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走下汽车,雷震的目光就跳过了那些在广场上来回穿梭行色匆匆的旅客,直接落到了那些手里捏着一张可能是相片的东西,像猎狗似的不断在火车站内外游移,隐隐封锁了整个火车站的身影上。
雷震脸上带着最平淡的表情,叫住了一个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报童,用一张小额钞票,从他的手里换到了一份当天早晨印出来的《上海申报》,并自然而然的张开了这份报纸,在引起那些特工注意前,就把他们的目光隔绝到了报纸之外。
重新坐回了汽车里,雷震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块师父谢晋元送给他的手表,现在是九点四十分,距离孤军营爆炸袭击事件到现在,只经过了几个小时。
沉默了片刻,雷震从口袋里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火车票,慢慢把它们撕成了碎片,低声道:“撤!”
也许这些人的目标并不是师娘凌维诚,但是雷震不敢冒这个险。
上海是一个水上交通便利的城市,有着大大小小的码头,每天都有大量的货物从世界各地运送到上海,同时每天也有大量中国的古董、白银甚至是女人和儿童,被私运到世界各地。就是在这样的来来往往中,上海才会变得日益繁荣与美丽。
而就是在这一天早晨,在上海每一个港口,都出现了一些陌生的身影。
在江湖上打滚八九年,对上海滩大小帮会都如数家珍,近期更是经常在码头和码头工人们一起聚众赌博的飞刀张诚,一眼就看穿了这些突然出现在港口的陌生人根底,“他们是张啸林的手下!”
听到张啸林这个名字,汽车里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无论是名门权贵也好,凡夫走卒也罢。只要是在上海滩讨生活,就没有人会不知道上海滩的帮会三大巨头。
这三大巨头,他们分别是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而在上海滩更流传着几句耳能熟详的传言:黄金荣爱财,张啸林能打,杜月笙会做人。
黄金荣是法租界地巡捕,他利用自己的职权便利,大肆走私烟土,靠这种赚活死人钱的方法。积累了自己事业的第一桶金。后来黄金荣加入青帮,凭借青帮只能用深不可测的力量支持,再加上他精明的生意头脑和八面玲珑的处事作风,渐渐成为上海滩举足轻重的第一大亨。在上海沦陷后,黄金荣年事已高,不愿意离开上海四处颠簸,但是又不愿意老年失节成为汉奸,干脆金盆洗手称病隐退。从此再不过问江湖事非,也算是落了一个清净。
杜月笙爱国,他积极支持国军抗战,在淞沪会战结束国军被迫西撤时,杜月笙曾经组织青帮上千名门徒。给他们分发武器依托各种有利地形,节节抵抗日军,掩护国军主力撤退。在上海沦陷后他迁居香港,仍然在为抗战积极努力。
和黄金荣、杜月笙并称为上海三大亨地张啸林。还有一个外号,叫做“三色大亨”。这三色,分别是黑、白、黄。黑,指的是张啸林贩卖鸦片私下开办地下烟馆;黄,指的是张啸林开办妓院逼良为娼;而白,则是因为张啸林积极参加国军政府对工人运动的镇压,在四一二事件中,张啸林亲自带领门徒装扮成上海工人稽查队。刺杀工人运动领袖,也就是因为他的“出色”表现,和对国民政府的“忠诚”,才获得国民政府授予的了少将军阶。
在上海沦陷后,黄金荣隐退,杜月笙迁居香港,没有了制约与抗衡的力量,张啸林已经稳居上海帮会地龙头位置。但是在同时。这位“三色大亨”也成为上海滩三大亨中唯一投靠了日本人,为汪伪政府效力的汉奸!
张啸林手下的门徒与及那些附合他的大小帮派。更成为他手中随时可以动用,为日本人摇旗呐喊的走狗!他们出现在上海大大小小地港口与码头,足够说明,他们接到了日本人命令,防止目标通过水路撤出上海!
仔细打量着码头上的那些帮会成员,快刀张诚的目光最后落到了一个坐在凉棚下面,还穿着绸布短衫的男人身上,“那个人叫老鼠强,我和他打过交道!”
看到雷震略略点头,飞刀张诚走出了汽车,半晌后快刀张诚重新返回汽车,在他地手里多了两张相片。
这两张相片,一张是雷震的,另外一张是师娘凌维诚的。
“张啸林对各帮会发布了悬赏令,发现相片上的人,提供情报并得到证实,可以得到奖金一万块;如果能够直接捕获或击毙其中任何一个目标,可以拿到十万块奖金!”
听到这样的悬赏金额,汽车里的所有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就连见多识广的九叔,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老鼠强这个人我也听说过,他是出了名的雁过拔毛有便宜就沾,绝不会放过。如果我没有猜错地话,他告诉张诚的赏金数额,可能已经被打了一个相当程度的折扣。”
坐在副驾驶席上的罗三炮轻哼道:“不管是十万、十五万甚至是二十万,这个天价的悬赏金额,已经足够让上海滩大大小小的帮会为之疯狂了,再加上张啸林在背后推波助澜,想走水路已经绝不可能!”
所有人都连连点头,他们这些和青帮有着千丝万缕联络的人,都清楚的知道,在上海滩再也没有受约力量,又得到汪伪政府及日本军方支持地张啸林,拥有何等可怕地潜力!
望着手里那两张不知道被复制了多少份,几乎已经撒遍上海滩每一个角落的相片,雷震地双眼已经危险的轻轻的眯起。
雷震在乎的,并不是在上海滩拥有举足重轻江湖地位的张啸林。正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像张啸林这样跳梁小丑,就算是一时得势,看起来当真是登高一呼应者如云,威风不可一世,但这并不能改变一个出卖祖宗触犯了一个民族禁忌底线的叛徒最终结局。
雷震在意的,是时间!
六个小时!
从孤军营爆炸事件到现在,只经过了六个小时时间,面对工部局的严厉谴责,面对上海各界市民的群情汹涌,面对世界各国的舆论压力,日本情报部门,竟然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推理出事件的真相,并做出了应对措施。不要说什么国家机器的战略部门,不要说他们庞大而细密的情报网与触觉神经,他们的反应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点吧!
雷震透过汽车的玻璃窗,望着那被帮会成员封锁得水泄不通的港口,看着头顶那一片阴霾的天空,感受着风雨欲来前的沉重压力,他轻轻的吐出了胸中的一口闷气。
无论是火车站根本没有掩饰浓重军人气质的特工,还是这些大模大样封锁了所有码头与港口的上海帮会成员,或者是那高昂得几乎诡异的悬赏金额和天知道印了多少份,几乎是见人就发的相片,每一点,每一项,每一幕,都是如此的不加掩饰甚至是可以说是嚣张,似乎都在对着雷震放声狂喝:“睁大双眼看清楚了,你那点算盘,我早看透了!”
“他摆出这样庞大阵势,不是为了向我炫耀自己手边可以动用的强大力量,而是在向我施压,试图打击我的自信心,在情绪失常的情况下,判断失误,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他封锁了海路与铁路,就是逼着我们选择他根本不可能完全封锁,却最容易展开追杀的陆路!当我抱着被逼无奈的心态,通过陆路离开上海时,他已经在心理战上,赢了第一局!”
想到这里,雷震的心里突然扬起了一个如此鲜明的词语……“强敌!”
一个虽然年轻气盛,却拥有足够骄傲资格与本钱,更能得到日本情报机关与军部全力支持的少壮派军人!
支持雷震做出这样一个判断的原因很简单,精通指挥艺术的战略大家,都会把自己的性格融入进去,形成一种独到的指挥风格。
如果不是年轻气盛,如果不是拥有过人的自信与果断,如果不是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与张扬,这个未曾谋面,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敌人,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看穿了自己的计划,并针锋相对的做出了最凌厉、最张扬、甚至可以说是最肆无忌惮的反击?
“我们走陆路!”
在做出判断后,雷震轻轻抚摸着藏在衣服下面的英制左轮手枪,上海帮会成员,似乎都对这种弹仓里只能容纳六发子弹,射程有限,火力有限,子弹瞬间停滞力不足,唯一的优点就是携带方便的武器情有独钟。他突然对坐在汽车副驾驶席上的九叔道:“在离开上海后,九叔您能不能为我们提供一些更适合野外作战的重型火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