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黑漆漆的天压着寒风吹过京城街角的枯枝。
此时正值夜半,家家户户熄烛休憩,唯有安国君府的浅月阁,绘着白莲的罩灯换了一盏又一盏。
燃着安神香的华丽厢房内,十几个侍女抱着银盆和热水穿梭不断。四扇苏绣屏风外,三位宫中请来的御医急得满头大汗。
“这可该如何是好?分明就是普通风寒,怎地烧成这个样子?”
雕着繁杂镂空花艺的玉床上,苏吟儿迷迷糊糊地昏睡着,那张过分白皙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红。
下午晕倒后,苏吟儿喝过汤药便醒了,不曾想入夜后竟发起高热,孱孱弱弱的,连单薄的呼吸都打着颤儿。
三位御医来回踱着步子。
“下午我亲自看过,苏小姐确是风寒没错。”
“这症来得急,可是另有隐情?”
“苏小姐烧得厉害,若是今晚不能退热,恐怕......”
“恐怕什么?”
冷淡淡的几个字声音不大,却如暮钟般震耳,震得人心神一惧。
陆满庭踩着厚实的绒花地毯,越过寥寥青烟升起的炉顶,气势威严地走进。
三位御医惊出一身冷汗,垂首行礼的同时,忙改了话头。
“苏小姐福大命大,我们定全力相救,断不会让小姐出现任何的差池。”
陆满庭挥手:“先退下。”
侍女和御医们诚惶诚恐地退到屋外,厢房里剩下陆满庭和苏吟儿两个人。
陆满庭撩开坠着珍珠的帘幔,捋了捋苏吟儿散在脸颊的乌黑碎发,露出惊心动魄的容颜。
那浓密的眼睫毛似碟羽微微向上卷曲着,随着她无意识的难受轻I哼,在他掌心划过细微的弧度。
他喃喃低语:“还是这般乖些。”
末了,抽出随身携带的锋利匕首,在他指腹处划了一刀。
鲜血涔涔,滴落在苏吟儿饱I满I丰I润的唇上。只需一滴,她便热切地张开小嘴儿,拼命地汲取。
那是对生命的渴望。
鲜血红得荼蘼,苏吟儿红艳艳的唇儿如同染了蜜汁,桃腮更若繁花。
他简单地拭去她唇角的血渍,转身之际,被她牢牢拽住。
“陆哥哥......”
她的小嘴一张一合,柔弱且无辜地低I吟着,透着淡淡的委屈,似在梦呓。
梦里面,喊着他的名字。
他静静地站在床畔,垂下眼睑,遮住眸底晦暗难明的情愫,好一会儿没有动过。
须臾,他沉沉吐出一口浊气,俯下身子,滚着赤金的袖摆拂过她的小手。
“也不是非得罚你。”
他仔细地为她掖被角,盖住她露在外面的薄肩,听到她焦急地唤他。
“陆,陆哥哥,吟儿想出府,想去庙会......”
陆满庭狠狠一怔,牵着云锦蚕丝被的手顿在空中。
满身的戾气波涛般翻涌,却在下一刻归为沉寂。
他自嘲般笑了笑,近乎粗鲁地掰开她纠缠的小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任由昏睡的苏吟儿斜倒在玉床上,那穿着单薄里衣的大半个身子未着锦被,愣愣地被弃在寒风中。
侍女们鱼贯而入,见着小姐这般模样,皆是一愣,却无人敢多嘴提上半句。
书房里,
笼子里关着的金丝雀儿病恹恹的,耷拉着小脑袋瑟缩在角落。
陆满庭贪恋地爱抚金丝雀儿的羽毛。
这是一只红金翅,全身呈现出艳丽的红,是番邦送来的稀罕物,整个京城难得找出第二只。
他极其冷静地折断金丝雀儿的双翅。
那可怜的金丝雀儿甚至来不及惨叫,疼地双眼泛白,戚戚然跌倒在笼子里,跟个没生气的死物一样。
仅吊着一口残气而已。
侍卫风离一惊:“可否需要属下再寻一只回来?”
“不了,养熟了,习惯了。”
金丝雀儿在笼子里呆久了,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好。不让它尝尝苦头,它不知道这小金笼有多安逸。
陆满庭明净炳然的眸中多了一丝渗人的光。
“准备一下,后日去趟庙会。”
既然她那么想去,那便让她去瞧瞧,瞧瞧后山的腊梅花,瞧瞧这世间的万般险恶。
“真的?陆哥哥真的同意了?”
苏吟儿醒来后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陆哥哥明日会带她去庙会。
她的高热来得快去得也快,昨夜好似鬼门关走了一遭,今日就桃花灼灼,精神着呢!
她这奇怪的旧疾好些年了,只是最近一两年犯病的次数渐少。
“自然是真的!风离大哥正在安排明日出府的事宜。”
侍女洋桃领着五六个小丫鬟,隔着屏风伺候苏吟儿穿衣。她递给小姐一件粉色的梨花袄裙,欢喜道,“昨个您生病了,安国君来咱们院子坐了好久呢!”
虽说离开的时候貌似不太欢心,但主子终究是疼小姐的。
苏吟儿自知这两日气着陆哥哥了。
她并非故意忤逆他,只是她真的好想出府看看。
她不仅想看庙会后山的腊梅花,还想看江南的烟雨婆娑、浮山的悬崖陡峭......她最想看的,还是漠北一望无垠的大草原!
“陆哥哥在哪?”
苏吟儿从屏风后面探出头,穿着白色棉袜的小脚缩进一双毡毛短靴里,拧着裙摆急急地往屋外跑。
“小姐,奴婢先给您系腰带......您外衫还没穿呢,您还病着.....小姐,安国君不在府上。小姐?小姐!”
洋桃也不知小姐听没听到,那道粉色的曼妙身影已消失在廊下。
苏吟儿寻过书房和练剑室,奔向前院的时候,恰好遇见管家压着一车药材往府里搬,而陆满庭刚从外面回来,正在大门口和同僚们告别。
正午的阳光金灿灿的,透过檐角挂着的红色纸灯笼,斑驳地照在陆满庭俊美的脸上。
他身形修长,赤金玄服勾勒出紧实的腰线,站在一众同僚中显得格外矜贵。
苏吟儿雀跃着扑到陆满庭的怀里。
冰雪混着淡淡的荷叶香,裹着刺骨的寒意,一并袭向她。可她一点儿不觉得冷,反将陆满庭搂得更紧了。
同僚们都知安国君的未婚妻生得极其貌美,是以安国君藏得深,从不将其示人,敢这般闯入安国君怀里的定是那未过门的小娇妻。
小娇妻披散着一头丰美的长发,未施粉黛,却眉如柳娥、唇若红缨,哪怕惊鸿一瞥,也叹为天人。
只是那种美是易碎的。
她的肌肤过于白皙,似乎轻轻一碰,便能化为灰烬。
众人一时间看得痴了,忘了寒暄,杵在原地。
陆满庭未做任何介绍,只简单与同僚们客套几句,就打发人走了。
他两指抵在苏吟儿纤弱的薄肩上。
“怎么才好就跑出来了?我身上寒,会冻着你。”
苏吟儿生得娇小,未及他下巴。
那不盈一握的纤腰处,未来得及打结的腰带随意地散开,因为跑得急,甜腻的呼吸化作白雾氤氲了她的长睫。
旁侧的侍女洋桃抱着一件白色狐裘,气喘吁吁。
苏吟儿不回话,只甜甜地笑。
陆满庭接过洋桃递来的白色狐裘,裹住苏吟儿傲人的曲线。
“就这么高兴?”
苏吟儿笑着往他怀里钻,全然不覆平日里的拘谨。
“陆哥哥好。”
陆满庭不禁笑着。
温和的笑扭曲了昳丽,清朗的眸底全是苏吟儿看不透的神色。
略带老茧的指腹刮过她的脸颊,只轻轻一触,能掐出水的白嫩脸上便隐约泛起了红痕。
他似在逗弄一只天真无邪、毫无防备的猫儿,将她唇角的弧度扯大了些。
扯得她柳叶眉轻蹙,
扯得她双眸晕染着水汽,扯得她受不住轻声呜咽。
他适才松手,心情极佳地在她饱满的额间用力一弹:“回屋。”
浅月阁的厢房里,陆满庭斜坐在窗边的软塌上。
他左腿蜷弓着,右手食指有节奏地敲打膝盖,整个人慵懒且恣意。
苏吟儿捧着一碗黑褐色的汤药,忍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蹙眉喝下。
这种汤药,她已经喝了四年。
四年来,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她都得喝;若是遇上她生病了,她得日日喝,直到她病好为止。
也不知药里究竟加了什么东西,味道腥得很。
“陆哥哥,这药我还要喝多久?”
陆满庭手中动作微顿,侧头看向院外忙活的下人们。
下人们将整车的药材分拣,装进木箱里,再抬入专门的药房。
管家声音洪亮,叮嘱下人们仔细些、手脚轻些,若是弄坏了珍贵的药材,他们可赔不起。
陆满庭渐渐回眸:“不想喝了?”
苏吟儿不说话,在他面前缓缓蹲下,乖顺地将头贴在他的膝盖上,蹭了蹭。
陆满庭勾起她一缕她背后的青丝,在指尖饶了三圈。
那柔顺如丝绸的头发,发梢泛着莹润亮泽的光。
“待你满十七岁,便不喝了。”
距离苏吟儿十七岁的生辰不过十几日,也就意味着苏吟儿没多久就不用再遭罪了。她扬起芙蓉面,惊诧道,“真的?”
“嗯。”许是昨晚没有睡好,陆满庭的鼻音有些重,“吟儿生辰之日想要什么礼物?”
苏吟儿不答反问:“那陆哥哥呢?陆哥哥生辰之日想要什么?”
陆哥哥比她大五岁。
在她有限的记忆里,陆哥哥从不过生日,也从未说过他何时生日。
她曾旁敲侧击问过府上的人,却没一人晓得。
陆满庭的眸底闪过骇人的腥风血雨,却也只是一瞬,快到苏吟儿来不及看清,便是他一派的云淡风轻。
他下巴轻抬,指向院外腊梅花树下、缩在墙角的一只白色长耳兔。
“要么?”
这只长耳兔秀珍得紧,不及巴掌大,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匍在雪地里东张西望着。
苏吟儿欢喜地点头。
陆哥哥特意岔开话题,大抵是不想提他生辰之事吧。
陆满庭比了个手势,从屋檐上跳下一个侍卫。侍卫身形晃动,晃眼间抓了软糯呆萌的长耳兔,恭敬地献给陆满庭。
陆满庭拧着长耳兔的后颈,长耳兔立即缩起四肢,一动不动。
在递给苏吟儿的时候,他不动声色用袖口挡住苏吟儿的视线,悄悄折断了长耳兔的两条后腿。
苏吟儿欣喜地将长耳兔抱在怀里。
她捏捏它的长耳朵,摸摸它被白雪打湿的毛发,用鼻尖亲了亲它冰凉的额头......可那两条后腿摇摇晃晃的,像是仅靠一层皮连着,无法活动。
“陆哥哥,它的腿是不是断了?”
“是么?我看看......嗯,断了。”
难怪它一直缩在雪地里不肯动,原来是受伤了。小东西没精打采的,一定疼坏了吧!
苏吟儿:“我能给它包扎吗?它好可怜......”
陆满庭笑得残忍:“好。”
明日的庙会,他和苏吟儿约好巳时出发。
在去庙会之前,他得入宫一趟。
他已经推了皇宫里的老东西两日了。那老东西性子急,怕是要发狂了。
苏吟儿站在桌案旁,动作生疏地给长耳兔包扎,弯腰的时候,无意间露出柔软可欺的后颈。
她的后颈雪白娇嫩,诱I惑着他的神经,将他心中很多阴暗的想法,一一撩拨,潮水般肆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