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你是我征服的山峰(下)

没有光线,除了自己和儿子急促的呼吸,和怦怦有力的心跳,四周就是一片绝对的黑暗与寂静。这是一种可以让人发疯的黑暗与寂静,这更是封锁了一切生机与希望的绝地,相信面对这种绝境却大难不死的人,绝大部分在正式死亡之前,精神都会彻底崩溃!

雷震必须承认,他遇到了自己生命中最大的一次危险。他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积雪压在自己的头顶,他更不知道,在他的面前,还有多长的路,被积雪覆盖。他和儿子就是被活埋进了一个冰与雪交融的墓穴里面,等到太阳升起,这些积雪的表层被融化成水渗入雪层后,到了当天的晚上,又被冻成坚冰,如此周而复始,直至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冰道。到了那个时候,他和儿子的尸体,会在这样一个绝对封闭,一年四季被冰雪覆盖的极地世界里,静静的躺着,再不会有人打扰,更不会腐烂和变形。

在黑暗中雷震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儿子的身体正在不停的轻颤,而那低低的呜咽声,更在告诉雷震,它在害怕,非常害怕!雷震一边伸手轻轻抚摸着儿子光滑的皮毛,试图用温柔的抚摸来安抚儿子,一边摸索着打开了那一只面临雪崩,他也没有放弃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了一支手电筒。

这是雷震在离开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直属特务营山地训练基地时,从他们补给库里借用的道具,当手电筒射出的光芒,在这片狭小而封闭的环境中,扬起一片刺眼的明亮,让人重新找到空间与时间的双重感觉,重新找到了自我后。雷震怀里一直有些燥动不安的儿子,总算恢复了平静。

雷震借着手电筒散发出来地光芒,低头检查着他那只行军背包。虽然在雪崩时,这只背包被尖锐的冰块划破,但是万幸的并没有损失什么物资。在这只背包里,放满了雷震在进入青藏高原后,从一个藏民部落里购买到的食品,就算是在这种常年冰雪覆盖。必须有充足营养摄入的极地,这些食物也足够雷震和儿子两周消耗。在这些食物里面,更有一小包盐巴和十几块能够提供相当热量,帮他对抗高原反应的方糖。

在这个背包里,还有两本用塑料布小心包裹,做了防水处理的书籍。其中一本,是马兰亲手编写,指导雷震如何在雪山中生存和作战的雪原指导手册。还有一本是谢晋元老师送给雷震,描写日本第一剑客宫本武藏传奇一生地《五轮传》。当年谢晋元老师把这样一本书送给雷震,就是希望雷震能够读懂这一本书,并能从里面真正明白,信奉武士道的日本军人。支撑他们信念与道德的力量所在。

雷震用他厚实的大手,轻轻抚摸着马兰亲手为他写的雪原指导手册,手指上的老茧和粗糙而厚实的纸张磨擦在一起,发出了沙沙的声响。最后他还是把这本书,轻轻放到了自己身边地那块岩石下面。

每完成一个训练营的训练,雷震就会把一本马兰亲手写的指导手册,埋进他曾经训练过的地方。

雷震再次看了一眼手中那本他已经翻阅了上百次,几乎可以背出里面任何一段文字的《五轮传》,最后雷震用恭敬地态度,把这本书并排放到了雪原指导手册的旁边。

“宫本武藏,如果你真的在天有灵。还能用你的双眼,俯视着我们这个芸芸众生,用你地耳朵听到人间百态的话,那么请你睁大自己的眼睛,侧起自己的耳朵,给我看好了,听好了。”

雷震轻声道:“我知道你是日本所有军人心目中的战神,我也尊敬你在自己领域内创造的伟大成就。虽然我仇视日本人。更仇视信奉武士道的日本军人,但是我必须承认。你是一个人物!我一直带着这本书,我就是在用你提醒自己,用你鞭策自己。每一次我快要倒下,全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在哭,都在求我放弃的时候,是你,给了我绝不放弃地理由和力量。”

“今天,我把你和二师父的书一起留到了这里,就是想请你看着我,如何征服这生命中的另外一座山峰。”

在这个时候,雷震的双眼中,突然爆起了一缕狂热到极限的光芒,他一字一顿的道:“在我们中国有一句古话,一个民族将要兴盛,必将英雄辈出!我不敢自称为英雄,但是我就是要让你看清楚,为了战胜侵略者,战胜那些信奉你,把你当成神的徒子徒孙,我能让自己比你……更强!”

说到这里,雷震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些什么,他从背包上摘下了那柄便携式单兵铲。那一块巨大的岩石,让雷震在被狂卷而至地冰雪冲击中,没有失去最重要地方向感。而那一只手电筒,虽然不可能一直提供亮光,但是雷震会每隔一段时间,就打开手电筒,照一照他征服的道路,用光束来校正自己地方向,使他能够抓出一条笔直的通道!

至于要挖出多长的一条通道,雷震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最后,活着看到外面的太阳,呼吸到新鲜的空气,雷震不知道。通过拍打身体周围的积雪,从这些雪粉中挤压里里面的空气,来保障自己和儿子生存必须的氧气,能支撑多久,雷震更不知道!

雷震只知道,在这种孤立无援,更不可能等到奇迹的情况下,唯一的奇迹,就是用自己的双手,打他妈一条通向生存的通道,让那个在日本被誉为“武神”的宫本武藏看一看,什么是比他更强的中国男人!

在黑暗当中,雷震努力挥动着手中的铲子,一边挖掘通道,一边把四周的积雪拍实,防止挖出来的通道崩塌。就是在他悠长而有力的呼吸当中,就是在铲子和冰雪搏斗时发出的沙沙声响中,一条一米多高。六十公分宽的通道,正在艰难却顽强地在这片被冰雪彻底覆盖的生命绝地中,一点点向前挺进。

每向前挖十米,雷震就会打开手电筒,重新校正自己前进的方向,直到他借助手电光,一回头就能看到那块岩石,能看到那两本被他端正正放在那里。注视着他,鼓励着他的书。每次雷震必须停下休息,摘掉手套努力让自己被冻僵,反而变得发烫发痒的双手恢复正常时,雷震的儿子总会乖巧的跑过来,用它温热的舌头,在雷震地双手上不停的轻舔,直到雷震的手指变得灵活有力。可以再次握起铁铲。

那本《五轮传》保持了沉默。就算宫本武藏真的在天有灵,面对这样的雷震,面对这样一个意志坚定的无懈可击的中国人,他也无话可说!

在这个世界上,奇迹只会青睐那些有准备的人。像雷震这样在黑暗地绝境中。仍然可以爆发出自信光芒,能为人所不能为的人,奇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他?!

当雷震手中的铁铲再一次狠狠挥出的时候,一股清凉的晚风。夹杂着青藏高原上特有地刺骨寒冷,猛然闯进了雷震整整挖掘了将近十个小时,一点点推进了四百多米,空气已经开始变得混浊不堪的生命通道,更直接冲进了雷震因为过度缺氧,已经开始出现轻微抽搐的肺叶!

说不出来的轻松与舒适感,在一瞬间就填满了雷震地整个身心。在这个时候雷震真想放声吼,真想用力叫。但是他却什么也不敢做,因为这样做无异于在刻意制造第二次雪崩。无论雷震如何自信,以他过度透支的体力,也绝对不可能第二次从冰天雪地下面,挖出这样一条生命通道!

雷震只能静静的坐在地上,把自己的脑袋叹出了雪洞。在这个时候,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在这样一个拥有世界最高峰,几乎没有受到人类文明污染。到处都是纯洁的冰与雪的极地高原上。那满天的星斗看起来是那样的近,又是那样地明亮。明亮得让雷震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小时候,娘一口口喂他吃荷包蛋时,那温柔而慈祥的眼睛。

雷震的儿子,也把脑袋探出了雪洞,它和雷震一样,深深呼吸着平时根本不会在意的新鲜空气,静静品尝着一种叫做“自由”的东西。

在这个时候,坐在一片白雪之上,满天星斗之下的雷震和儿子,突然间都痴了。感受着这种久违的宁静与舒适,在雷震地心里突然扬起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也许更无法实现地希望:“愿这个美丽的世界,再也没有战争!”

换成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用最快地速度离开这片差一点把自己淹没覆盖,天知道会不会有第二次雪崩余地的山谷。

但是雷震没有。

在地下用一把铲子和积雪奋战了将近十个小时,已经消耗了雷震所有的体力,汗水更是一次次浸透了他的衣衫,在这种情况下,雷震绝对不可能在零下三十度的环境中支撑多久,也许还没有找到一个适合扎营的地点,他的衣服就会像石块一样硬,就会被活活冻死,更不要说他还必须拖着如此疲劳的身体,去制作抵挡寒冷必须的半封闭雪窝。

雷震想办法把雪洞的出口进行了加固,使它不会轻易崩塌,然后又返身在五米远的位置上,把通道挖开,扩充成一个可以让他平摊开整个身体的雪屋。然后在儿子兴奋的嚯嚯有声中,雷震从背包里取出了从藏民手里买到的食物,挑出一块最大的烤牛肉,放到了儿子的面前。

雪屋里传来了一阵咀嚼的声音,几分钟后,在这个小小的雪屋里,一团只有兵乓球大小的火焰开始升腾,将热量源源不断的传送到坐在它旁边,摊开双手取暖的雷震身上。而一只架在火焰上的军用饭盒里,融解的冰块和雷震丢进的碎肉末正在轻轻翻滚,在时间的推移中,渐渐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

雷震用的燃料,是一把塑料勺子和装方糖的塑料盒。一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塑料勺,通过技巧的操作,就可以整整燃烧十分钟时间,再加上那只足足顶得上四五把塑料勺的盒子,已经有足够的热量,让雷震做上一罐头盒热气腾腾的肉汤。

没有在这种冰雪极地生存过的人很难想象,有时候,只要多上一口热汤,就能让人战胜寒冷重新活下去。

第二天当雷震在儿子舌头的轻舔中,重新睁开双眼里,太阳已经重新出现在天空中,大大驱散了高原夜间,那无论如何把自己层层包裹,仍然会狠狠刺入骨髓的严寒。雷震终于爬出了这条他在黑暗的绝望中,一点点挖掘出来的通道,在太阳的照耀下,尽力舒展自己的身体。

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条通道,雷震在心里轻声道:“别了,宫本武藏!”

到了这个时候,雷震已经不再需要《五轮传》这本书,因为在他的心里,宫本武藏这个和他并不是同一个时代的英雄人物,已经是他征服过的一座山峰!

至于还没有真正开始的雪山训练……当雷震做出了这一切,终于创造出奇迹,战胜了大自然最可怕的力量时,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敢说雷震不算合格,没有毕业?!

一种说不出来的空虚感,突然袭上了雷震的心头。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已经独自在外面训练了两年时间,这是与世隔绝的两年!

雷震突然发现,他开始想马兰,想杨惠敏,杨谢晋元。雷震真的不知道,两年时间过去了,这些人究竟怎么样了。

“师父,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成功的离开了孤军营,带领所有人回到了军队,回到了战场?如果你还在孤军营里默默的固守,每天都要小心翼翼的防备日本人情报机关的侵扰,都要面对那些趾高气昂的白俄士兵的话,这样的结果,就未免让人太失望了。”

雷震望着卧在自己脚边的儿子,道:“儿子,我们回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