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在这惹了娘娘不高兴。”皇后抬眼顺着那道阴阳莫辨的声音看去,一个大太监打扮的年轻男人打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两列宫女手里端着各式样的宫袍和发冠,那人明明面色惨白,却偏偏涂了一点红唇,皇后只瞧了一眼便嫌恶的移开了眼睛,呵斥道:“下次少扮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得嘞,娘娘,都听您的。”李付弓腰陪笑,眯起眼睛反而更现得瘆人,缓缓上前道:“娘娘,这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换了衣服也该往出走了,耽误了迎接皇上的时辰就不好了。”
皇后从前不在乎和谢晏词的夫妻之实,但今非昔比,如今谢晏词要回宫,这新王室的运作也会慢慢走上正轨,估计用不了多久,扩充后宫的事也会提上议程。
现在谢晏词刚登皇位,多少双眼睛盯着,稍有动作便会被没完没了的上折子,他懒得应付,才不敢做出抛弃发妻之事,但日子长了呢,皇后心里没底。
“李付,你觉得皇上心里,还有祝闻语吗。”沉吟片刻,皇后蹙眉问。
“有又能如何,没有又能如何。”李付笑吟吟的拿了凤冠走到她身后,一边替她戴上,一边又道:“一个死人,威胁不到娘娘的,这宫里的感情,就没有散不掉的,当年临崇帝也对着那荣王妃念念不忘,甚至爱屋及乌,对长宁郡主都格外疼爱,到最后又能如何,该宠幸的妃子一个也没少。”
这深宫中最不值钱的,就是所谓的真心。
似乎是对这话很满意,皇后勾了勾唇,想起荣王府起火,祝闻语丧生火海之事,自打昨晚这消息传到坤宁宫,她兴奋的几乎一整夜都没合上眼。
“就这么死了,实在是便宜那小贱人了。”皇后哼了一声道。
“听说那长宁郡主烧的连灰都不剩了,娘娘消消气,况且没了长宁郡主,不是还有个荣王妃吗,荣王被幽禁,女儿又死了,那老婆子以后还不任由娘娘折磨处置。”皇后从镜子里和李付对视了一眼,笑了,她刚进宫时身边没人伺候,按照礼制在一群太监中一眼就挑了跟在李绪身边做事李付,皇后有时也不喜李付身上太过盛的阴凄之感,但不得不说,只有李付这般阴狠毒辣之人,说出的话才合自己心意。
“走罢,去迎皇上。”皇后搭上李付递过来的胳膊,语气也带了几分得意。
又是一个奇冷的冬天,水汽爬上窗扇凝成了连片的霜花,掩住宫外连天的白,一同被掩去的,总还有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许是因为皇上回宫的仪仗本就太过引人注目,即便谢晏词要求一切从简,还是格外声势浩大,因此回宫的路上谢晏词没再带着祝闻语骑马,她被安排单独乘了一辆銮驾跟在队伍里。
路过主街时,祝闻语轻轻撩起帘子向外看了眼,前些日子家家户户紧闭的门窗又开了来,铺子的招牌也都重新被挂上,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的祥和热闹,偏偏在那之中,祝闻语一眼便见到了遭过一场大火之后的荣王府,就连府门上挂着的牌匾都被覆上了一层烟灰,那场火仿佛又燃了起来,在祝闻语的眼睛里跳动着,几乎快要灼伤她的五脏六肺,不忍再看,祝闻语猛地松开帘子任它落下。
“陛下......我能不能,进去看看我母亲,我只看一眼,不会耽误太久的。”没过一小会,那窗纱又被撩起,祝闻语细弱的声音传出来。
“你要这么这么多人停在街上等你吗?”谢晏词甚至没有回身看她一眼,她只能看见马上那人挺如青松般的背影,回绝的利落又干脆,是祝闻语意料之中的答复,她顿了下,默默撂下帘子没了声音。
小九与她亲近,最后因她惨死,钱慕涉险救她,也险些丢了性命,就连母亲都想方设法为她搏一线生机,她最后还是走回了老路
所有的一切都因为她而起,却要这些人替她来承担这份苦果,她什么都做不了。
无力感绞的她五脏六肺像拧在一起般的生疼,谢晏词的马就在不远处,压抑着呜咽出声,祝闻语捂住嘴巴,眼泪淌下,即便她如此克制着,从那被风吹起的窗纱一角,谢晏词还是看见了少女微微颤抖的肩膀。
“半炷香,晚了后果自负。”銮驾突然停住,谢晏词坐在马上转头,冷峻清晰的下颚在日光中被镀上一层金辉,垂眼时额间的碎发遮住了眸中那一点不可闻的动容。
“再哭你就不用去了。”那话依旧冷冰冰的,祝闻语连震惊都来不及,立马止了抽泣,没心思说多余的话,手脚并用的从那銮驾上跑下去,不在意还残留着没被风吹散的烟灰,祝闻语急促的拍着那紧闭的大门。
“母亲,春锦,有人在吗,我是闻语,我回来了,开开门。”一直到那双手拍的发红,门内也没传来祝闻语想听见的声音,大门依旧巍然不动保持着原样,敲门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祝闻语几乎快要站不住,明明钱慕说了姚氏和春锦不会出事的。
想到了什么,祝闻语顾不上那么多,冲到谢晏词的马旁,哽咽央求道:“陛下,我母亲她们不见了,您一定有办法知道她们去哪了,求您帮帮我,除了王府她们还能去哪呢,我好担心她们,您帮帮我。”
那双手沾染了一层灰渍,在谢晏词的银靴上留下了清晰的几个黑色指印,他皱眉看了一眼,细微的动作被祝闻语看在眼里,那一瞬,过去长宁郡主的自尊骄傲,在母亲的安危面前都成了可以被弃之不顾的东西,她扯了袖子便去擦那人鞋上的灰,低着头不停的说着对不起。
旁侧的曹裕见了都有些不是滋味,谁能想到昔日备受尊崇的长宁郡主会变成这副卑微模样,左不过还是个小姑娘而已,谁看了都会动恻隐之心。
“半炷香到了,上车。”谢晏词不动声色的挪开腿,低头见祝闻语又是一脸天塌下来的样子,用只有二人能听清的声音开口:“你再掉一滴眼泪,这辈子别想知道她们去哪儿了。”
“陛下,你的意思是我母亲她们没事,对吗。”小姑娘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连泪光都变得欢喜,还想去碰他的腿,余光瞥见自己实在不算干净的手,又讪讪的收了回去。
“上车,别让朕重复第三遍。”谢晏词语气不善,但眼下祝闻语也只当听不出来,母亲和春锦平安,对她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幸事,旁的都可以被忽略不计,就连不多时就要去到的皇宫,都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重新回到銮驾上的祝闻语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姚氏的名字,如此便能多几分好好活下去的信念。
一定会回到母亲身边的,一定会等到那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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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深冬的日头便是这样的,明明才过了晌午,就急不可耐的要往下去,申时往后的天更是生生冷了好几个度,迎谢晏词回宫,文武百官还能多添些厚衣服,做皇后的总得在乎些打扮,宫服外甚至没加一件外袍,过了那说好的时辰,却还是没见到个人影,皇后面上的端庄有些挂不住了,冲着李付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弓着腰到了皇后跟前。
“传话的人到底是怎么办事的,不是说早就在路上了,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到?”那风吹的人牙都在打颤,皇后用手挡着压低声音问。
“嘘。”李付撇了眼身后站着的朝臣,示意皇后小心说话,声音更轻的殷勤道:“要不奴才给您去取件外袍,您先披着。”
皇后蹙了下眉,似乎对李付对着自己那嘘声格外不满,他一个不得势阉人,要不是被她选了,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宫里刷厕所呢,凭什么来教她行事,皇后沉下脸,就要开口斥责,却听见车马碾过的踢踏声从前方传来,随之响起内侍尖细的唱和声。
“皇上驾到——”
那声一落,皇后赶忙收了不合时宜的怒色,随着众人一同下跪高呼:
“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马蹄踏的更近了些,紧接着,慵懒抵冽的声音从众人头顶传来:“平身吧。”
得了赦令后,众人纷纷抬起头看过去。
谢晏词单手握着缰绳坐在最前面的骏马之上,他向来不穿黄色,银甲上的黑纹蔓延全身,整个人被衬得更加冷峻,眉眼如刀似刻出的无暇美玉,明明该是偏阴柔的精致长相,但此时那人俯视向下的目光却让下方跪着的许多前朝臣子生出了难以抑制的惧意,一如破城那日谢晏词带着的,威慑人心的傲然之气。
皇后起身深吸了口气,向前迎了几步到谢晏词面前,只是心中温习了数遍的话还未说出口,余光便看到了另一道熟悉的红色倩影从谢晏词后方的銮驾中走了下来。
那是张与谢晏词同样百般难描的脸,却让众人看清后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和那女子四目相对之间,皇后张着口一连后退了几步,瞪圆了眼睛,一只手按住胸口,几乎忘记了身前谢晏词的存在,对着那人难以置信的开口:
“祝闻语,你怎么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谢狗。。别太口嫌体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