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章东的工作坊对于阳阳来说无异于一片新大陆,他一到了地方就迫不及待的想去探索。获取允准之后,更是顾不得身后的爸爸和叔叔了,只自己到处瞧到处看。

两个大人就在旁边看着阳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师兄现在还在读博吗?”

“已经毕业了。”傅闻声轻声说,“现在在学校里做一名讲师,上上课,给林先生打打杂。”

章东一愣:“徐师姐肯定没想到。她那会儿总说……”

“总说我以后就在家带带孩子,写写东西,她赚钱养家,对吧?”傅闻声说着笑起来,仿佛想到燕佳说这话时候的场景,转瞬间笑意又淡下去:“现在这样的确出人意料,可见世事无常。”

章东顿时有些无措,半天后才慢吞吞的说:“日子总是要慢慢过下去的嘛。”

傅闻声目光落在阳阳身上,有几分柔软:“是啊,日子总是要慢慢过的。等阳阳长大了,我就能再见到她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语气里有些莫名的哀伤与向往,章东觉得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不很对劲,却没有深究,只继续听傅闻声讲话。

“我想请问,你这里能做那种像星球一样的玻璃球吗?我想按着太阳系的样子,给阳阳做一套太阳系的玻璃球灯罩,在里面放上灯之后挂在他的卧室墙上。”

章东从未听过这样的想法,觉得那根名为灵感的弦被轻轻触动了,他有些兴奋:“理论上是可以的,不过我还没这样做过,我得试试才行。”

“要做成星球一样,就是说色彩要好好调一下……感觉不太行。提前染很容易染花,吹完了再画又没意义…对了,可以这样!”

章东在工作台边写写画画着,全然忘记了他刚刚还在跟傅闻声说话。正画着,他笔一顿,抬起头看向傅闻声:“一定要做成灯罩吗?小小的玻璃球可以吗?我已经想象到它的样子了,绝对效果非常好!”

傅闻声有点迟疑:“我…不是很懂这些,不过应该可以?”

章东得到了他的答案,就立马又低下了头,随手画出草图,列出大概需要的原料,就要去翻出材料开始制作。

这下,他是连傅闻声的存在都不知道了

傅闻声被忽视了彻底,倒也不恼,起身去站在阳阳身旁,跟他一起看那些形状与色彩千奇百怪的器物。

可惜一时的灵感没能让章东试验成功,那天直到暮色渐垂,他也没做出想要的效果。

他能够不眠不休,傅闻声和阳阳却还要回家去。章东只得失望的暂停,向傅闻声表示他暂时还拿不出要送给阳阳的那份礼物,只说做好了寄到学校去。

傅闻声见他实在真诚,不好推拒,就也应下来,带着阳阳离去。

时光匆匆流去。

冬日里一个晴朗的上午,傅闻声在窗边最后一次订正他誊抄的信件,预备着做完后拿去交给林先生,上课归来的汤颜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自己位置上做自己的事,而是走到他桌旁。

“傅老师,我在楼下看到有人要把这个放保安那里,发现是别人寄给你的,就给你带上来了。”

傅闻声恍然抬头,接过那个小小的盒子,对汤颜道声谢,心里却有些疑惑:是谁会把东西寄到学校来呢?看起来也不像是书本资料一类的东西。

他再三确认了这确实是寄给自己的东西,就拿起惯用的小刀,轻轻划开上面的胶带,盒子打开的一瞬间,傅闻声和汤颜都愣在当场。

小小的盒子里垫着黑色的绒布,中间凹陷下去,那个圆圆的小坑里,一个微型的银河系在绒布的映衬下缓缓流动,随着阳光照射变换着不同的色彩。

如梦似幻。

汤颜先回过神,才发现这是颗小小的玻璃球,不由惊叹:“这人可真有想法。傅老师,这东西是你买的吗?还是谁做了送给你的?”

“是一位朋友的作品,送给阳阳的。”傅闻声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件瑰丽的作品,把它端正在桌上放好,拿起里面的纸条展开来看了几眼,不由被章东热情洋溢的话语带的笑起来。

【傅学长,我终于成功啦!!!太感谢了,我这些日子感觉灵感像油田一样满的溢出来,止都止不住,等我把我想象里的作品都做出来了,再专门请你和阳阳吃饭,感谢你们!】

“阳阳?”汤颜下意识追问。

“我的孩子,今年四岁了。”傅闻声收了收笑容,微微坐直身子,预备着汤颜的下一个提问。

‘傅老师已经结婚了?什么时候也带妻子来一起聚一聚嘛。’初次知道他已经结婚生子的人,第二个提问必然是这个。

‘她不太方便,就先不带她出来了。’

他敷衍过去,下一次见面时就不会有人再提起这个话题,不管是不是因为他们知道了些什么,总之不会有人再提。

“那送东西的是谁呀?他开店吗?我能也去买一颗这个玻璃球吗?真漂亮,不管是做成项链、手链,肯定都很好看。”

“她不太…”傅闻声猛然顿住,“他是有一家店的,在市里那条手工艺品街,店名叫做‘玻璃店’,很容易就能找到。”

汤颜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谢了又谢,轻巧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哼着歌,思索着什么时候去那里转上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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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闻声是在学期结束后又过了一两周,才知道章东和汤颜的事的。

彼时阳阳又一次邀请小鹿到家里玩,万分珍惜的再一次给小鹿看了他的小小宇宙,就想起了送自己礼物的章叔叔,傅闻声只好打电话给他约时间。

章东平日一个人也无聊,知道傅闻声和阳阳要来,高兴还来不及,爽快应了下来,马上就约好了时间地点。

傅闻声按时带着阳阳赴约,却没想到推开门时,里面坐着的会是两个人——章东与汤颜。

他也算是过来人,对于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再明白不过,打眼一看就知道两人估计是已经在一起了。

章东与汤颜也不掩藏,你一言我一语就将他们的故事说了个大概,末了又齐齐感谢傅闻声:“若不是傅老师,我们俩估计也认识不了呢,傅老师也算是我们的媒人了。”

带着阳阳回家的路上,两人默契的举止仿佛还在他眼前浮现。他茫然看向窗外,任由思绪不着边际的发散。

他与燕佳初中时就相识,多少年下来,也有着那样的默契,有时话都不必说,也能理解对方的意思,他和燕佳一道用饭的时候也就经常默默的不说话,却从不觉得尴尬与烦躁。

今日饭桌上热闹得很,欢声笑语不断,傅闻声笑着参与,却觉得自己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热热闹闹的跟人聚餐,一半坐在燕佳的对面,沉默着用饭,有种怪异的割裂感。

阳阳可能有些困了,坐在傅闻声怀里,头慢慢低了下去。

他把阳阳往怀里又抱了抱,凝视了一会儿阳阳昏昏欲睡的面孔,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把那些纷杂的情绪也一并吐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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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章东两人聚过餐后不久就步入了小年,“年味儿”骤然间浓重了起来。傅闻声第一次预备着过年,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好在岳父岳母两位老人大约也担忧女婿带着外孙不能好好的预备,给了许多场外支持和援助,傅闻声也就平稳的准备了起来。

除夕夜,坚持要守岁的阳阳老早就睡了过去,傅闻声则坐在桌前,抽出信纸,开始写他的第三封信。

燕佳:

见字如面。”

写到这里,他突然停下来,轻轻划去已经落到纸上的两个字,另起一行。

“突然想起你给我写的第一封信上,问我“见字如面”的用法对不对。而我仿佛是忘了回答你?由于第一封信已经寄出,我也忘记了信的内容,那就让我再答你一遍吧:用法是对的。

现下正是农历的春节,阳阳已经熬不住夜去睡觉了,我告诉他,明天早上会给他压岁钱,让他能够出去和小朋友们一起买东西玩,他很高兴。

此时夜已经深了,窗户外面是深沉的夜色,仿似很远的地方有人在放烟花,有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我坐在临窗的书桌前,给你写这封信,感到心里久违的宁静。

我第一次在没有你的帮助下独自准备过年,感觉那滋味还算不错。推着购物车,带着阳阳,在超市里闲逛是我觉得十分惬意的时光,除了排队时人太多,也除了我还是不太会挑选蔬菜和水果,每次都要犹豫好久。

燕佳,为此我要说你一句:你在信里说了那么多的东西,为什么没有教我这些呢?或者是你把他们放到了比较靠后面的信件里?我真想看看你会怎么给我描述这些。

顺便说一句,没有你的帮助,那些床单、被罩、抱枕和毯子洗起来真是太难了,家里的洗衣机明显承受不了这样的工作量,于是我干脆把它们送到了干洗店。

感谢干洗店的出现,它拯救了我和我们家里的一些需要洗的大件布制品。

燕佳,这是第一个没有你的春节,我和阳阳吃了一顿相对来说不怎么丰盛的年夜饭,并且看了一会儿以往会觉得很无聊的春节联欢晚会。(今年它依旧很无聊。)

和以往不同,让我有些高兴的是,今年我收到许多学生的祝福消息,这让我感到了作为老师的快乐。这真是一群可爱的孩子们,能跟他们一起度过一个轻松愉快的学期真是件幸运的事。

燕佳,新年快乐。

我有时候会有些想你,但也还好,没有你猜测或者说认定的那么伤心。

我想大概是由于你带给我的都是温暖的回忆的缘故,每次想到你,我只感觉回忆里尽是欢喜,哪怕现实有些黯淡,终究也还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