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燕佳:

见字如面。

眼下已经到了七月,我谨遵你的叮嘱,于今日打开看了你的第二封信,觉得十分满足,往后的三个月里,我有四张写满了你的字迹的信件以供阅读了。

这样想想,日子倒也不算太坏,你给我留下了那么多的可以回味的东西,我真要感谢你。

今年的梅雨季比往常来的早一些,离日历上圈起来的那个日子还远,天气就骤然每日阴沉了起来。我没有想到会这样,所以有一天忘记给阳阳带伞了,我要向你道歉,是我做丈夫的没有记住你的话。(我已经向阳阳道过歉了,他表示不介意,只要我带他去吃街尾那家的冰激凌就好。)

我不太想答应他,因为你说过小孩子吃凉的东西不好。但是他哭起来实在教人心软,我不知道你以往是怎么拒绝他的要求的,这实在是天底下最难的一件事了。最终我还是答应了他,但是跟他讲条件说要到梅雨季节过去,希望他到那个时候已经忘记了,唉,真让人头痛。

不过除去这点,阳阳总体来说还是个很乖的孩子,总是很听我和老师的话,我想他肯定是像了我。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总是会把老师气的哭起来,然后又很快把她哄好,班里的同学则大多数同你是很要好的朋友,可能你的天赋从那时候就有了显示了。而我这么多年都不太会和人打交道,跟不同的人来往真的很难。还好,我们从来认识,也从来亲密,省去我许多的烦恼。

但是燕佳,我想我应该听你的话,去克服这一点。我的导师,林先生,你应该有印象的,我们去林先生家里拜访过他。

林先生昨天跟我说有让我留在学校任职的想法,想从下学期开始让我试着开一门课,去跟大一的同学们谈论一下“美”。关于美,我觉得我有很多的话可以说,可是想到可能会有的一二百位同学,我又有些恐惧——燕佳,我实在担心我做不好。

我想你如果在我身边的话,肯定会跳到我的背上,狠狠的搂住我的脖子,然后用那种听起来很凶,但其实很可爱的声音威胁我一定要去,不去的话就不可以对晚饭提出要求。

燕佳,我应该从来没跟你说过,你做的饭味道实在不怎么样,所以这一威胁对我并没有什么用处。如今告诉你了,这一招数却也没有失去它的作用。燕佳,为了想象中的你跳到我背上的温暖,我会尽力去试试的。

还有,你告诉我,我应该拥有更多的生活和更多的交际,我正在努力去做。你还记得我们家不远的那一家花店吗?那个花店的老板胖胖的,总是带着笑,你曾经说他像是一尊弥勒佛,将来一定会财源广进。我没有注意到他的生意有没有变好,但是他笑起来的感觉让我觉得有点像你,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让人非常舒适。

所以我每周去他那里买一束花,有时候是向日葵,有时候是百合,有时候是玫瑰,现在我们每天见面都会打招呼。

阳阳也认识了新的朋友,就是花店老板家里的小女儿。他们在一个幼儿园上课,有时候花店的老板娘会帮我接阳阳回家,我觉得他们一家都是很好的人。

燕佳,两张信纸要用完了,我不得不遗憾的放下笔。

我们的生活像你说的那样在继续,虽然偶尔有点遗憾。”

傅闻声放下笔,把两张信纸放到一起,竖起来轻轻磕了两下,把它们对齐,随后折了两折,放到了一旁的牛皮纸信封里。

用胶水把信封封好,傅闻声认真的在信封上写上了邮编、地址,神态虔诚又认真,目光中带着些温柔的眷恋。他在信封上贴上了足以把这封信寄出大半个国家的邮票,握在手里,站起了身。

他坐的有点久了,站起来时不明显的晃了两下,用手指轻轻捏了捏鼻梁,在原地缓了一会儿,轻轻吐出一口气,又环视了一下房间。

这是一间打扫的十分干净清爽的书房,靠墙的红木的书架上满满的码着各种各样的书籍,按照高低厚薄排列的十分整齐,有一种奇妙的韵律感。

窗边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桌子,一捧百合被插在花瓶里放在桌子上。傅闻声微微倾身,凑近一些,仔仔细细看了看百合,发现百合的花瓣边缘已经有点发黄了,于是伸手拿起花瓶,迈步出了书房。

客厅的风格和书房完全不同,布艺沙发、软软的抱枕和各种色彩艳丽的毯子、摆件让这个空间充满了凌乱的温馨感。

傅闻声把信封放在茶几上,拿着花瓶进了厨房,出来时,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百合已经被折断的花瓣张牙舞爪的从缝隙里透出来。

他拿起信封,从门边的柜子上拿了钥匙,推开门出了房间。

傅闻声个子高,腿也长,走在这种有些狭窄的楼道里总显得有些逼仄,层高都因此显得低了些。他没什么反应,目光依旧是平静的,下楼的脚步不紧不慢,不过片刻就出了楼道,迈步进入了夕阳的余晖里。

“小傅去接阳阳啊!”

小区里住的老年人不少,傅闻声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年,早就成了老人们眼中的熟面孔,见了他丝毫不见外。

“是的,赵阿姨,阳阳在钱老板那里,我去接他回来。”傅闻声点点头。

“诶呦,我回来时看到阳阳都在钱老板那里吃上饭了,你先自己找个地方吃了再去接阳阳吧,啊,别再让孩子吃了一半跟你换地方了。”

赵阿姨手里提着沉重的一袋各色蔬菜,看起来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模样,傅闻声不由得有点迟疑:他是准备接了阳阳再一起去吃饭的。

这一点迟疑被对面的赵阿姨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站定,看着傅闻声:

“我说小傅啊,钱老板是人好,见你不去接孩子,就让阳阳直接在家里吃了。你呢,也别赶着饭点去接孩子回来了,显见的你不愿意让孩子在人家家里吃饭似的,听赵阿姨一句啊,你先吃完,估摸着钱老板家里也吃完了再去。”

想到以往吃饭时候被打扰,燕佳总是显得不很高兴的样子,傅闻声思索了几息,点点头表示同意了赵阿姨的建议。

“嗯,谢谢赵阿姨,我过半个小时再去接阳阳。”

“行,你去吧。我也赶着回去做饭呢,不跟你说了。”

老太太提着袋子跟早已经不耐烦的同伴一道,沿着道路走向下一栋居民楼,花白的头发在西沉的太阳照射下泛出股金红的色彩,傅闻声有些出神的看着,见老人健步如飞拐进路口,才放心的回转过去。

路过垃圾桶,傅闻声把垃圾袋丢进去,已经被弯折的花瓣再一次经受摧残,完全失了原本的模样。

傅闻声没在意,丢掉了大包袱似的,脚步轻快的走出了小区。

出了安平小区往东拐,是一条被附近的居民称作安平街的街道。市政几年前翻新过安平街两旁的人行道,眼下都是古朴的红色砖石铺地,高大的法国梧桐几乎将整条路的阳光都遮蔽掉,让这条人来人往的街道平白多了几分僻静。

第三棵法国梧桐下面就是傅闻声的目的地之一——这片居民区唯一的邮筒。

邮筒被放置在离梧桐不远的地方,顶部的灰尘已经积的有些厚了,只有边缘处仿佛被谁不慎碰了一把,露出了墨绿的底色。

傅闻声从口袋里拿出手绢,细细的擦着上面的灰尘,确认干净后随意把手绢放在上面,郑重把手里攥了许久信顺着开口放进去。

“啪”的一声,从邮筒深处沉闷的响起来,是纸张碰到纸张特有的声音。

想象着明天早上会有邮政的工作人员打开邮筒,把里面的信收走,接着分拣、派发,最迟大后天,这封信就会到达它应该去的地方,傅闻声微微笑起来。

燕佳,这是我给你的第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