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东征军大营

众人不免唏嘘不已,这些年大晋的文化氛围被司马昌明兄弟俩的腐化堕落带偏了,不但没有德高望重,万民景仰的隐士,就连手执麈尾清谈玄学,吟诗作赋,旷达随性的大名士也没有了。

几个人里面数着卞范之出身寒微,所以他更急于表现,脑瓜里的思绪飞速转动,搜肠刮肚。

一个人如果能赶上改朝换代,迎立新君,作为开创基业的首功之臣,彪炳史册,那不是人人都能赶上如此盛世的。

忽然,他终于想起来一个人,于是捻须道:“虽然大晋现如今没有,但南渡之前倒是有一位。”

桓玄心中一惊,有些不太相信地问道:“不会吧,敬祖,那他到现在得一百多岁了吧。”

卞范之三角眼底划过一抹得意之色,徐徐道:“当然不会是他本人,此人名叫皇甫谧,他的六世孙皇甫希之听闻就在建康东北的蒋山隐居。”

“哦……”桓玄三人一起抚须点头,大家都听说过皇甫谧。

他是汉末名将皇甫嵩的曾孙,当年晋武帝司马炎屡次征辟他入朝做官,他都推辞不就,为了避开尘俗骚扰,常年隐居在崆峒山。

其着作《针灸甲乙经》是中国第一部针灸学的专着。

除此之外,他还编撰了《历代帝王世纪》、《高士传》、《逸士传》、《列女传》、《元晏先生集》等珍贵书籍。

在医学史和文学史上都负有盛名。

尤其在针灸学史上,占有很高的学术地位,并被誉为“针灸鼻祖”。

凉州张氏的奠基人第一任西平公、凉州刺史张轨就是他的学生。

桓谦蹙眉问道:“皇甫谧倒是符合大隐士的规格,但他的六世孙……是不是远了些,再说皇甫希之也没有什么声望。”

卞范之苦笑道:“现如今找不出合适人选,也只能找他替代了。”

桓玄最后拍板道:“我看皇甫希之可以,就他吧,敬祖,派人把他找来。”

急于君临天下,早日登上皇帝龙榻的桓玄已经急不可耐了。

想了想他又接着道:“安排上好的府邸住下,好酒好菜招待,派侍女仆人伺候,待我登基后给他个高官做做。”

“不可,楚王殿下。”卞范之摆手道。

桓玄一愣,问道:“为何?”

卞范之微笑道:“既然是隐士嘛,应该屡征不仕方为隐士,待楚王登基时露露面即可,然后赏赐钱财让他继续归隐。如果一请即出,那就非隐士了。”

众人想想也是,远古大贤许由、巢父,包括伯夷、叔齐等人不都誓死都不出山嘛,皇甫希之即便是想出山,也不能让他出。

想到这里,又想到了这个假隐士,众人不禁一起哄堂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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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七,下午,东平郡治所无盐(今山东泰安市东平县无盐村南)城西三十里。

天空如锅底一般漆黑,大雨滂沱,雨帘如瀑布一般从天空中垂挂而下,将整个兖州东征军大营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之中。

雨水汇聚成小溪,纵横交错地流淌在营内驰道上,水深过膝,不时有巡营军兵、斥候战马飞奔往来,溅起一片水花。

中军大帐中,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声音嘈杂。

将领们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互相议论,有的在沙盘前指指点点,有的在互相抱怨这鬼天气。

一名眉清目秀的年轻将领独自坐在案几上手里攥着一张咬了两口的胡饼,却忘了继续吃,看着大帐内没过脚踝的雨水出了神。

他英俊的侧脸隐匿在灯光的暗影里,晕染出一片深邃的轮廓,如一尊精美的雕塑艺术品一般。

正在这时,一声大喊:“报……”打破了大帐内的纷乱声音,把年轻将领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有个斥候挑帐帘跑了进来,来到年轻人身前,躬身一揖道:“启禀主簿大人,沈将军、刘将军先锋部队已抵达无盐城外七里外扎营。”

陈何缓过神来,摆手命道:“再探再报。”

斥候转身踏着雨水跑出了大帐。

现在的陈何是进也进不了,退也退不回,处于了尴尬之地。

已经在大帐中跟这些将领们商讨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有得出个结论,究竟是撤还是继续前进攻打无盐。

自从过了金乡(今山东济宁市金乡县附近)一路向东北就遭遇了大雨,一连十几日,断断续续。

大军行进速度缓慢,军兵们叫苦不迭。

现在该是他这个三军主帅拿主意了,但他实在是拿不出什么主意来。

这是自己第一次率军出征,没遇到敌军,先遇到了这场大雨,唉……

陈何不禁哀叹起自己的命运,同时又在心中默默问道,父亲,要是你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打这一仗啊?

从记事起,父亲就对自己管教严厉,督责甚切,自己已经无形中产生了凡事禀报父亲,请教父亲,依赖父亲的习惯。

他眯眼看向那些在大帐中互相辩论争吵,浑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众将领,心道,如果这次出征失败,自己将来何以掌控这些人?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在同个屋檐下,陈何渐渐感到心在变化。

沈林子和刘迈的先锋五千人马离自己有二十多里地的距离,如果天气好那不算远,但现在恶劣天气,相互联系不畅,他们就属于孤军深入。

自己能想到这点,年近七旬,戎马一生,久经战阵的慕容德一定也会想到。

如果鲜卑军今晚突然夜袭,则先锋部队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如果真要遭此惨败,我将以何面目回去见父亲,更无言见死去将士的家属。

宁可自己辛苦一点儿,也不能祈祷鲜卑白虏不来偷袭,凭侥幸心理逃过今晚一劫。

哪怕今晚不睡,让军兵们骂自己,也好过大家都战死,兖州父老乡亲哀鸿遍野,白幡遍地。

想到这里,他狠狠地咬了一口嘴里的胡饼,鼓起勇气,从案几上站起了起来,一边嚼着一边大声喊道:“众将听令!”

大帐中众将领似乎没有听到,亦或是雨点打在帐篷上砰砰作响,他们依旧在指着沙盘议论纷纷。

陈何一把将胡饼扔在地上,将身旁的陶碗狠狠砸在案几上,砸得粉碎,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一边大吼道:“众将听令!”

大帐中众将这才听到声音,纷纷转过身来,互相看着,有些不解地向他这边走来。

陈何不再犹豫,大声下令道:“蒯恩、向弥你二人迅速整顿一万骑兵,多备箭矢,在大营北门外待命!”

“这……这么大的雨,军兵恐——”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沉吟起来。

陈何白净的面皮涨的通红,怒喝道:“违令者,斩!”

最后一个字说得尤其狠巴巴的。

二人只得躬身领命,转身淌着雨水出了大帐。

“到彦之、王镇恶!”

“末将在!”

“你二人现在火速前往沈林子、刘迈营中,命他们二人留一千军兵在先锋营帐内,其余四千人马撤出,在先锋大营南三里等候于我。”

“末将遵命!”

二人躬身一揖,也出了大帐。

陈何缓和了语气,对江卣和毛安之道:“两位老将军在此稳住中军大营,待明日我回来再定进军与否。”

江卣蹙眉道:“如此大雨,不知能下几日几夜,陈主簿率军何必亲往无盐军前,想来燕军也不会出城的,可令沈、刘二人加强警戒即可。”

“我闻江老将军四十年前随殷浩出征,曾夜袭过羌军大营,用火鸡破贼,现今鲜卑白虏就不能夜袭我军大营?”

“哦,哦,也是,也是。”

江卣几十年为后勤主官,唯一一次骄人战绩就是搜集了许多鸡,在尾巴缠上布帛点燃扔进了姚襄军营,并趁乱大败羌军。

听到陈何提起,不禁暗自得意,这么多年还有人记得他的事迹。

一向话不多的毛安之也已近六旬,他一直是兖州除陈顾之外的第一勇将,而且以前是广陵公府家仆出身,一直是在默默地支持陈何。

他手抚花白胡须道:“陈主簿尽管放心前去,此处皆属平原地带,要小心地下泥沼,骑兵陷入不好脱身。”

陈何点头,又向辛恭靖下令道:“辛将军,若明日天亮前我未回或没有传令来,你率军两万人马前往无盐方向接应。”

辛恭靖施礼答道:“末将遵命,陈主簿多加小心。”

陈何不再说话,转身抓起案几上的佩剑,趟着大帐中的雨水快步出了帐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