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十七年。
腊月初八,宜祈福,忌入宅。
雪虐风饕,因今日是浴佛节,寺院里的香客络绎不绝。
永安城北有一座永寿寺,是王侯将相的求佛之地。
此处的姻缘签,极准。
顾家老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和唯一的孙女从右侧入门,点了香火,行跪拜之礼,虔诚向佛祖祷告。
起身之后顾老夫人就打发顾静研去寺院走走,自己则带着儿媳们进去礼佛。
顾静研带着两个大丫鬟从大殿出来,看着熟悉的寺院却陌生的要她心慌。
轻叹一口气,提步缓行向外。
“小姐莫要叹气,老话儿说这叹一口气就丢了一口福气。”
秋灵瞪了眼秋梦,连“呸”了好几下。
“咱们小姐是有福之人,才不会叹口气就让福气溜走了!”
“这话再不许说了。”顾静研轻声呵斥,这样的话传到旁人耳中少不得又要说她几分。
两个丫鬟立即禁了声,生怕祸从口出给自家小姐招来祸端。
向东走穿过回廊到大雄宝殿,右入伽蓝殿。
殿内无人,顾静研提裙摆跪在蒲团上,手心向上,心有所求。
“弟子顾家小女静研,姻缘将至,因此缘贵气萦绕,近来家中至亲心中忧思小女日后处境,还请菩萨保佑家中至亲身体安康,切莫要被小女所累。”
将心中所扰之事宣之于口,顾静研心中的积郁挥散了几分。
起身,行至大殿门前,回头向殿内的伽蓝佛望去。
这一眼,她似乎望到了自己的一生,被困在那座围墙中,进出皆难。
只能看着外面的鸟儿飞进来小栖,又看着鸟儿挥动翅膀飞入云顿不见踪影。
此时天王殿内顾老夫人正在求孙女的姻缘,保她避过此缘。
可这姻缘阿,天注定。
一切早已安排好了。
从伽蓝殿往回,行至大殿,时间将好,顾静研向祖母,母亲和二伯母行了礼,顾老夫人看着她,心里难受的紧。
“回了。”
大家长发话,顾静研敛眼,把所有的情绪都隐了下去,紧跟其后上了马车。
马车行至六角巷渐渐停下。
“外面什么情况?”
“回小姐,是定西将军的车队。”
将车帷掀开一条缝隙,恰见少将军的马在眼前走过,男人腰身挺拔,气宇非凡。
直至定西将军的队伍过去,顾静研才缓慢放下车帷,收回了自己的思绪。
她阿,即将成为新嫁娘,有些人,只能活在过去的回忆里。
归家,顾静研左脚刚落入院中,就看到了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周远。
“顾姑娘,小人奉殿下之命给您送了件狐裘。”
“有劳周将军。”
从赐婚开始,太子殿下明着暗着往她这里送了很多东西,衣食住行面面俱到,偏是这面面俱到惊了她的心。
秋灵送周远回来,就看到自家小姐盯着那件青色狐裘发呆。
转头看了眼旁边的秋梦,秋梦摇摇头,两人对了个眼神,秋梦带着屋里其余人去外间候着,极为有心的将房门带上。
“小姐是在担心吗?依奴婢看太子殿下是心中念着您才会把好的都送过来。”
“去把绣好的百福大带装好,下午我们去寿安堂给祖母送去。”
“是,小姐。”
秋灵从内屋出来就向秋梦摇头,秋梦还想说什么被她一句话带过去了。
“小姐说下午去寿安堂要把百福大带送过去。”
“给老夫人的物件儿,定是要用小姐定制好的福寿盒装。”
说完就去小库房寻那个早就送过来的四寸福寿盒。
屋内的顾静研听到两个大丫鬟的对话,轻轻的笑了,随后笑容渐落,随手拿起桌上一件金镶玉步摇,这步摇也是赐婚后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
殿下待她很好,只是可惜,她只是个侧妃,旁人羡慕她嫁的好,可旁人看不见这繁华的背后,再尊贵也是个要向主母行大礼的、妾。
暮商十二日,圣上赐婚,顾家有女,品行端庄,温良贤惠,品貌出众,择良日入住东宫,予太子侧妃之位。
而同一时间,另一道圣旨入了太傅冯府的门,冯府嫡长女入主东宫,为太子妃。
两道圣旨,差了几个字,其中的含义千差万别。
周远从顾家出来回东宫复命,行至书房院中,书房门从内侧打开,见到走出来的人连忙行礼。
“殿下,王爷。”
庄王陈玉卿笑着拿手中的折扇敲了周远两下肩膀,心情甚好的走了。
望着胞弟的背影,陈玉礼漫不经心的问,“可有说何?”
“回殿下,没有。”
显然,陈玉礼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周远跟在陈玉礼身边许久,清楚的知道太子殿下对顾家姑娘何时生缘,这赐婚又是殿下谋划了多久才求得的。
“让小记子过去跟着。”
“是。”
小记子是陈玉礼身边一个不起眼儿的小侍卫,是暗地里的一把好手。
转身回了书房,站在书桌前,提笔写下一句诗。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这是出自北宋诗人林逋的《山园小梅·其一》。
满园花谢,唯剩这梅花独占小园风情。
而顾家女名静研,小字喧儿,日后的她也会如这首诗的意境般,满园风情被她独占。
顾静研心中会有顾虑没关系,那些顾虑和障碍他都会清理干净。
将毛笔搭在砚台上,左手拇指与食指细细碾磨,好看的薄唇凉凉的吐出两个字。
“冯家。”
-
顾家门前贵气萦绕,就连喜鹊都接连飞来道喜。
顾静研换了套袄裙,上身着紧袖粉白袄,下身是银色暗纹同色长裙,外面披着藕粉色披风,怀中抱着一个四寸福寿盒,步履轻盈的向寿安堂走去。
这左脚还未跨入寿安堂的门槛儿,就见祖母贴身的钱婆婆端着吃食出来了。
“钱婆婆。”
“小姐过来了,老夫人正等着您呢。”
“有劳钱婆婆叫小厨房送些桂花酥过来。”
“是。”
将披风摘下递给秋灵,搓了两下冻冰的手,怀抱着福寿盒进了内屋。
“祖母。”
“我喧儿来了。”
顾老夫人慢慢从软塌上坐直身子,顾静研将福寿盒放在桌上,过去搭了把手,顺势就被抓住了手腕。
“祖母?”
顾静研疑惑抬头,看到了顾老夫人满是忧思的眼中,唇角轻抬,勾勒出一个浅浅的让人安心的笑容。
“祖母莫替喧儿担心,宫门再深,只要太子殿下心中还有一丝挂念,喧儿的日子就不会难过。”
顾老夫人听到顾静研这样的懂事,心中更不是滋味儿了。
“是祖母无用,让我喧儿这般辛苦了。”
“祖母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是旁人家羡慕不来的福分,出了咱们这顾府,外面好些户人家羡慕呢。”
顾老夫人轻哼一声,这福分不是他们顾家所求,又似是突然想到。
“喧儿你心中可曾放下?”
顾静研眼皮一跳,把心中的异样压下,静默了几秒才开口。
“那些陈年往事早就忘了,如今我已有了婚配,怎能在心中藏着旁人呢。”
“忘了就好,忘了好阿。”
说着,顾静研感觉手腕处一阵温凉,低头一看竟是祖母从未离过身的血玉玲珑镯。
“祖母,这怎可!”
顾老夫人将她的手重重的压下去,“祖母说可、就可!”
“咱们顾家就你这样一个女孩儿,你又入了宫门,日后少不了要些好东西作门面,这镯子是我出嫁时母亲给的陪嫁,是少有的珍品,你且留着。”
“祖母~”
顾静研双手环抱住顾老夫人,心中暖暖的,她的家人待她都极好,如此、她还有什么可难过的。
顾老夫人伸手反抱住她,这是他们顾家娇养出来的姑娘,再有些时日就要入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让她这个做祖母的如何安的了心呐。
经了她这么一撒娇,顾老夫人心中的积郁倒是散了几分,寻了个旁的话题。
“喧儿给祖母带了什么好东西?”
“祖母打开看看就晓得了。”
顾老夫人先是仔细看了看盒子外面的花纹和做工。
“嗯,用料和做工都极其用心,是玲珑阁赵家师傅的手艺。”
“祖母眼里就是好。”
手指轻抚上面的纹路,心中感慨,女娇娥和男子就是不同,家中另外两个孙儿就不会像她这样细心,打开福寿盒,把里面的百福大带拿出来,心中一暖。
“喧儿费心了。”
“祖母生辰在即,喧儿也不知到时能不能回来,就提前给祖母送过来,祝愿祖母所求皆有好结果。”
“就数喧儿最会哄祖母开心。”
说着还用手指轻点了下她的额头,顾静研配合的歪了下脑袋,逗的顾老夫人笑出了声。
听到内屋传来笑声,早就从小厨房回来的钱婆婆端着桂花酥和糯米粥进来了。
“小姐可要哄老夫人多吃些,从永寿寺回来,老夫人只吃了几口。”
“瞧瞧,这又向你告状了。”
“钱婆婆也是担心您的身体,您陪我吃些好不好?喧儿中午也没吃多少,这会儿五脏庙偷偷在抗议了。”
“好好好、陪喧儿再吃些。”
顾老夫人把百福大带装好,将福寿盒交给钱婆婆,特别叮嘱,“仔细收好,生辰那天我要带。”
“是,老夫人。”
顾家这边其乐融融,可长春街那边的冯府就没那么平静了。
太子殿下又派人给顾静研送东西的事早就传到了冯觅露耳中,此刻她正坐在母亲的房中将手帕攥出了褶皱。
“母亲,太子这不止是在打我的脸!”冯觅露死死地咬着下唇,气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露儿,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东宫之中不会只有一人,等到你入主东宫,想怎么磋磨还不是随你。”
“殿下这是在打我们冯家的脸,他现在连姑姑都不顾忌了。”
“别乱说!”李以拍了下女儿的手,眉眼见尽显不悦,“太子乃未来九五之尊,不需顾忌任何人。”
“女儿知晓了,刚是迷了心智。”
李以满意的点点头,“露儿只要知道,别的女人再受宠那也是从角门抬进去的,而你才是明媒正娶的妻子。”
“母亲说的是。”
冯觅露从舒雅院出来心里的难过并没有减少,反而逐渐增加。
她怕、怕太子殿下对顾静研太过宠爱,宠着宠着,就忘了她这个皇后赐婚的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