚把其中一个从她手里接过来,它就开始响了。
1991年元旦前夜,罗梅洛、卡马克,还有其他的成员们在湖畔小屋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庆祝派对,烤肉的香味阵阵飘来,王子(Prince)的音乐回荡在四周,快艇在湖面上飞驰。罗梅洛平常是不怎么喝酒的,但今晚对他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刚过去的一年对他来说是如此美好,而又如此艰辛——他的妻儿都离开了他,当选择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放弃了家庭生活,选择了游戏,尽管他可以随时去看望孩子们,他也经常这么做,但他现在实际上是生活在一个新的大家庭里——和这些热爱游戏的伙伴们,这个夜晚对他来说真是良宵苦短呵……
罗梅洛、汤姆和杰伊三人在厨房里喝得醉醺醺的,只有卡马克一个人神志清醒地站在角落里。罗梅洛看到了卡马克,于是举起手里那杯不知道是香槟还是白葡萄酒的东西,口齿不清地喊道:“卡马克,过来过来,马上就是1991年啦!你也要喝点,别像个孩子似的!”
卡马克不习惯这种交际——或者说是庆祝——的场合,他通常都希望自己能静静地消失,他更乐意去写点程序,或是看会书,但是今晚,他也不是那么得不近人情,他也充满喜悦,他为拥有了自己的事业、能享受制作游戏的乐趣、能和这些他所敬佩的伙伴们共事而感到开心,他只不过是不喜形于色罢了。出乎大家的意料,罗梅洛没费什么口舌就哄着卡马克喝下了好几杯酒,在他们印象中,低糖可乐是卡马克喝过的最烈的饮料。
晚些时候,罗梅洛看到卡马克独自站在厨房里,斜靠着墙,罗梅洛上前去对他说道:“嗨!哥们,喝醉了?是不是觉得头昏昏的?嘿!卡马克?”
“我迷糊了,”卡马克应道:“嗯嗯。”然后就蹒跚着回到了他的房间,这把罗梅洛给乐坏了。他剩下的整个晚上就不停地在每个人面前模仿着卡马克:“喔,我迷糊了……,我迷糊了。”
看到一贯严肃的卡马克放松下来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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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星期后的一天,杰伊像往常一样出门取信,然后挥舞着手里的一个信封冲了回来,那是天极公司寄来的第一笔提成,“啊,买比萨的钱又来啦!”他们欢呼道。杰伊打开信封,看到了支票上的数字:一万美元,这是几乎没有任何开支的纯利润,如果一直这样的话,他们在创业第一年就至少可以挣到十万美元,这样的收入已足以让他们辞去《软盘》的工作。
艾尔仍然对他们的第二职业一无所知,更不要说他们用的还是《软盘》的计算机。《玩家之刃》办得很好,他们最近的两个游戏《墓窖2》和《影子武士》博得了广泛好评,这份全年定价69.95美元的游戏期刊已经拥有了三千个订户,他们知道老艾就指望他们这几个做游戏的人了,他们也知道集体辞职对老艾来说意味着什么。
卡马克和罗梅洛明确地表示,他们不在乎《软盘》和艾尔会怎么样,毕竟这是他们成功的大好机会。而汤姆却有点紧张,他担心会被《软盘》起诉,这不仅会毁掉他们这个创业的机会,还会使他们无法尽情享受《基恩》带来的成功。他的担心被罗梅洛所不齿:“伙计,艾尔能告你什么?他能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你全部家当就是这张破床!”罗梅洛指着墙角的旧沙发说道:“你怎么回事啊?!你有什么东西好失去?”
杰伊也表示了他的担忧,恳求他们把事情处理得妥当一点:“不要弄的像扔颗炸弹在老艾面前一样。”
“不要操心啦,”罗梅洛一如既往地乐观:“不会有事的。”
与此同时,一个《软盘》的员工向艾尔透露了《玩家之刃》正在背地里做私活的消息。艾尔找到卡马克,他知道卡马克是最不善于撒谎的一个,向他发问就像在计算机上输入指令,或者是在计算器上按下数字——答案永远准确无误。“我承认,”卡马克回答他:“我们一直在用你的机器做我们自己的游戏,甚至是在上班时间里。”随后卡马克和罗梅洛宣布他们即将离开,而且,他们还要带走艾德里安。
艾尔觉得像是于某天回到家打开房门时,发现窗户被打破了,家里的电视机也不见了。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试着扭转局面:“要么,我们看看能不能这样,我们再一起合作,我们开一家新的公司!我会全力支持你们,你们只管做你们想做的东西,我来负责销售,我们五五分成,绝不会有什么官司。”
这个提议大大出乎了罗梅洛和卡马克的意料,他们本以为艾尔会控告他们,哪知道艾尔居然反过来给他们提供经费,这简直是个绝佳的机会,毕竟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同时不必为各种商业上的事务烦心。和艾尔合作,或是和其他人合作,有什么区别呢?他们同意了。
但当艾尔回到《软盘》的办公室时,他眼前一片混乱,公司所有员工都聚到了一起,要艾尔给他们个说法。其中一个员工对艾尔说道:“卡马克和罗梅洛刚才回来吃午饭,大肆吹嘘他们谈妥了一笔多好多好的交易,这是怎么回事?这几个家伙用公司的机器做自己的私活,他们欺骗了公司!现在倒好,你居然还要开一个新公司,然后分一半给他们!他们凭什么?”
“因为,”艾尔回答他:“他们是优秀的人才,这是笔很好的交易,他们会为公司带来盈利,我们都会从中得益。”
但员工们不吃他这套,他们威胁道,要么那些做游戏的人离开,要么他们中的三十个人离开。艾尔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走到《玩家之刃》的办公室:“你们刚才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所有人,然后造成现在这个难堪的局面,你们知道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吗?!”
“噢,”卡马克回答道:“我们只是想坦诚一点。”
“坦诚一点是没错,但如果由我来宣布,由我来处理,情况就不会是这个样子,”艾尔无奈地说:“我不能失去那些员工,我们无法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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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几个星期的谈判,间杂着《软盘》以起诉作为威胁,最终达成的协议是:他们以合同的形式继续为《玩家之刃》制作游戏,每两个月一个,持续一年。这个结果不光让《软盘》的员工们,也让艾尔觉得沮丧,尽管这些游戏制作者们不乏才华,但他们还只是些自行其是的孩子,如果有必要,他们不会在乎手段,而且,他们毫无负罪感,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件好笑的事情,他们从不会为《软盘》的其他员工们考虑。在卡马克离开的时候,艾尔把他拽到一旁,问他:“你有没有为那些勤奋工作并一直支持你们的人们着想过?”
卡马克静静地听完了艾尔的话,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却是那些过去的岁月,那些未酬的壮志,那些对他指手画脚的老学究。他一如既往地漠然:“我不在乎那些人。”在艾尔记忆里,卡马克当时的原话是:“我就算是回家卖比萨,也不会再呆在这个没用的地方。”
1991年2月1日,id Software成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