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时日,顾静研都在家中安心待嫁,跟着宫中派来的嬷嬷认真学规矩。
孙嬷嬷来的那日,跟在太子身边的小谢子递了太子的话儿过来,孙嬷嬷是太子的奶嬷嬷,人很好,不会为难她。
顾静研心中震惊,面上不显什么,没有过度的恭捧,私下里用了功夫学规矩。
宫门高围,人多、规矩也多,东宫位于高处,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若出了错,打的是东宫太子的脸面。
同住一个院子内,顾静研私下里的用功皆被孙嬷嬷看在眼中,心中对她的评价自然高了那么几分,心中也庆幸不已。
幸好、幸好顾家女是个识大体知局势的姑娘。
正月十一,顾家已经挂上了红灯笼,大门也贴上了喜字儿。
白日里接受同僚的祝福,入夜顾家夫妻坐在桌案前毫无睡意。
今夜,不止顾家人一夜无眠,长春街的那位更是彻夜难枕,东宫的事情她都知道了,心中的沟壑难以填平。
正月十二,寅时天未明,顾静研就被母亲从温暖的被窝里拽了起来,没一会儿二婶尹岚珍也过来帮忙,因着是嫁入东宫,有宫中的嬷嬷前来操办,闺中就只有至亲前来帮忙。
就这样,顾静研的闺房内还不时的想起顾母找东西的声响。
“大嫂,耳环就在你手中。”顾二夫人用手帕捂着嘴偷笑,“大嫂这是忙糊涂了。”
“瞧我!”说着还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忙的晕了头,明明在我手中还喊丫鬟去找,叫赵嬷嬷见笑了。”
“哪里哪里,像夫人这般事事亲为的,老身倒是头一次见。”
说话这位是宫中专门掌管嫁娶的赵嬷嬷,掌手过宫中多为贵人的嫁娶。
“夫人,该给顾姑娘梳头了。”
“嗳!”
顾母拿起梳子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映着赵嬷嬷的话梳子顺着穿梭在黑发间,落在发尾,顾母一下红了眼眶,脖颈绷紧,极力的把自己不舍的情绪憋回去。
顾静研感受到母亲梳头的手顿了一下,伸手拽住了母亲的下摆,梳完头,赵嬷嬷带着宫女们去外间候着,将内屋留给了母女二人。
顾二夫人在外间与赵嬷嬷打听了许多,只最后那句“有劳赵嬷嬷今日多多照顾”暴露了她心中的忧思。
掌事的赵嬷嬷喝了一口茶,低下眼眸,心中暗道,这顾家倒是和旁人家不同。
屋内,顾母环抱着女儿,眼中皆是不舍。
“母亲可要叮嘱喧儿什么?”
“都与你讲过了,喧儿做事母亲放心,只日后,喧儿做事且不能像闺阁那般随心所欲了。”
“母亲放心,女儿会牢记在心。”
纵有千言万语,到这一刻顾母万般言语都化成了眼底的绵绵思愁。
顾二夫人和赵嬷嬷推开内屋门,赵嬷嬷笑盈盈的说,“夫人,吉时快到了。”
有了嬷嬷的催促,顾母唤了喜嬷嬷给女儿梳发髻,今天是女儿的好日子,不能误了吉时。
辰时至,吉时到。
喜娘在闺房门外三次催嫁,顾静研才由长兄顾运延背上花轿。
喜娘特意叮嘱,“姑娘,坐稳后勿动,寓意往后的日子阿,平缓安稳。”
“多谢嬷嬷。”
轿内的顾静研只听外面叫嚷了一声,喜乐就响了起来,接着她的花轿被人抬起,平稳缓慢的前行。
顾家女从宁安街出嫁,且不说顾静研的嫁妆排开了几丈外,就说她坐的那顶喜轿都足够老百姓惊叹道许久。
寻常人家的姑娘嫁人坐的是普通的雕花喜轿,只有皇亲贵族娶正妻才会八人抬轿,更别提侧室只能坐二人小轿入府。
顾静研今日婚嫁的排面,皆是按照正室的礼仪来办,除了那不能开的东阳门,其余能给的,皆给了她。
花轿行至东阳门,从东侧门抬进,一路吹吹打打进了东宫,直至喜乐声熄,顾静研的轿帘被人挑起,喜帕下顾静研见一只修长的手递给她手牵,顿了一下,嘴角轻起,伸手接过手牵,被那头的牵着出了喜轿。
接下来她就跟着赵嬷嬷说的做,繁琐的仪式结束后,由两个捧着龙凤花烛的宫女引行,二人执手牵进入洞房。
屏退宫人,屋中只余下二人,房中无人说话,安静的掉一根针都会听到。
顾静研藏在袖下的小手紧紧的攥着手牵。
“殿下…”
“喧儿…”
两人同时开口,又等着对方先说。
“今日委屈你了,晚些孙嬷嬷会送莲子羹过来,你先食些,不必理那些规矩。”
“臣妾遵命。”
陈玉礼眉头微皱,很快又松开了,她刚嫁入东宫,还不熟悉他,对他有隔阂,待日后熟悉了再叫她改口。
本想再说些什么,被寻来的庄王叫住了。
“皇兄,你再不出来,这群小儿就要闯进去了。”说完外面一片笑声。
“等孤。”
陈玉礼出去前只对她说了这两个字,此时顾静研还不知道这两个字寓意什么,此时她只是那个想要在这东宫之中安稳度过余生的新嫁娘。
不消片刻,外面就安静下来了。
屋内只余她一人,没一会儿房内有脚步声由远渐近,又由近渐远,顾静研拿不准屋内还有没有其他人,双手紧握,心中稍有紧张。
约一刻钟,孙嬷嬷端着一碗莲子粥过来。
“娘娘,殿下一早就吩咐小厨房做的莲子粥,让您少食一些。”
“孙嬷嬷?”
“嗳,娘娘趁热乎着喝,”又将殿下之前交代的话复述了一遍,“殿下说说娘娘不必顾忌,身在东宫,东宫的规矩皆由太子殿下所定。”
“有劳嬷嬷了。”
顾静研这才伸手接了过来,将碗端至嘴边,在盖头下下口小口的喝了小半碗。
暖粥入腹,折腾了一天的疲惫也驱散了一些,想到刚刚的脚步声。
“嬷嬷,秋灵呢?怎没听到她的声音。”
“一直在外间候着。”
孙嬷嬷的话并没有让顾静研感到安心,反而愈发担心。
刚刚若是秋灵,她进来必然会说话,可刚刚脚步声的主人明显是不想她知道对方是谁。
心中苦笑不已,果然如祖母所说,这宫中住着魔鬼蛇神,若是一刻松了警惕,她都会被咬上一口。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漫长到顾静研坐在喜床把她的前半生都回忆了一遍,太子殿下还未回来。
等到瞌睡虫钻进了她的脑袋里,外面才有嘈杂的声音。
晃了晃她的小脑袋,努力把瞌睡虫摇出去,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外面的声响落了,她从盖头下面看到一双喜靴站在她的面前,之前的所有的平静都被打乱,随之而来的是无法言语的紧张。
“请新郎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喜娘的声音落下许久,太子殿下都没有动作,就在她快要忍不住出声询问时,喜帕一点点被掀开,他的眉目一点点映入她的眼中。
陈玉礼把她的所有反应都看在眼中,唇边的弧度抑制不住的向上扬。
“喧儿,该喝合卺酒了。”
顾静研盯着他手中的酒杯愣神,被他一声喧儿唤回了神儿,这才注意到,房内只余他们二人,心口突然一热。
站起身来,接过酒杯,回以一个温暖的笑,二人手臂相交,饮了这杯合卺酒。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那一刻顾静研脑中浮现了杜甫的这首《饮中八仙歌》。
“殿下…”
“先吃些东西,那半碗莲子粥可不顶饿。”
顾静研只觉心口更热了,女子嫁人要的无非就是安稳知心,前者还要日久鉴证,可这知心二字阿,看的是一个细微的动作,一个彼此相知的眼神。
桌案上早已放好了多种吃食,一圈看下来,一半儿多的菜色都是她喜爱的。
未曾相爱,我就已做了你的掌心宠。
只这份宠爱,不管日后是否新人换旧人,她都会偷偷的把它藏在心底的最深处。
饭后,顾静研只觉得自己心口那处火烧的更旺了,熟不知此刻的她,小脸红扑扑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勾的他心里烧起了火。
未等顾静研说话,就被陈玉礼一把公主抱,一步步迈向卧榻。
夜色正浓,月亮高高的挂在半空,似是听到了东宫的那处欢愉,偷偷的拉过旁边的薄云,遮住了那半张羞红的脸。
晨间顾静研是被外间的说话声唤醒的,脑子虽然还未清醒,可身体的记忆时刻提醒她,她已为人妇,坐在榻上低着头,长长的黑发顺着肩膀散落在被褥上。
陈玉礼交代完事情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美人睡醒图,心跳偷停了一拍,随即心情很好的大步向她而去。
这是他心心念念的女人,是他的妻。
“喧儿可要起了洗漱?”
“啊!要的!”脑袋还没清明的顾静研双眼无辜,“新妇要早些去请安。”
说道请安,陈玉礼把所有言语都咽了下去,昨日婚宴已让长乐宫那位心生不满,再“不懂”规矩些,身为新妇的她怕是要受罚了。
“早些去,我们早些回。”
“殿下也去吗?”
“自然是要和喧儿一同去。”
顾静研就着陈玉礼的手从榻上下来,赤着脚站在他的鞋子上,心中有些感慨,她是侧妃,这等去敬茶的事太子本不用与她一同前往。
“看来殿下现下很欢喜臣妾。”
话里藏着的小心思让陈玉礼听了出来,笑着点了下她额头,“甚是欢喜。”
这般亲昵的小动作让顾静研楞住了神儿。
“殿下快些,去晚了就是臣妾的罪过了。”
“听喧儿的。”
赐婚后顾静研就知晓太子殿下对她好,什么好的吃穿用度都往她那里送,可她不知晓为何,就是如今她已经嫁入东宫,也不知这份好到底是为何,能够延续多久。
记忆中,她曾在启元十四年冬狩的时候远远的见过太子殿下一面。
余下,再无交集。
女子的洗漱梳妆总比旁人想象中的要慢许久。
许是新婚燕尔,陈玉礼手中拿着一本《诗经》,靠在落窗的坐床看顾静研梳妆,手中的《诗经》是一个字儿也没看进去。
待顾静研拿起那支海棠步摇,陈玉礼起身抽走了她手中的步摇,在她的首饰盒中随手拿了一支凤尾金钗。
顾静研看到,握住陈玉礼的手冲他摇头,“殿下,不妥。”
这句不妥,有识礼、有顾全、唯独没有委屈。
陈玉礼心中烦闷,转手又拿了那支被他嫌弃的海棠步摇,亲手把这支步摇戴入她的发间,从身后把她拥入怀中,呢喃了一句。
顾静研没听清什么,铜镜里的她,眼中装满了身后的男人。
“殿下,娘娘,时辰不早了。”
孙嬷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此刻的宁静,顾静研拽了下他的袖摆,二人并肩走出乐央宫。
坐上了轿撵向长乐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