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战役结束的前一天,城市四周的战火还没有被完全扑灭,苏州河上空仍旧硝烟弥漫。陈毅在办公室里一边紧张地处理接管上海的各种事务,一边从千头万绪的工作中挤出时间,筹划新的战役。
这天,他在办公室内专心地看着地图,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随即走进两人,一人是张鼎丞,另一人就是叶飞。他俩是奉陈毅之约前来受命的。
陈毅的目光离开了地图,一边请两位入座,一边微笑着问:“目前上海战役已见分晓。我今天将你们二位请来,你们知道不知道是为了何事啊?”
叶飞和张鼎丞互相望望,然后又同时摇摇头。
陈毅提示说:“你们两个福建佬好好想想啊,现在南京、杭州、上海都解放了,下一步我们的目标会投向哪里呢?”
叶飞听出端倪,明白了陈毅的意思,回答说:“我知道了,陈司令已经将目标指向了福建。”
张鼎丞皱眉说道:“不对吧,中央在下发的《目前形势和1949年的任务》一文中,不是说1949年的秋冬,争取占领湘、鄂、赣、苏、皖、浙、闽、陕、甘等省的大部吗?而且,文件中明确指出,今年冬季解放闽北,明年才解放全福建。现在怎么会去解放全福建呢?”
张鼎丞说得不错。陈毅笑着回答说:“中央原来确实是这样分析的。当时,中央考虑到解放了京沪杭长江三角洲,需要一段时间的巩固。而且也估计到江浙是蒋介石的老窝,他不可能轻易退出。相反,他可能会在浙江一带顽抗一段时间。加上美帝国主义可能会插手,所以,中央将这些因素都考虑进去,在年初安排的计划中,把解放福建的计划推迟到了明年。”陈毅说到这里,十分得意地说,“可是,谁料到蒋介石这样不经打呢!现在,情况的发展比我们预料的顺利得多。渡江战役使敌人的千里江防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南京敌人不战而退,杭州顺手而得,就是在上海遇到了一点儿小麻烦,打了半个月。可是,总的来说,整个过程都比我们预料的提早了许多。所以,中央根据这些情况,修改了计划,决定提前一年解放全中国。”陈毅顿了顿,接着说,“根据这些情况,中央决定提早入闽。我请你们来,就是要你们马上率十兵团的两个军,火速南下,争取在6月、7月两个月内占领全福建。不知你们二位信心足不足?有什么困难可以提出来共同研究。”
叶飞对陈毅摇摇头,然后扳着手指,说:“马上派两个军进福建,起码有三点困难。第一,干部队伍不足。福建的情况我最熟悉,福建从元代开始,就有建宁、延平、邵武、汀州、福州、德化、漳州、泉州八路或八府,全省总共有80多个县,福州又名榕城,是首府。厦门是对外的重要口岸。福、厦都是所谓五口通商城市。因此,接管和经营福建,需要1个省级、2个市级、8个地区级、80多个县级的党政领导班子和业务领导班子的干部。我估计少说也要5000个干部。这么多干部都从部队中抽调是肯定不行的——部队要打仗,抽了打不起仗。如果马上从地方筹集,这可是个不小的数字!”
陈毅露出吃惊的表情,说:“好你个叶飞,解放福州的事,你似乎早就考虑了,而且将问题考虑得这么细。”
叶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继续他的话题:“时间太紧,我要求推迟一个月。”他抬头看着陈毅,询问道,“6月25日进军福建怎么样?”没等陈毅回答,他又提出,“第二,2个军兵力不足。我军一夜之间过长江,敌人主力南逃,如今盘踞福建的敌人兵力至少有10个军20多万兵力。你给我2个军,显然是敌众我寡,难以支撑局面。我要求增加1个军。我们三野4个兵团,七、八、九兵团都是4个军,唯独我们十兵团只有3个军。我们也没有太高的要求,就让我们十兵团的3个军全部南下去福建就行了。第三,时间仓促。上海一仗打了半个月,我们十兵团伤亡不小。若不休整一段时间,马上进军福建,部队吃不消,可能出现开小差现象。我要求整训一个月的时间再南下。”
叶飞一口气说完自己的看法。陈毅点头赞同,他说:“有道理。我们不应打无准备之仗,不能打无把握之仗。”他将目光从叶飞的身上转移到张鼎丞的身上,继续说,“你们二位的分工是,叶飞负责打仗,张鼎丞你负责福建省委的一摊子,负责老百姓吃穿住。而且,这是毛主席点的名。”
陈毅很了解叶飞的身世,知道叶飞对福建的民情、地形了如指掌。陈毅也了解张鼎丞,看着他,询问道:“你是福建永定人吧?红军时期你担任过福建省苏维埃主席。红军长征后,你留在那里担任闽西军政委员会主席。那里的老百姓都叫你土地爷吧?”
张鼎丞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笑了笑。陈毅接着说:“你是抗日战争才离开福建的,对那里的一切很熟悉。派你去那里工作,担任省委书记,是十分合适的。”陈毅笑着说,“毛主席知人善任啊!你再看看有什么困难。”
张鼎丞想了一下,看了看叶飞,说:“我的困难刚才老叶已替我说了,主要是缺干部。我初步算过,刚才老叶开价要5000名干部,我看还不够,我估计需要8000名干部,福建工作才能启动起来。还有,马上就走,时间确实紧。现在部队还在上海打扫战场,一定要撤到市外苏州、常熟准备一个月后,才能行动。为了充分了解福建的敌情,我建议先组织一支先遣队南下收集情报,并且筹集粮食。”
陈毅考虑后,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好吧,我接受你们的意见,不过,要等我同邓政委、饶政委、粟司令、张震参谋长商量后,把你们二位提出的问题,发个电报报告中央。但是,你们要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中央不会给我们一个干部,这个困难只能是自己提出,自己解决。我暂时答应你们几点要求。第一,推迟一个月南下。第二,十兵团三个军一个不留,全部进军福建。第三,关于干部问题,我马上打电话给陈丕显、管文蔚,由苏北军区、苏南军区支持你们。还有,曾镜冰1933年就在闽北山区打游击,一直与我们保持联系。前天还收到他们发来的电报,说他们在南古瓯、闽中、闽北、闽西北建立了根据地,有1万人的武装。你们到了福建,立即同曾镜冰接上关系。他们可以抽出大批干部协助你们。第四,可以组织先遣队,人数在一个团左右——少了要被敌人吃掉,多了容易暴露目标和企图。”叶飞和张鼎丞对陈毅的回答十分满意,他们告别了陈毅,回到苏州兵团部,立马同韦国清一起开了个小会。会上作出决定:命令二十九军参谋长梁灵光、三十一军副军长姚运良,组成先遣队,率领工兵营及军、师侦察分队,提前入闽,与曾镜冰的闽浙赣边纵队取得联系,发动群众,筹措粮款,整修道路。
此时,姚运良和梁灵光正在上海指挥部队打扫战场,衣服上的洞有七八处,鞋子破得脚后跟都露了出来,整天忙得团团转。他俩未来得及观赏苏州名城的湖光山色,一接到命令,二话没说,跑到工兵营、侦察营,拉起队伍就出发。他们从上海坐火车到衢州,再往福建的浦城。公路被敌人破坏了,他们只得步行,昼夜兼程,穿行于高山丛林之中。6月20日晚,他们在建瓯与曾镜冰的部队会师了。长期坚持敌后斗争的游击队员们,见到主力部队时,心里的那种激动之情无法用语言表达。他们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如久别的亲兄弟。他们从革命斗争的形势谈到福建的情况,有说不完的知心话。游击队尽地主之谊,主动照料先遣队的生活,承担侦察、筹粮工作。先遣队的同志们心里甜滋滋的,有一种就像回到了家的亲切感和归宿感。
先遣队出发不久,叶飞、韦国清、张鼎丞便开始了紧张的筹划南下的准备工作。当万事俱备后,6月26日,陈毅在上海国际饭店接见了十兵团的团以上干部。陈毅走上讲台,脱下帽子,双手叉腰,热情洋溢地对他们说:“同志们,你们即将南下了。我代表三野领导机关,前来为你们送行!”
大家热烈地鼓掌。陈毅双手向下按了按,示意大家安静,接着说:“同志们,中央军委在5月23日发出了关于向全国进军的部署。我们解放了上海,还要将革命进行到底,要乘胜前进。蒋介石在福建还有十多万人马,如果不迅速歼灭,他们就会扩大人马,修筑永久性工事。同志们,如果真的让蒋介石在那里站稳脚跟,那我们就是养虎为患啊!等他们有能力、有资本时,就会从福建北上,向我反击。有的同志说得好,党中央和毛主席派我们去解放福建,是对我们的信任。解放了京、沪、杭,好比锯倒了一棵大树。但还没有挖根。这个根在哪里?就在福建和台湾。你们十兵团不去挖根,时间一长,毒根就会发芽长枝,到那时,蒋介石的力量强大了,我们再动手就要费大劲。所以,现在派你们去刨根,动作要快。现在不怕敌人多,吃不了,就怕跑得慢围不上。你们十兵团先行解放福建,紧接着九兵团马上去解放台湾。他们正在苏州、常熟进行水上作战训练演习。”陈毅打住话头,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我是上海市长,暂时不能跟你们走。祝你们成功!我还是过去的一句老话,打胜了开庆功会,打败了开检讨会,打死了开追悼会!我希望在三四个月后,在福建、厦门、台湾开庆功会。那时,我一定带着夫人张茜到台北开庆功会!同志们,下次在厦门、台湾见!”
陈毅的动员简短干练。第十兵团的干部们热泪盈眶,激动得拍手鼓掌,心里念道:“再见了,我们的陈老总!”
6月28日,第十兵团的二十八军、二十九军和三十一军,开始向福建进军。来自山东、苏北的支前民工,手推肩挑,带着大批粮食、物资,跟在部队的后面南下。他们分别从苏州、上海、嘉兴坐火车,坐到江西上饶下车后,便开始步行。正是炎热的夏天,每人身上都背着10斤至15斤重的给养,加上枪支弹药和背包,起码也有40斤。这些东西就像一座山包,压在大家的背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福建是丘陵,山多且又高又陡,他们爬过了一座又一座。到过山东泰山的人都说,泰山十八盘,这说明够高的了。可是,这里的山何止十八盘啊!他们脚不停步,爬了一圈又一圈,可是,抬头一看,仍旧是上不见天,下不见地。战士们累得直喘粗气,一个个挥汗如雨。汗水将战士们身上的衣服打湿了一次又一次,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下来,眼睛都被汗水迷得看不清了,一个个就像从水里捞上来的。
“爬上高山就是胜利!”
“咬紧牙关,越过千重山,一定要解放全福建!”
这些鼓动人心的口号,写在路边的石头上,它代表了十兵团全体指战员的决心和信心。在这些口号的鼓舞下,他们一路前进,攀登过一座又一座山峰。
爬上山顶后,战士们就像打了一场胜仗,兴奋得指着头顶的烈日,打趣地说:“啊呀,怪不得这么热,原来我们离太阳这么近嘛!”
7月25日,第十兵团越过崇山峻岭,到达了建阳、建瓯一带。战士们迅速投入了训练,领导机关则忙着制订作战方案。叶飞、韦国清、张鼎丞及十兵团参谋长陈庆先、政治部主任刘培善,聚在一起研究作战方案。他们设想的第一种方案是:(一)采取大迂回,断其陆上、海上退路,向南迂回,占领福州以南的福清、宏路,截断福厦公路,切断福州之敌从福厦公路南逃的退路。方案虽好,但执行起来却有很大的困难。因为向南迂回的部队要从尤溪出发,翻越百余公里的崇山峻岭,然后从永泰钻出来,攻占东张,才能夺取福清、宏路。这一路全程200公里,山多且高,没有公路,没有大路,只有山地小径,不能携带大炮、山炮。(二)采取向东迂回,攻占马尾,断敌海上退路。
两个方案相比,第一个方案是一着险棋,险就险在,负责攻占马尾的部队只有两天路程;而负责攻占福清、宏路的部队,却要走五天。武器弹药不算,每人还要自带五天的粮食翻山越岭。当时天气炎热,要长途跋涉,困难是可以想到的。更险的是,经过五天的长途行军,指战员们必定相当疲惫。当疲惫之师插入福州、泉州之间,极有可能遭到敌人的南北夹击。
而如果采取第二个方案,危险性就大大地减少了。不过,这个方案虽然稳妥,但由于没有大迂回占领福清、宏路,不能断敌陆上向南退路,即使追得再快,也不能顺利通过闽江,渡过乌龙江——那就可能变成赶鸭子。福州之敌可能由陆路沿福厦公路向南逃窜,不能达到全歼的目的。
叶飞等反复研究,权衡再三,最后决定采取第一个方案,在福州的外围撒下了一张大网,以求全歼福州之敌。
蒋介石对福州是守是撤?他在福州是怎么样部署兵力的?
5月27日,解放军攻占上海,打破了蒋介石坚守大上海并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美梦。上海兵败,蒋介石的最后一点幻想被彻底摧毁了。
叶飞的十兵团攻占月浦那天,蒋介石坐着军舰,犹如一个漂流瓶,在海上晃悠了半月后,到了他人生最后的落脚点——台湾。台湾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宝岛,可是,处在逃亡中的蒋介石无心欣赏。他整天烦躁不安,郁郁寡欢,夜不能寐,食不甘味。虽然失掉了大半个中国,使他感到有一种深深的切肤之痛,但他还没有死心。在一片黑暗中,他还存有一丝希望、一份侥幸之心。骨子里那与中共较量的决心还在顽强地支撑着他。他准备以台湾为反攻大陆的基点,决心以第六、第二十二、第八、第十二兵团为主力,在福州、厦门、漳州及闽粤交界地区设防,屏障台湾。他一再电令汤恩伯和福州绥靖公署主任兼福建省主席朱绍良,一定要坚守福建,死守福州,人在福州在,决不后退一步!
此时,蒋介石在福建的总兵力还有18万,部署死守福州的兵力有5个军14个师,约6万人。从数量上说,6万人确实不是个小数字。但是,蒋介石在福建的兵力,大部分是从上海、南京、杭州撤退而来的,部队番号虽多,但官多兵少,矛盾重重。由淞沪战役败退的汤恩伯,手中实际上没有多少兵,却因官衔高,仍被蒋介石任命为东南前进指挥所主任兼东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汤恩伯接到蒋介石下达的任职命令,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蒋介石在汤恩伯兵败淞沪退至福州后,不仅没有追究他的责任,而且仍旧予他高官。他感恩戴德的心情驱使他决心在反共这个大目标上与蒋浮沉与共。
汤恩伯看到蒋介石发来死守福州的电报,一个劲儿地催促朱绍良召开师以上军官紧急会议,传达蒋的电报,部署死守福州的计划。以往,朱绍良与汤恩伯就存在着很深的矛盾。自汤从上海退到福建,在他面前指手画脚,他心里就更反感了。他冷冷地对汤恩伯说:“你有8个军20万兵力,加上无数钢骨水泥工事,都没守住上海。我现在只有6万兵力,如果能将福州守住,那不是天方夜谭?我对守福州是没有信心的。我认为,明智的做法就是及早撤退。”
汤恩伯被朱绍良将了一军,噎得直翻白眼说不出话。他干愣了半天,才毫无说服力地说:“福州不同于上海,此一时彼一时嘛!既然蒋委员长有令,我们就应该执行,能守多久就守多久。总不能一枪不放拱手相让吧!”
“你的意思就是做做样子了?可是,你要知道,这种徒劳的抵抗只能消耗我们的兵力,却无济于事。”朱绍良又甩出一句话。
汤恩伯无话可回,只得发电报给蒋介石,状告朱绍良无心守福州。一句话,往后丢了福州,责任全在朱绍良。
朱绍良岂肯被汤恩伯牵着鼻子走,他也给蒋介石发了电报,状告汤恩伯在福州制造混乱,致使他无法死守福州。一句话,福州守不住,责任都在汤恩伯。
蒋介石同时收到两份电报,气得干瞪了半天眼。蒋介石于6月21日上午,从台北坐飞机到福州。专机在机场缓缓降落后,舱门启开,蒋介石身着特级上将戎装,向迎接他的人招手致意。身后紧跟着的是顾祝同、桂永清、周至柔、蒋经国、俞济时等人。面对这支显赫的队伍,接驾的阵容当然也颇为壮观。汤恩伯与朱绍良接到蒋介石要来福州的电报后,组织了整齐划一的一长列将官队伍,唯唯诺诺地等候在机场。除了汤恩伯、朱绍良外,还有兵团一级司令李延年、张耀明、侯镜如、方先觉、张雪中及陈士章、吉星文、李天霞八位军长。
蒋介石任何时候都不失统帅风度,他微笑着与众人一一握手。突然,他抬头扫了一眼迎接的队伍,眉心微微一皱,满心不悦地问身边的朱绍良:“咦,刘汝明怎么没来?还有他手下的五十五军军长曹福林、六十八军军长刘汝珍,怎么都没看见?”
善于察言观色的汤恩伯凑上前来,在蒋介石的耳边小声地解释说:“刘汝明与李延年不和。刘汝明刚刚一到机场,看见李延年也在,甩着袖子走了。他想单独见您。”
蒋介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堆在脸上的不快一扫而光。他“哦”了一声,心中想:原来是这样,刘汝明一走,他手下的两个军长自然也跟着他走了。蒋介石当然不需再追问。
朱绍良插进话来,他躬身手指黑色防弹轿车,恭敬地说:“委员长大驾光临,福州市民三生有幸。今日一大早,他们就手持鲜花,在街道两旁夹道迎候呢!不知委员长去不去城里,面见一下市民?”
此时,车门已被侍卫拉开。对要进城会见民众,蒋介石始料未及。听了朱绍良的问话,他犹豫了片刻,随即一面躬身上车,一面摇摇手说:“免了吧。”蒋介石对西安事变至今仍心有余悸,一般不在公共场合露面,即使是视察部队,也都是戒备森严。
朱绍良哪里知道蒋介石的顾虑,见蒋介石不愿进城,便又提出请蒋介石到福州绥署视察,乘机小憩片刻。
蒋介石还是那个老动作,摇摇手说:“算了,算了,一切从简,哪儿也不去了。广州、成都方面也在等着我。时间宝贵,不宜久留,就在机场的办公大楼开个会吧。”
全体官员面露惊愕之色,随之鱼贯而入机场办公大楼会议室。蒋介石端坐在上,手持花名册。被点到名者一一立正注目,等蒋介石点头示意后,方直挺挺地坐下。9时30分,会议正式开始。蒋介石训话:“现在,我以国民党总裁身份来和大家见面。我是一个下野的总统,论理不该再问国事,一切由李代总统来处理危局,和共军作战。但想起孙总理生前的托付和遗言,现在是我党危急关头,所以,鄙人引退半年来,没有片刻忘怀久经患难的袍泽,希望大家戮力同心,争取最后的胜利。”蒋介石信誓旦旦,以表示自己一心为国,一心为党的赤诚之心。他扫视了一下全神贯注的部属,拉下脸,厉声说道,“守长江下游及驻浙江的部队退到福建,是在5月上旬。当时,陈毅主力在进攻上海,只有刘伯承一部跟踪入闽北。所幸敌人摸不清福州底细,因此没有长驱直入。如果敌人洞悉你们的狼狈状态,只需一个团就可占领福州。你们兵团司令、绥区司令,只顾逃命,丢盔弃甲,沿途扰民,来到福建。我顾念前劳,未令国防部严加追究。现在,各部队士气不振,军纪废弛。据报,部分师长、团长、营长仍想逃,有些未经批准就擅自去了台湾。台湾是你们去的地方吗?你们是想去养老吗?”
蒋介石的面孔像铁一样寒彻,用目光冷冷地扫视着每一个与会者,声色俱厉,咄咄逼人。大家都低下头,屏声静气,特别是那力主退至台湾的朱绍良,更是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会议室内寂静无声。蒋介石少息片刻,口气缓和了许多,接着训话:“你们对守福建失去信心,良可浩叹!大家应该知道,若福州过早地落入共军之手,其政治影响极大。台湾半数以上人原籍都是福建,对故乡十分关怀;南洋一带侨胞,也是福建籍占多数。如果福州失守,他们就会认为国民党彻底完了。这种心理上的变化,就会使我们失去海外同胞的同情与支持。所以,为了大局,福州必须死守……”
蒋介石滔滔不绝,又打又拉,苦口婆心,晓以利害。最后,他又以手抱拳,恳求地说:“请诸位回部队,转达我蒋某对全体将士的问候!希望他们用热血和生命,死守福建,巩固台湾,失去的国土就一定可以恢复!”
一直讲到下午2点半,吃罢午饭,蒋介石又分别找人谈话。第一个被叫去的就是朱绍良。朱绍良刚小心翼翼地走进门,就被蒋介石满脸的怒气吓得进退不得。蒋介石大声吼叫,劈头就问:“我三令五申,要你在福州外围修筑水泥工事,你为何至今不动?我在飞机上找不到一处水泥工事!”蒋介石越想越气,不能容忍部属把他的话当耳边风,责问道,“福州你还打算守吗?你回答我的话!”
朱绍良被吓得半死,战战兢兢地说:“委员长,我难啊!福建不是我们军人当家啊!”
“此话怎讲?”蒋介石瞪起双眼。
“委员长有所不知。第一,我没有水泥,也没有钱买水泥。福建人很封建,主张闽人治闽,对外省人极力排斥。有人说……有人说……”朱绍良吞吞吐吐,偷眼看着蒋介石,不敢继续说下去。
蒋介石大怒,不耐烦地说:“有人说什么?”
“有人说,国民政府用人还不如共产党,人家对福建人邓子恢、张鼎丞、叶飞很器重。他们说,福建人一直受外省人统治,心里不好受。所以省参议会作了一条决定,外省部队不准入闽,入闽也只能住在山区……”
“扯淡!”蒋介石打断了他的话,“我问的是,你为何不筑水泥工事!你东扯西拉,扯到什么邓子恢、张鼎丞、叶飞头上,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朱绍良低下头,再也不开口。有道说,三个不开口,神仙难下手。蒋介石忍不住拍桌大吼:“你说啊,你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
“委员长,您真要我说,那我就说吧。”朱绍良给逼急了,便横下一条心,想着,干脆豁出去了,一吐为快!主意一定,他说话也顺畅多了,“不筑水泥工事,原因很多,但主要是因为兄弟们看不惯汤恩伯。他打仗不行,把上海、南京送给了共产党,把京沪杭搞得一塌糊涂,理应受到处分,严重一点儿应该坐牢杀头的。可是,这回他退到福建,委员长反给他加个东南前进指挥所主任的头衔——大家不服气。再说陈诚吧,他本为台湾省主席,能把台湾搞好就不错了,还授予东南军政长官的头衔。现在,东南省有多大地方?江浙皖丢光了,不就剩下半拉福建了吗!福建人难道就愚蠢到如此地步,自己治理不好福建,非要汤恩伯来做监军,陈诚来做太上皇吗?”朱绍良吐出心中的怨气,心里反而不怕了、不慌了,身子也不打战了,泰然地等待蒋介石的狂风暴雨向自己泄来。
本以为一席话会引起委员长的暴怒,谁知,蒋介石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半晌才叹了一口气。他从朱绍良的口中了解到,大家对汤、陈二人的意见很大。可是,命令是自己刚刚下的,如果立即收回,太失统帅颜面——自己毕竟是一党之尊,决不能丧失威信。于是,他缓了缓口气,态度诚恳地转移了话题:“官兵们对死守福建有何看法?他们的思想稳定吗?”
“唉!”人有时真怪,有的吃软不吃硬,有的吃硬不吃软。朱绍良就是个吃软的人,眼见蒋介石和颜悦色,刚刚还义愤的心立时软了下来。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我曾召集福建军政官员讨论过防备问题。可是,就是议论不起来,大家说的全是些泄气话。他们说,福州不宜打仗,也不宜固守。一打起来,就会破坏房屋,就会死人,造成巨大损失。他们还说,福建背靠大海,历史上没有成功的防御先例。上海筑有比斯大林格勒更为坚固的工事,拥有精锐25万,尚且守不了半月。福州南有乌龙江,东临大海,天生的背水阵,地形对我极为不利。而对共军来说,福建为丘陵山区,山地作战是他们的拿手戏。我们无法抗衡的。共军的特点是陆军强、海军弱,他们没有那么多木船渡海。所以,我主张将兵力撤到岛屿上固守。”
蒋介石见他绕来绕去,又绕到撤退到台湾的问题上,实在听不下去,但又不便发火,便下了逐客令:“行了,你去吧,将二十五军军长陈士章叫来。”
朱绍良的问题不了了之。
陈士章推门进来,向蒋介石敬了个礼。蒋介石赐坐后,围着他上下打量,满腹狐疑地问:“现在正是炎热季节,扇扇子都嫌热,你怎么还穿着棉衣,患了打摆子吗?”
“总裁啊!”陈士章一听蒋介石提起这个问题,声音都变了。他带着哭腔,“扑通”一声跪在蒋介石的面前,“总裁啊,今天总算见到您老人家了,我们二十五军的苦水可以倒出来了啊!”
陈士章的举止着实吓了蒋介石一跳。他一愣,连忙扶起陈士章,问道:“陈军长,你有话好说,不必下跪。”
“总裁啊,您问我为什么酷暑穿棉衣吗?我一不是打摆子,二不是神经病。您有所不知,去年秋天,在新安镇参加徐蚌会战时发过棉衣,至今还没有发过单衣,原来的单衣和家当又被丢光了。很多官兵的棉衣已被穿破了,真像个叫花子啊!”
“有这种事?”蒋介石愕然,“今年真的没发过单衣吗?”
“我如果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陈士章诅咒发誓。
“岂有此理!”蒋介石发火了,他“叭”的一声,将花名册摔在桌子上,对总裁办公室主任俞济时说,“你立即把福州补给区司令缪启贤给我找来!”
俞济时答应着,转身出去。不多时,矮矮胖胖的缪启贤来了。蒋介石气不打一处来,他立马拉下脸,大声责问道:“缪启贤,我问你,二十五军的夏服为何至今不发?你最近干了些什么?”
缪启贤“啪”的立正,大声回答道:“报告委员长,入闽的外省部队真正数字只有5万人,却向上报了25万。我们一下子怎么做得了这么多服装呢?只好把服装费发给下面,让他们自己解决。可是,有的做了,有的却将钱贪污了。”
“姓缪的,你不能血口喷人!”陈士章又气又急,一脸通红地争辩说,“委员长,我们既没领到服装,也没领到钱。缪启贤是在您老人家面前撒谎,告黑状!”
“是我血口喷人吗?”缪启贤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他理直气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手沾唾沫翻了几页,递到陈士章面前,“你看看,你看看,二十五军的服装费是4月5日领走的,这里是军需处长史建丰签的字,铁证如山!”
陈士章气得直蹬脚,破口大骂:“这个狗娘养的史建丰,他逃到香港去了!原来他是携带了这笔公款逃走的。我真是瞎了眼,看错了人!”
蒋介石看见他俩面红耳赤地吵吵闹闹,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你们不要吵了。缪司令,你赶快给二十五军官兵每人发一套夏服。这大热天,穿着棉衣怎么打仗呢?”
缪、陈点点头,转身走了。
下一个是汤恩伯。他在孟良崮战役指挥失误,导致整编七十四师全军覆没,张灵甫被击毙。蒋介石撤了汤恩伯的兵团司令职务,后经陈仪举荐,才将他重新复了职。蒋介石见到汤恩伯,想起刚刚朱绍良的一通牢骚,气没处出,便阴着脸说:“你丢了孟良崮,京沪杭也没打好,本该再处分你!念你有悔过表现,给你留了个面子,委你重任。你可要给我争口气。这次守福建,你要尽心尽力,不能大意,否则,我不轻饶你!”
汤恩伯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他知道有人不服他,蒋介石一提,他心领神会,于是连连点头。
蒋介石又说:“当年你如果好好整顿部队,怎么会导致惨败呢?现在,许多部队正缺粮、缺衣,兵员不足,困难重重,思想问题一大堆,你可要认真解决好,不能重蹈覆辙。你得赶快派人对所有部队搞一次点验,缺什么补什么。”
汤恩伯低着头,心里想,谈何容易!打仗借口缺编,领军饷虚报人数,这是多年的恶习,天王老子都没办法,我能改变吗?想到这里,他嘟嘟囔囔地说:“七十四军已经被共军全歼过三次了。第一次是孟良崮战役,第二次是徐蚌会战,第三次是淞沪战役。这次新建的七十四军军长派人来领饷,所报人数是1万人,这怎么可能呢?我们如果要去点验,他们肯定玩老把戏,从其他军借人或把老百姓拉来充个数。这种情况每个单位都有,我们哪里能查得清啊!”
这时,天黑了下来。蒋介石正要发火,突然听到隆隆的炮声。他知道这是解放军攻城的炮声,心里一惊,突然担心住在福州不安全,没有心思再找谁谈话了,晚饭也不想吃,便匆匆赶回了台北。
蒋介石一走,朱绍良只得硬着头皮同汤恩伯商量死守福州的部署。他们决定,以第一零六军防守市区,第九十六军、第二十五军及独立第三十七师防守雪峰、大湖、闽清至徐家村等闽江两岸地区,以独立第五十师防守大、小北岭,第七十四军防守罗源、连江头一线,第七十三军防守福清和平潭岛。
朱绍良和汤恩伯刚部署完毕,蒋介石便发来了一份电报。电报上说,为了加强福州防务,国防部从台湾运来第二零一师的一个团,不久将到达。
朱绍良并不感谢蒋介石的好心,他看完电报,递给汤恩伯,然后自语道:“运来一个团顶个屁用,连杯水车薪的道理都不懂!”
汤恩伯却十分感激蒋介石,他听到朱绍良的话,立即回敬道:“你这是什么话?关键时刻,总统给我们运兵,这也是总统的龙恩嘛!”
两人话不投机,差一点儿又要干起来,只是战事紧迫,无心再争,才没点燃战火。
第十兵团是解放福州的部队,按照叶飞和韦国清下达的作战命令,经过一段时间的动员准备工作,于8月6日起,陆续出发。二十九军由南平、尤溪向东疾进,他们翻越海拔1800米的戴云山,于11日攻占了永泰,因守敌闻风而逃,仅俘虏30余人。他们继续攻击前进,于14日抵达一都街、台口街、蓝色岭。
14日中午,捷报频传。叶飞接到二十九军已到一都街等地的电报,同时得知三十一军已攻占丹阳、罗源、马尾镇、连江、琯头、长门、东湖、下山等地,歼灭了敌七十四军军部及五十一师、二十三师等部。并且,增援十兵团的第二十一军六十三师又攻下了三都沃、闽安等地。
叶飞看完三份电报,喜不自禁地对韦国清说:“各军进攻福州的路线几乎全是爬山。200公里的路,我们预计半个月才能完成,谁知他们仅用了8天时间就提前完成了任务。这说明,各军发挥了政治工作优势,宣传鼓动工作做得好,所以指战员情绪高涨,战斗力特强。”
韦国清赞同他的看法,点头说:“是啊,我前天和周志坚通了电话,他告诉我,三十一军在行军路上,各级政治机关干部都深入连队,及时掌握部队情况,采取多种形式,活跃部队。所以,一路上,歌声震山谷,笑语飞山川。”
陈庆先说:“太好了,三十一军九十一师已攻占了琅岐岛,二十九军又攻占了福清,控制了敌人的海上退路。”
中共福建省委派遣苏华潜入福州,利用各种关系搜集情报,提供给兵团司令部。这时,一位参谋送给叶飞一份情报。叶飞接过一看,一边紧锁眉头,一边走近地图,对韦国清、陈庆先说:“狡猾的狐狸想逃跑。”
韦国清、陈庆先凑过来,看到苏华送来的情报——他报告,朱绍良有逃跑的迹象。
叶飞手指地图上福州东南方向,说:“朱绍良顶不住了,想往泉州、厦门方向逃。”
“不行!”陈庆先说,“决不能让到嘴的肥肉丢掉了!我们追!”
“说得对!”叶飞果断地说,“朱绍良迫使我们提前进攻福州。”他对陈庆先说,“立即传我的命令,二十八军马上兵分三路,向福州攻击前进,争取两天内赶到福州外围,于16日晚攻击福州城。二十九军、三十一军紧缩对福州的包围圈。”他说完,又交代,“告诉三十一军,到达福州外围时,要主动与二十八军联络,两个军同时攻城。”
陈庆先记录完毕,递给叶飞签发。叶飞仔细看罢,又添上一条:二十九军必须抽出兵力,控制福清、长乐、营前、尚干,切断敌人的陆上退路。
韦国清签字时,也加了一条:时值8月酷暑,地上冒火。各级政治机关要再接再厉,做好政治工作,鼓动部队发扬连续作战、不怕疲劳的顽强战斗作风,争取在8月18日攻下福州。
韦国清写完,搁下笔,问叶飞:“8月18日占领福州,有把握吗?”
叶飞分析说:“福州敌人不同于上海敌人。我们打上海时,整个南中国还在蒋介石手中,所以他还有精神寄托顽抗。现在形势完全不同了,四野占领武汉,长沙和平解放,这月8日,他们又取得了湘赣战役的胜利,接着又取得了赣西南战役的胜利,苏南、江西、湖北、湖南都解放了,四野逼近了广州。现在,闽北已在我们手中。蒋介石的精神支柱垮了,精神彻底崩溃了。再者,蒋介石也没有估计到他会败得如此迅速,根本没有打算在固守福州上做文章,所以,还没来得及在福州外围修筑坚固工事。”叶飞握着拳头说,“所以,我认为在8月18日占领福州,是完全有把握的。”叶飞并不知道,不是蒋介石不肯修筑外围坚固工事,而是朱绍良没执行他的命令。
陈庆先刚要出门,叶飞又想起一点,对陈庆先说:“补充一点,要各级指挥员密切注视敌人动向,适时正确地指挥。”
各部接到命令,立即闻风而动。二十八军接到兵团指挥部命令后,立即从古田兵分三路向福州前进。15日,八十二师攻克大湖、若洋。敌人如惊弓之鸟,风闻解放军到来的消息,拔腿就逃。八十二师紧紧咬住敌人,向南猛追不舍,当夜便占领了江洋店及小北岭。八十三师获悉大湖、雪峰之敌向南溃逃,急速插向白沙、徐家村,对逃敌实施堵截。八十四师攻占闽清、大小箬,迫使守敌逃窜。二十八军沿着闽江南岸向福州追击前进,16日晚,先头部队追到了福州城下。
叶飞接到报告,下令二十八军、三十一军,于17日5时向福州市区发起总攻。
17日拂晓,天边露出熹微的晨曦,原先黑乎乎一片的福州城,渐渐露出清晰的轮廓。在宁静的福州上空,突然响起了“乒乒乒”三声清脆的枪声,三颗信号弹随之腾空而起。二十八军由西洪门从西向东,三十一军由东向西,几乎在同一时刻,向福州城发起了攻击。战斗异常顺利,他们在几乎没有抵抗的情况下,不到一小时便攻入了市区,抢占了市区的制高点——仓前山,控制了闽江万寿大桥。三十一军九十一师一部控制了清凉山,防敌东逃,主力则进入市区。
汤恩伯、朱绍良、李延年在16日晚就坐着飞机逃向厦门。主帅临阵逃脱,使得留下的部队无心再战,一片混乱,见到解放军攻城,不是逃跑,就是举手投降。二十八军入城后,直插汤恩伯、朱绍良、李延年的指挥部。在指挥部门口,散发着浓烈的硫黄和硝烟的气味。指挥部内,满地是纸片和杂物,一片狼藉。
解放军一进城,市民们便高举着旗帜,纷纷拥上街头。老百姓送水的送水,送鸡蛋的送鸡蛋。欢呼声、鞭炮声,和着人民解放军轻快的脚步声、马蹄声,组成了一曲雄壮欢庆的乐章。后来,人们把市内一条主要街道命名为“八一七路”,以纪念福州解放,让千秋万代的福州人民永远记住这一天。
下午,叶飞和韦国清等兵团领导策马进了福州城。1929年至1932年,叶飞担任福建团省委书记和福州中心市委书记时,曾走大街穿小巷,做发展组织工作。所以,如今故地重返,他对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感到特别亲切。过去的一幕幕就像放电影一样浮现在他的头脑中,事情就像发生在昨天那样清晰。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叶飞平时很欣赏这句格言。
福州战役打响后,叶飞的脑子里便盘算着如何迅速占领福州,如何全歼守敌。他在一次作战会议上说:“占领福州是小胜,全歼守敌才是大胜。”
一位参谋插话:“我们的任务是解放福州。只要福州解放了,就算大胜了嘛!”
叶飞顿时严肃起来,他坚定地说:“你说得不对。我们十兵团的任务是解放东南沿海和厦门、金门、台湾等十几个岛屿。如果仅仅是占领福州,不将福州守敌歼灭干净,让敌人逃到了厦门、金门、台湾等地,这就为我们日后解放这些岛屿增加了困难。我们缺乏海军,海上作战会给我们带来很多不利,所以,全歼福州之敌是首要任务。”
16日傍晚,各部队已接近福州。但是,各军向兵团报来的歼敌数字只有1万余人,这引起了叶飞的高度注意。他问陈庆先,“福州地下党送来的两次情报,都说福州守敌有6万余人,但我们在福州的外围只歼灭1万多人——那5万人究竟去了哪里,是不是都在福州城内?”
陈庆先知道叶飞的心思,他安慰道:“我们预先在福州至厦门的公路要点上,埋伏了二十九军一个师的兵力,敌人跑不了的。”
叶飞仍不放心,皱着眉说:“如果福州城内的5万敌人弃城逃跑,一个师能顶得住吗?再说,福州至厦门的公路两旁,尽是高山峻岭,这些敌人发现前面有人拦截,会向山上跑的。这么多敌人若藏在崇山峻岭,以后剿匪工作就非常费劲了。”
陈庆先觉得叶飞的考虑非常有理,便建议:“我们赶快命令二十九军的三个师全部在福厦公路的福清、宏路、尚干、姚阳一线严阵以待。”
两人正在讨论,值班参谋跑来向叶飞报告,我军在万寿桥接受了国民党三一八师副师长赖惕安、曹风仁投诚起义,起义人员共计2000多人,请求处理意见。
叶飞指示:“你马上回个电话,要三十一军按政策规定,热情接待赖惕安、曹风仁起义人员,并要他们通过赖惕安查清福州敌人的动向。”
第二天拂晓,部队开始攻城。三十一军派人将赖惕安、曹风仁投诚后交出的一大批文件送到了兵团指挥部。叶飞收到这些材料,如获至宝。他一份份地仔细翻阅,看到了一份印有“绝密”字样的文件——这是汤恩伯、朱绍良在8月15日晚上下达的福州守军撤退的命令。命令中说:“共军即将破城,福州绥靖公署、第六兵团司令部务必在8月16日撤退。”命令中规定了各部队的行军序列。叶飞通过这份命令,掌握了敌人逃跑的动向,一个追击和堵击敌人的作战方案应运而生。他兴奋地对陈庆先说:“敌人已迈开逃跑的大步。你马上以我和韦政委的名义,向二十八军、二十九军、三十一军下达命令。二十八军一定要在福清、宏路、尚干、姚阳设三道防线,撒下天罗地网,在那里坐等敌人。”他交代说,“强调一下,决不能漏掉一个敌人!”
“是!”陈庆先一边记一边说。
“二十九军、三十一军进城后,各师留下少数部队打扫战场,保卫桥梁、工厂、粮食,其余的部队在城内不得停留,立刻沿福厦公路向南追击。”叶飞继续口述命令,“这一带是山区,地形十分复杂,有利于敌人藏身,不利于我们大兵团围剿。所以,各部要以团或营为单位,独立作战,但要相互联络,积极配合。”
命令很快被下达到各部。二十九军接到兵团命令后,提出一句响亮的口号:决不让敌人跑掉一个,看谁跑得快,看谁抓的敌人多。并立马组织部队兵分八路,以最快的速度,并肩赛跑似的赶向大义头、尚干、青圃展开追击。途中,他们得到了广大民众和游击队的大力支持。不少民众不惜拿出修房用的木料甚至寿板,为部队架设小桥,以保证部队快速顺利地通过。二十九军在8月17日至22日的追击战中,共歼敌12万余人,俘虏将级军官第二十五军中将军长陈士章、少将副军长任培生和第五军中将副军长李以匡,以及第六兵团少将参谋长何同棠、少将副参谋长陈腾骧等15人。
16日晚饭后,陈士章在舞厅里搂着一位漂亮的舞伴,潇洒地在舞池中起舞。突然,参谋长来通知他撤退。他慌忙推开女伴,拔腿就跑,跳上吉普车,逃离福州,向一都街山区逃去。天亮时分,他发现前面有解放军堵截,再一看身边的驾驶员战战兢兢,握方向盘的双手颤抖着,脚下的刹车被他死死地踩着,不肯前进一步。他恶狠狠地对驾驶员道:“滚开,怕死鬼!”他和驾驶员交换了位置,一踩油门,吉普车飞也似的向前冲去。大约过了10分钟,车子一头撞到了解放军设置的路障上,吉普车翻到在了路边。陈士章费劲地从车子里爬出来,还没站稳,便听到背后一声大吼:“缴枪不杀!”他撞车时并没看到解放军,所以,以为是自己人跟他开玩笑,便十分恼怒地说:“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谁和你开玩笑?快举起手来!”吼声更大,他的背后已有被硬邦邦的枪口顶着的感觉。
陈士章这才相信眼前的事实,他一边举手,一边改换了口气,说:“解放军弟兄,我是国民党中将级军官,请你们优待。”
“谁是你的弟兄?老实点儿!乖乖地跟我们走!”后面的枪托在陈士章的腰间指挥着他。
陈士章还不死心,抱着一线希望,又从皮包内摸出几根金条,递给一个解放军战士,说:“我知道你们共军薪水低,这点儿小意思请收下。只要你们放我一马,我终生不忘!你今后若找到我,我一定会报答你!”
“谁稀罕你的臭钱!再不老实,我就不客气了!”解放军战士受到了侮辱,气得重重地推了他一把。陈士章这才老老实实地垂下头,乖乖地当了俘虏。
跟在陈士章身后的少将副军长任培生睁大眼睛,啧啧有声地说:“贵军实在神速,赛过我们的四个轮子。鄙人实在佩服啊!”
一个战士骄傲地说:“我们叶飞部队的兵,个个会飞!就算你们坐上八个轮子的汽车,我们照样追得上!”
二十八军在追击中,虽然没有像二十九军那样抓到那么多将级军官,但他们在永泰以北的大明洋、桥头岭一带,全歼了第九十六军,从军长到伙夫无一漏网。
三十一军在抢渡乌龙江后,不顾疲劳,穿山越岭,四面围击各个山头的敌人,歼灭了很多整营整团的敌人。
敌人由于不熟悉地形,围着大山跑了一天后,发现又转回了原地。这下,他们吓得如惊弓之鸟,欲逃无路,欲守无力,只要听到有人提“解放军”三个字,拔腿就逃。可是,往哪里逃呢?方向不明,粮弹奇缺,建制极度混乱。敌人疲于奔命后,一个个累得躺在地上直喘气时,成了解放军的战利品。解放军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们一一俘获。
8月23日下午,叶飞接到各部队发来的一份份捷报,神采飞扬地掏出身上的小本本,掐指细算。他兴奋地对韦国清说:“这次福州战役,我们歼灭敌人一个兵团部、两个军部、九个师,近四万人,基本上完成了预定的目标。终于将福州战役圆满地画上了句号!”他收起小本本,侧头问,“我打算下一步越海克厦门,你觉得如何?”
韦国清欣然同意。两人伏在桌上,紧张而仔细地研究,筹划起漳厦战役的方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