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地一声细响。
银灰色电梯门彻底闭合,楼层字数跳跃,上升运行。
时娓驻足原地,神色微怔。
她见到了张清樾手背处的一抹弯疤。
多日前,她糟糕狼狈的时刻,在落雨天里,递给她一把藏蓝色雨伞的男人。
淅沥雨水摇曳鱼尾般地打湿了他的修劲手臂,他手指骨节处就有这么一弯疤。
张清樾就是当时,缝补了她糟乱情绪,递给了她雨伞的车主?
念头升起,时娓拎着水果袋,心不在焉地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进屋。
红木房门关合,在时娓视线可及之处,一把藏蓝色雨伞就正挂在入户门边的架钩上。
时娓放下水果袋,她看过去,下意识地伸出指腹抚碰了碰。
收合的雨伞,系绑的很整齐,伞面干爽又洁净。
在阴云压日天色昏沉的午后,落的一场瓢泼急促雨,似乎在它这儿已窥不出旧迹。
但时娓却记得清晰。
宛如倒映的电影,一帧帧地在她脑海里放映。
阴雨绵绵的天色、伞骨断裂倾斜塌陷的破伞、滴溅到肌肤上的冰凉水珠、湿漉漉的牛仔裙衫……
直至,穿过雨幕停靠在她身侧的黑色SUV,和在绵绵雨幕中,伸手递过来了一把蓝色雨伞的男人。
成为了,在落雨日的时娓,记忆犹深的画面。
时娓呼吸停了停,她眼睫轻晃,心绪有难以形容的微悦。
毕竟,她并未去抱有希望,在通都大邑的宜桉还能遇见对方。
更是没有预测到,他就是张清樾。
“……”
时娓唇角轻弯了弯,她呼出一口气,已打算那天找个好时机,要去物业管理处当面和张清樾道谢。
空手去不行,她要带上水果,并且还要不要定制个感谢锦旗?
毕竟,她去管理处签约合同时,就有看见赠送的红色锦旗。
但是,张清樾帮助她的时候,她还没有入住绿宜小区。
她“大张旗鼓”般地定制感谢锦旗,会不会很奇怪?
时娓眨眼,脑子里胡乱地想着。
直至外套口袋中震动的手机,才在嗡鸣中拉扯回她纷飞的思绪。
她摸出手机,垂头看去,见到来电是宋敏。
时娓把手机贴至耳廓,她难掩开心的笑问:“已经下班了吗?”
宋敏的嗓音混迹在车水马龙里,她同样极其高兴地回:“我出医院了,正往地铁站赶去,很快就能到绿宜了……”
宋敏语气欢快,时娓眼眸盈盈地听着,并笑着叮嘱她不急,让她路上注意安全。
好友间短暂地聊了几句,结束通话后。时娓把草莓和葡萄从袋子中掏出来,进了厨房,在涓涓细流下细致清洗。
鲜红饱满的草莓和皮薄圆润的紫葡萄,淋裹了一层水珠,清新的水果香气倒都似沾了水汽。
时娓捻起一颗葡萄,放入嘴里,浅尝了下滋味。
葡萄汁水沛盈,果肉清甜,是很不错的。
时娓把清洗干净的水果装盘,端放在茶几上,她转身看向餐桌,然后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打边炉的蘸料。
不得不说,时娓和宋敏虽都同为宜桉人,可她去南方沿海城市生活了多年,饮食习惯随着风土人情到底有了潜移默化的改变。
宋敏依旧钟爱香淳浓厚的芝麻酱,外加些许腐乳,涮肉吃时会裹上满满一层,她才觉得过瘾。但时娓倒已吃不惯了麻酱淳厚的口感,香菜、辣椒圈、蚝油,就成为了她如今会调的油碟。
厨房内,时娓记着宋敏吃麻酱蘸碟的口味,她调制完后,手里端着走出厨房,放置在餐位上,顺带再次摆放下了盘盘备好的荤素菜品。
恰逢这时,房门被震震敲响,宋敏欢快的声音传递进来:“娓娓!开门!我到啦!”
听见好友呼喊,时娓唇角一弯,她快步走向玄关,伸手拉开房门。
倏然,捧着一束绒绒绣球花的宋敏出现在眼前,她另只手里还拎了一个礼品袋。
她把绣球花递给时娓,开心笑着:“surprise!”
时娓眼眸盈盈地接过绒绒花束,十分欢喜。宋敏举着手里礼品袋,献宝似地晃了晃,继续道:“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时娓一手捧花,一手从鞋柜里拎出一双崭新女士拖鞋,放她身前。
她笑着,有好友间默契地了然:“你带了酒呀。”
宋敏在儿科做护士工作,同样生了张稍显幼态的圆脸,在加上她剪了齐耳短发,瞧起来倒和高中生无异。不过这只是表象,宋敏有着酒瘾,喜欢饮酒。
白的、啤的、红的、她都是来者不拒,皆能尝上几口。
时娓刚回宜桉时,宋敏难掩激动开心,休了假期,和她相聚时,就带她去了会常光顾的酒吧和酒馆,喝至微醺。
只不过,醺醺的只有时娓,宋敏酒量是天生的好,极难会饮醉的。
宋敏嘿嘿笑了笑:“还是你懂我!”
然后她弯腰换上室内拖鞋,兴致勃勃地介绍:“今天我们喝桂花米露,度数只有5度,秋天就最适饮这个啦!”
时娓小心翼翼地剪短了绒绒绣球花的枝干,她把它插进花瓶中,放在客厅角落处的三角书柜上。
然后她瞧向宋敏带来的两瓶桂花米露。
乳白色的液体,色泽似语文课本中出现过的钟乳石。
时娓拎起一瓶,好奇问:“需要冷藏一下再喝吗?”
宋敏眉飞色舞:“吃饭时,我们开一瓶,另外一瓶放冰箱冷藏,吃完后再喝。”
时娓闻言,伸手,朝她比了个大拇指,眼眸含笑地调侃:“不愧是你,我的酒鬼朋友。”
听到这儿,宋敏叉腰,开怀地笑出声。
深秋的节气,暮色四合,属于都市的静夜似绢纱覆弥。
布置整洁又温馨的房室内,却有着截然不同晚夜的热闹与欢欣。
两位姑娘坐在餐桌前,在热气腾腾的诱香汤锅里,涮烫着薄片牛肉,捞起后并沾满酱料,一边聊天,一边吃着。
好友相聚,时娓和宋敏在诱人的香气中,相互倾诉地说着话,
“……”
宋敏捞起滑嫩的鱼滑,放在麻酱碟里滚了滚后,才放进嘴里,然后倾讲着她在医院工作中遇见到的不可理喻的破事儿。
有患者孩童要进行手术,医护人员千叮咛万嘱咐,家长要给孩子禁水禁食。可家长溺爱,反倒偷偷摸摸地给小朋友喂了食物,手术无奈只能延后推迟。但家长却不可理喻地反倒怪罪起来了医护人员,在医院吵翻了天。
说到兴头,宋敏还煞有其事地挥了挥拳头,亢奋出声:“当时,我还就真差点和小孩子家长对骂了起来,我直接开大,才不惯着他们,全都骂回去!”
话音落地,宋敏又自顾自地乐了起来:“不过我忍住了,不愧是我!”
餐桌上,在热腾的香味中,时娓看向好友的目光中有着心疼。她拎起桂花米露,往她的杯子里再次填满。
时娓知道,工作和生活中,她和好友都是有着不如意。
不过所幸,现阶段已是翻篇。
一顿晚餐,两人吃得极久,吃完餐桌收理干净后。
宋敏拉开冰箱从冷藏室拿出崭新一瓶桂花米露,然后她拉着时娓,转移阵地似的坐在沙发上,并举起杯子,高呼:“娓娓,今晚我们不醉不归啊!”
乳白色的米酒溢着浅浅淡淡的丹桂香气,入口丝滑地如绢豆腐,是很好喝的。
时娓捧着杯子,她惬意地喝着,好笑回:“只有五度的米露,你就算在饮十瓶,你也不会醉。”
宋敏自得地笑了笑,然后她凑过去,盯着时娓:“你醉了吗?”
时娓靠着沙发,她笑着:“没有。”
宋敏瞪大眼睛,仔细地瞧着她,摇摇头回:
“我不信,你就是醉了,脸颊都红了。”
宋敏向来知道好友有着一张美到极其有故事感的脸,例如现在,纵然时娓只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修身毛衣和牛仔裤,端着酒杯斜靠在沙发上。
可她乌黑的发,不施粉黛的脸和似醉非醉的眼。
只单单看过去,就似能想象到一篇丰盈的故事。
宋敏盯着时娓,下意识地把米露再次喝尽。
时娓笑着提醒:“你慢点喝,别呛到了。”
宋敏嘿嘿笑了笑,而当她端起桂花米露再添满时,她视线内见到了插放在玻璃花瓶中的绣球花,她欣赏地多看了两眼。并在视线下移时,注意到了三角书柜里放置了一个飞机盒。
宋敏指过去:“你这是买的什么,还没拆?”
时娓微醺地眯了眯眸子,瞧向多日前从书屋带回来的书籍盲盒。
在这一刻,许是醉意上头,再次让她遏制不住地回想起了,曾通过的三则电话。
时娓抿了一口米露,她轻声:“是书籍盲盒,里面有三本书。”
在医学院读书期间,宋敏就需要背读许多医学书籍,所以当工作后,她对书籍就谢绝不敬。
现在听见未拆的纸盒中同样是书后,宋敏就果断换了话题,没在细问。
深秋晚夜,两个姑娘边聊天边再次分喝净了一瓶桂花米露。
宋敏喝了不少,但她却依旧耳清目明,神采奕奕。
时娓酒量不佳,并饮的虽是度数不高的米酒,但到底有了几分微醺。
只不过,当宋敏要离开时,纵使时娓有了醉意,却依旧执意要下楼送她。
宋敏拗不过,只好笑嘻嘻地应了下来。
“……”
时娓套上外套,一股脑地揣上钥匙手机,和宋敏一起乘电梯下楼。
电梯里。
宋敏拽着脚步微晃的时娓,她砸吧了下嘴:“你路都要走不稳了,还不承认醉了!”
时娓笑意盈盈,她一本正经地回:“是没醉啊,我都还能和你聊天呢。”
宋敏睨她一眼,拿她没办法,毕竟也清楚她这位好友,若是有醉意了,偏偏才不会承认。
电梯门开,两人走出去。
宋敏推了推时娓让她上楼,但她还是不肯,非要送她走出小区。
宋敏看着脸颊红红的时娓,好笑又无奈,两个姑娘就又往小区门口走去。
秋月高悬,小区出入口亮有灯光,宋敏冲时娓摆手:“我打车回家啦,你也快上楼吧!”
时娓站在微微夜风里,笑着看她,点了点头。
她目送好友坐上车离开后,才裹着外套,踩着小区内的夜光,原路返回。
可虽是“原路返回”,但时娓的醉意渐起,她无知觉地偏离了路线,走向了截然不同地一条鹅卵石小径。
深秋晚风习习,时娓却没觉得冷,只散步似地慢悠悠走着。
直至,她见到了小区里的一处休闲椅。
它隐在夜色里,时娓步伐晃悠地走过去,坐下来,兀自发起呆。
时娓靠着长椅,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只感觉脑子似乱成了线团浆糊。
总是能惦记起,曾听见过的。
——宛如绻着夜间温柔的男声。
醉意上头,压在心底最直观的念想宛如同样迸发了出来,时娓罕见地涌出了一股冲动。
时娓深呼吸一口气,从外套口袋摸出手机,一鼓作气地解锁。
她点开通话记录,往下翻了翻,盯着一则既熟悉又不熟悉的电话号码。
夜风拂过,时娓凭着几分醺醉,倒也是坦诚地摁下了这则手机号码。
短暂地两声嗡响,通话被接通,男人天然温柔的声音倾泄出来,他唤了声,“时娓。”
靠坐在长椅一角的时娓,听着手机那端的声音,她神色微醺地一怔,忘记了反应。
所以她没有见到,在鹅卵石小径的一侧。
有位身形优越的男人,正举着手机,往她迈步走来。
深秋晚夜静悄如梦,指尖握住手机的时娓听见了脚步声。
她不由得偏头看去。
浓秋夜色里,张清樾的身影逐渐离近。
他走到了她的面前。
时娓有几分醺意地仰头,愣愣地看向了男人举起手机时,手指凸起骨节处的那一抹月光疤。
时娓张了张唇,神色怔住,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原来,张清樾不仅仅是在落雨日,递给了她一把雨伞的男人。
在晚夜,清晨和午后。
两人相通的三则电话,自始至终,同样也是他。
时娓眼睫轻晃,似感觉醉意加深,都忘了在继续思考,只怔愣地望着他。
张清樾垂头,看向她的眸子温情而专注,他俯身同她对视,温随嗓音比夜色醉人:“喝酒了?”
晚秋夜风如旷野的薄雾,轻轻吹曳了一地月光,也似纷绕了时娓因醺意上头,本就不甚清明的思绪。
时娓如翠鸟般拢肩,靠坐在长椅一侧,怔愣地和张清樾对视,目光却不受牵引般地滑向了他刚出声的唇。
男人肤色白皙,眉眼是温柔的优越。
可当视线滑过他高挺鼻梁,看向他绯色的唇瓣,就能见到他除了五官优越,唇形更是生的极其好看。
他唇峰微翘,透着难以形容的蛊惑感。
只是瞧起来,就知道,很适合接吻。
时娓脑子发晕地盯着张清樾看,怔怔地忘记了反应。
在无声地静悄中,张清樾唇角微弯,他轻笑了声:“看什么呢?”
时娓眼睫轻晃,她张了张嘴,微醺地醉意让她乱了呼吸。
夜风轻轻抚过,在晚风的迹动里,张清樾低垂眼眸,俯身轻轻地凑近了她。
彼此的距离在无声靠近,轻柔的玫瑰香薰气息,久违地再次被时娓感知,她全凭借本能反应似地嗅了嗅。
时娓吸了吸鼻子,她被醺醉裹挟的大脑,其残存地几分思考能力,让她反应过来。
这道轻柔如春夜花园般地玫瑰气息,是来源于面前的张清樾。
四目相对,时娓见到他目光专注地落了过来,盯着她看,他眉眼轻敛,很认真地问了一句:“醉的厉害?”
“……”
时娓倏然回神,她反应慢半拍地摇摇头,本是想回“没有醉的厉害”。
可当她启唇,在晚秋夜里,她对面前的男人,竟然是脱口而出般嘟囔地一句:“我好口渴,想喝水。”
脱口的话语比大脑诚实,时娓反应过来后,才后知后觉尴尬地想要咬掉舌头。
毕竟,她虽然兜兜转转间,和张清樾是有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缘分。
可现前的秋夜,才是两人“正式初次”的见面,她和他没有道理这般“熟稔”。
时娓缩坐在长椅上,长睫轻颤,在下一秒,就想强撑着清明去找补地的解释。
可却没还等到她来得及张口,她见到,面前的男人,唇角轻弯了弯。
他温情眸缱起笑意,极轻地笑了一下,问她说:“随我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