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十几座小型篝火有专人烧烤牛羊肉,再稍远处坐着十几名贺兰部族人手持各种乐器,或弹拨、或吹奏、或敲击,那乐声时而悠扬婉转,如同夜莺歌唱;时而激昂热烈,仿佛万马奔腾;时而又轻柔舒缓,恰似微风拂面。
陈望坐在贺讷和拓跋珪中间,刚刚盘腿坐好。
有一群穿着五颜六色节日盛装的各族少女走进了圈子里,随着节奏明快的鼓点和乐曲,围着篝火跳起了舞来。
陈望大口地喝着马奶酒,伸手接过后面人递来的烤羊肉串,看着少女们的轻盈舞姿,一扫多日来的紧张,劳顿,心花怒放。
喝了一会儿,看见一个大个子也进了少女们的队伍,跟着跳了起来。
虽然高出了她们一个头,体型如狗熊般庞大,但跳地节奏和步伐有模有样,丝毫不乱,仔细一看,正是拓跋虔。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放下酒盏,一起拍掌叫好。
这时拓跋仪、拓跋觚、拓跋烈等年轻人也加入了跳舞的队列,然后有人拉着拓跋珪、穆崇、安同等人也进去了。
他们的身姿轻盈矫健,动作舒展大方,每一个转身、每一次跳跃都充满了力量与美感。
姑娘们的裙摆如同翩翩起舞的彩蝶,在夜风中摇曳生姿;小伙子们则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展现出男子汉的阳刚之气。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被两名少女伸手拉进了跳舞行列中……
歌声、笑声、音乐声响彻整个草原夜空,让人感受到无尽的欢乐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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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陈望醒来后,头痛欲裂,睁开眼看时,已经躺在帐篷里的床榻上。
不远处的铜炉旁烧着热水,滋滋作响,旁边有两个坐着的模糊身影正在说着话儿。
“阿姐,他的酒量这么小,才和他喝了没有几盏,就吐了一路呢。”
“他素来不喜饮酒,昨晚还是我看见过的第一次。”
“晋人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啊,跳舞也怪怪的,嘻嘻,穿着也奇怪,裤子肥大得像裙子。”
“你可别小瞧他,他可是治理百万子民的大人物,率领二十几万大军呢。”
“我才不信呢,看他瘦得皮包骨头,弱不禁风,呵呵。”
虽然两个人背对着自己,陈望听得出其中被称作阿姐的那个是贺蔚。
于是坐起身来,开口问道:“拓跋夫人,现在是什么时辰?昨夜陈某是不是有失礼仪,还望恕罪啊。”
二女吓了一跳,一起转过身来。
陈望一看是贺蔚,旁边一名十七八岁的女子,跟贺蔚一样的白肤貌美,脸型近似,但比她更加明艳动人,一双黑墨如漆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自己。
“呵呵,广陵公醒了?现在已近黄昏了。”贺蔚轻启朱唇,微笑道。
陈望坐着,使劲地摇了摇头,蹙眉道:“这马奶酒劲如此之大,始料不及啊。”
“呵呵,”年轻女子发出了银铃般地笑声,“我和阿姐拉你上去跳舞时,你已经有些晕了,跳完回来,才跟我喝了一盏就不省人事啦。”
“你是……”陈望疑惑地问道。
贺蔚一边给陈望端了碗奶茶,一边吹着上面的热气,笑道:“她是我妹妹,叫贺菁。”
“哦,哦,是单于之妹,失礼,失礼。”陈望忙拱手道。
贺菁转头看着贺蔚烦躁地问道:“阿姐,他们晋人都这样说话吗?哎呀,受不了,受不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转身向外走去,头上几根俏皮的小辫在脑后晃来晃去,玲珑有致的身子转眼不见了。
“广陵公,喝点茶醒醒酒吧,广陵公?广陵公……”
“哦,哦,咳咳,多谢拓跋夫人,不,世子妃,也不对……”陈望收回了随着贺菁的目光,不禁拍起了脑门儿,该怎么称呼她才对。
没想到马奶酒的后劲如此强大,喝断片了,那俩拉自己跳舞的少女没认出来,是贺蔚跟贺菁,跳完舞后又喝酒了?
完全记不得了,这贺菁蛮有个性的,哈哈,很前卫,很像现代人啊。
下次坚决不能再喝了,谁劝也不行,自己还有岌岌可危的金昌城要去呢。
陈望一边喝着贺蔚递过来的奶茶,思绪如乱麻一般,冒出了各种念头。
“拓跋夫人,令妹年龄好像不大啊?”
“妾身离开时她才八岁。”
“哦……拓跋夫人有何事找我吗?”
贺蔚叹了口气,盯着陈望道:“晌午,兄长就召开各部大会,商讨出兵助你去凉州之事。”
“哦,单于还是蛮讲信义的,他们决定哪天出兵了吗?”陈望边问着边从床榻中坐起,一仰脖喝了奶茶,将陶碗递给了贺蔚。
贺蔚接过碗来,又给陈望倒了一碗,递过来边说道:“听穆崇说,他们决定后日一早发兵。”
“哦……”陈望接过碗,思忖了起来,他们一定也分完了自己送来的财物,后日?也行,还得集结整顿一下。
刚要起身,忽觉身上酸痛无比,浑身乏力,皱了皱眉头,又坐了回去。
“广陵公,您怎么了?”贺蔚关切地问道。
“浑身酸痛,可能是连日骑马导致。”
“来,您趴下,妾身给您按一按,敲打敲打能舒服一些。”
“也好,那就有劳了。”
两人认识已经有快九年了,陈望一直把贺蔚和拓跋珪当家人对待,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于是把奶茶碗放在床榻边的矮几上,翻身趴下。
贺蔚大大方方的坐在床榻边缘,把陈望的上衣轻轻褪到腰间,伸出柔软丰腴的双手搭在他赤裸的肩头,开始由上到下轻轻按摩了起来。
贺蔚的手细腻多肉,在陈望后背上游走,令陈望感到浑身放松,无比舒爽,渐渐生出了困意,又迷糊了起来。
不知何时,忽然感觉有冰冷的水滴落在后背上,起先没觉得什么,渐渐地越来越多。
转过头一看,见正在给他按摩的贺蔚泛红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一颗颗豆大的晶莹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翻滚着坠落下来。
陈望不觉一惊,问道:“拓跋夫人何事难过?昨日你也看到了,小涉珪为代王之事已是尘埃落定。”
贺蔚抬手用袖子抹了抹腮边的泪水,哽咽道:“想想您后日就走了,贺兰部到明春也走了,小涉珪自己面对这么多势力,妾身还是不胜忧心。”
“王建、娥清、拓跋纥罗兄弟等人的部族数量加起来也得有五六万之多吧,这些足够应付周边部族了。”
“其他还好说,只是那独孤显,一直狡黠诡诈,残酷无情,他本非东部大人,他是杀敌他叔父刘头眷才得了此位。绝不会容忍小涉珪的存在,您也看到了,我们刚下船他就派二兄长来了。”
——————题外话
《资治通鉴》晋纪二十八烈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太元十年(乙酉、385)
鲜卑刘头眷击破贺兰部于善无,又破柔然于意亲山。
头眷子罗辰言于头眷曰:“比来行兵,所向无敌;然心腹之疾,愿早图之!”
头眷曰:“谁也?”
罗辰曰:“从兄显,忍人也,必将为乱。”
头眷不听。
显,库仁之子也。
顷之,显果杀头眷自立。
——————书接正题
“这个……”陈望不禁沉吟了起来,心中不免左右为难。
自己是带着财物来借兵驰援凉州的,总不能再跟诸部首领要求大家一起出兵攻打刘显吧,那麻烦可就大了。
这一片地区名义上还是刘显为老大。
如果提出这个过分的要求,恐怕一些小部族首领们就吓跑了,或者他们会提出打刘显也可以,但不去凉州了……
打仗是要死人,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以人丁兴旺为王者,不是为了肥沃草场或者河流湖泊宝地争夺,基本没人愿意打仗。
看着正在自己上面卖力按摩着的贺蔚,眼圈泛红,晶莹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滚落,鼻尖上还挂着一颗泪珠,盈盈欲滴,显得楚楚可怜。
陈望不觉心软了下来,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罢罢罢!
我再帮她们娘俩儿一把。
于是把头转了回来,埋在枕头里,思忖了良久。
看起来这个刘显不得不除,即便杀不了也得让他大伤元气。
于是嘟囔着道:“好吧,我给你们把刘显解决掉。”
“此话当真?”
“你在我府九年了,我何曾说过假话?”
“哇……”贺蔚喜极而泣,俯身扑了下来,丰腴洁白的大脸盘子紧紧贴着陈望的后背大哭起来。
陈望无奈地苦笑道:“拓跋夫人,你起来,你这是给我按摩还是给我以泪洗背?”
正在这时,帐帘一挑,拓跋珪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见此景,赶忙转身要走。
陈望喊住了他,“涉珪,你把穆崇给我叫来。”
“哦……”拓跋珪头也不回地答应着跑了。
陈望责备道:“你看看,你看看,让孩儿撞见,成何体统。”
“噗……”贺蔚破涕为笑,起身找了块儿布巾过来给陈望擦拭着后背的泪水,嗔怪地道:“都是你惹得人家。”
待她擦完,陈望起身,穿好上衣,外面再套上长衫,端起矮几上的奶茶喝了起来。
“广陵公,你要如何解决独孤显?”贺蔚坐在陈望身边,问道。
“你兄长说的后日一早各部集结部众随我赴凉州是吧?”
“是啊。”
“我今晚就行动,你跟你兄长说,等我后日一早回来,各部族随我一起出发便是。”
“你要……”
“好了好了,军机大事,你们妇人还是不知道为妙。”
“你!……总是避开妾身,好像妾身是长舌妇似的。”
“去吧,去吧。”
贺蔚只得起身,盈盈屈膝下拜,然后转身出了帐篷。
她刚走不久,拓跋珪带着穆崇从外面走了进来。
二人看见坐在床榻边缘的陈望,一起躬身施礼道:“拜见义父,拜见平北将军。”
陈望也不让他们坐,帐篷实在太小,于是对穆崇道:“你前些日子说长孙嵩和叔孙普洛要来投靠涉珪?”
“是啊,平北将军,他们亲口说的,而且都是当年代国旧臣。”穆崇答道。
陈望思忖了片刻,吩咐道:“此二人可靠吗?”
“末将认为绝对可靠!”穆崇躬身施礼道。
“这样,你现在亲自去一趟善无,找到此二人,对他们说……”说着,陈望闭上眼睛脑子里过了一遍地图。
善无(今山西朔州市右玉县西北的威远镇)是氐秦定襄郡治所,现今刘显的驻地。
离现在的位置大约有三百多里,如果现在出发,差不多明日丑时末(凌晨三四点)能到。
陈望接着下令道:“穆崇,你告诉他们二人,明日一早丑时左右,我会率军突袭善无,让他们为内应,把城南门给我打开。”
“遵命!”穆崇叉手施礼,但又有些疑惑地再次问明:“平北将军,您说的是南城门吗?”
“是。”陈望笃定地再次道。
穆崇领命,转身要走。
陈望又叫住了他,“等等,你也留在善无,如无意外发生,丑时在南城门上点亮红灯笼,如未点亮红灯,就此放弃。”
“是,末将遵命!”穆崇转身快步出了帐篷。
陈望又对拓跋珪道:“涉珪,你把王建、娥清、拓跋虔、尉古真找来我帐中。”
“是,义父,”拓跋珪躬身施礼,又局促不安地问道:“义父这是要偷袭独孤显吗?孩儿可否同往?”
陈望喝掉碗里的奶茶,笑着起身拍了拍拓跋珪的肩膀道:“你以前是孩童,现在是代王了,自当随我一起出征,而且由你来指挥此役。”
“啊?”拓跋珪张大了嘴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搓着手道:“义父,真的吗?是真的吗?”
“是!”陈望斩钉截铁地回道,然后又笑着说:“你当年随我在武平县城拦截氐秦败军,下令放箭做的也不错嘛,去叫他们过来,咱们一起商量商量打法。”
拓跋珪一个高蹦了起来,他这是平生第一次受到义父的夸奖,而且平生第一次要指挥战斗了,兴奋地又蹦又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