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黄琼顿了一下,看着于都指挥使对于自己的这个打算,有些目瞪口呆的样子:“你也不要想太多,不是本王刻意想要挖骁骑营的墙脚,而是地方卫军眼下实在是糜烂不堪。无论从河南路其他那里抽调官员替补,恐怕都是烂泥一堆。”
“郑州这里,实在容不得折腾了。如果郑州有变,必须要在第一时间压下去。骁骑营精兵强将为数众多,若是不想让重组的卫军烂下去,也只能从你这里抽调了。也希望于大人推荐的时候,不要藏着、掖着。精兵虽说未必,但强将一定是要的、”
说罢,黄琼又转过头对苏长史道:“苏大人,本王这次保举你为郑州知府,也是用了身家性命担保的。你到郑州之后,处理政务的时候,一定要秉承着为民之心。本王送你一句话,民不畏我严,而畏我廉。吏不为畏我严,而畏我公。公则明、廉则威。”
“不过,水至清而无鱼的道理,你也一样要记住。要记住与同僚和上下级处理好关系,不要事事过于求全。若是想真心为民办事,你得先把位置坐稳了。若是你这个官当不了几天,就被同僚排挤的做不下去了,你还怎么做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你是两榜进士出身,有些道理不用本王多说,你也该明白的。书是要读的,但尽信书不如无书。读书是为了明事理,是为了知晓万物,不是为了把自己脑筋给读死了。说实话,您的操守我不是太担心。我担心的是你的性子,很难融入河南的官场。”
“我能与你说的,也只有这些东西。再多,就需要你自己去领会了。不过有句话本王该说还是要说的,你到郑州之后放手大胆的去干,一切有本王给你担着。我与于大人还有些事情商议,你先回去好好琢磨一下,到郑州之后如何去做,也一样要拿出一个章程来。”
黄琼这番话说完,陷入深思的苏长史,看了那边的于都指挥使一眼后,向着黄琼深鞠一躬后转身离开。看着他的背影,于都指挥使摇头叹息道:“英王殿下宅心仁厚,只是推举此人任郑州知府,也不知道是成全了他,还是害了他。”
“您府上的这位苏长史,我在边军的时候便听过他。风骨是有的、也不差,可就这脾气和性格,实在是太让人头疼了。其实做官,尤其是他现在这种一地的主官,除了要学会驾驭身边和下边的人之外,还有一点很关键,就是要学会与同僚打交道。”
“如果不学会与同僚如何相处,说实在的这个官真的当不下去。其实,当年下官初出茅庐的时候,又何尝不是也与他一样。因为年纪轻轻便进士及第,也是满身的傲骨。结果六部观政结束后,别人或是留在六部,或是被分发到各路布政使、按察使、转运使衙门任职。”
“我的那批同年,只有我一个人被发配到了西川路。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脾气太臭,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说是给我外放一个知县实缺,看起来好像是很抬举我一样,可我任所的那个县,男女丁口相加在一起还不到一万人,就这大部分还都是游牧部落。”
“一个县城还不到千人,满城放眼望去,连个稍微大一点的院落都没有。县城就在山沟里面,荒凉到每天早上一开窗子,就能看到城边上,高入云端的大雪山。整个县除了一个县尉之外,便是连吏员和衙役都凑不齐。自己不种菜,连个菜叶子都吃不到。
“我这个知县,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处理牧民之间因为争夺草场,产生的仇杀。一任尚未坐满,老婆便受不了那个苦日子,跟着一个来往内地与吐蕃的茶马商人跑了,丢下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无人照顾。”
“她是大户人家小姐出身,因为喜欢我这个人上进,所以选择下嫁给我。她娘家其他几个姐妹,嫁的人最少也是一个举人,要么就是大商人。就属我这个人,当时看起来一贫如洗。原本以为我总算进士及第,总算可以摆脱了被娘家人白眼的日子,也算是苦尽甘来。
“却没有想到,我被人排挤到了那么一个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以往在内地,虽说日子苦了一些,可也没有苦成西川那里那个样子。我一个堂堂的七品正堂知县,老婆都让人拐跑了,简直成了官场的一个天大笑话。那段日子里,真的不是一般难熬。”
“若不是还有一对儿女需要照顾,我当时可能连活着的勇气都没有了。可我这个人不服气,你们不是都排挤我吗?我非要在这个穷乡僻壤做出成绩来,让你们看看。可我这个人脾气太差,不会与上司处理好关系。”
“虽将耗尽了几年的心血,那个边陲小县治理的路不拾遗,吏部年年考评都是甲等。却整整坐满了两任,也才给了一个通判的职务。那个通判,还是原任人选生怕去了边地死在那里,死活不去才腾出的一个位置。”
“其实,那年吐蕃犯境的时候,我已经上任半年了。当时因为我脾气太差、人缘更差,遇事不知道回转一些,看到有不公、不平之事,直接插手干涉。与同僚相处的很僵硬,知州与同知联手排挤我。吐蕃人打过来的时候,他们跑路居然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等我早上一起来到衙门的时候,才发现一众同僚,就剩下我和一个被丢下的钱粮师爷了。我当时也被吓傻了,可吐蕃人已经打到了城外,便是想跑也来不及了。无奈之下,才仓促组织前边溃散下来的军马,以及征集的青壮死守待援。”
“好在川西的吐蕃诸部与青海那边不同,那边的吐蕃部落极为不善于攻城。再加上老天爷照应,连着几天天降大雨,吐蕃人的骑兵施展不开,才守到援军赶到。我在改武职之后,我的恩师,也就是当时简拔我改任武官的川西节度使,曾经与我谈过整整一夜。”
“他告诉我军中同僚之间的关系,虽说比文官简单一些,可更需要去维护。武官未必都是直肠子,相互之间也有倾轧的。当文官你得罪人,最多被排挤的官做不下去。可若是身为武官,你与同僚相处不明白,那耽误的可就是朝廷的大事,是几万人的生死。”
“而且武官一旦倾轧起来,相互之间更是不择手段,战场上想整死你的法子有的是。不用说别的,一个战场之上见死不救就足以要命了。也正是恩师的一席话,才让我真正认识到什么是官场。可即便有恩师不断的提点,我这身毛病也没有改太多。”
“说句不怕英王笑话的话,毕竟几十年了,说梦话都是那个味道了,那里那么容易改变??这些年若不是恩师的一力提携,并在我身后一直给我擦屁股。在加上我大多数时日,都在边军之中,与地方官员打交道的时日少,我恐怕也早就被排挤出官场了。”
“这位苏长史,虽说与我不是同年,可同为官场中人,此人的大名就算我在边军都有耳闻。听说翰林院那帮穷疯了的翰林,若是想要找地方官的敲竹杠,收点孝敬一类的。便传话给某路,说要将这位苏大人,外放到某路做某一府的提学。”
“这种逮到谁,若是有看不顺眼地方,便要上折子参合人的主,那路的官员吃饱了撑的会欢迎他去?于是便出现了,地方官员给翰林院送礼,只求别将这位大神外放。此人让同僚畏惧到如此地步,河南路的官员,又岂会不联手想法子将他排挤出去?”
“那些肮脏官的手段多着呢,可谓是防不胜防。他虽说在官场近二十年,可书生气还是那么的重。若是这河南路大大小小的官员,联手排挤他,就他老兄的那个性格,能不能扛得住还真的难说。搞不好人家给他设套,他都会自己主动钻进去。”
“更何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您如此苦口婆心,这个家伙未必会真的领情。所以下官才有那么一说。不过,正如您说的,这个人风骨还是有的。眼下郑州善后,倒还真的需要他这样的强项令。换了那些只知一味迎合上意的官员来,非出大事不可。”
说到这里,看到黄琼看自己的眼光有些怪异,知道今儿话说得有些多的他,也苦笑解释道:“王爷,下官现在虽然改任武职,可毕竟也是两榜进士出身。而且下官当年进士及第,虽然未能高中三元,可也是二甲第三名。”
“若不是因为性格上的这个原因,按道理来说观政之后,应该留在六部行走的。下官任职的那个县,虽说是三等小县,可下官好赖也做过两任地方官。那里又是大雪山以西吐蕃诸部,几乎年年寇边的地方,善后的事情下官几乎每年都要做。”
“眼下郑州的情况,虽说比不上当年的那个川西小县,可若是内部问题只能更加的复杂。与外患相比,内忧才是关键。现在天下诸宗室,无不大势侵占土地。景王如今身死,名下土地几乎成了无主之地。那么大片的膏腴之地,您以为周边宗室不会眼馋?”
“您看着吧,等您到了郑州,这郑州周边的山东路、河北路,甚至山西路、两淮北路诸宗室的拜帖,也就该跟着到了。而郑州善后,最大的问题便是景王名下土地的问题。这个事情处置好了,郑州善后就成功了一大半。”
“至少将被景王霸占的土地发还原主,在豁免一些钱粮。以郑州膏腴之地,只要老天爷照顾,用不了几年的光景就能恢复元气。可在朝的那些官员,除了这位苏长史一类的人之外,又有那个愿意得罪周边那些虎视眈眈的宗室?”
“若是将土地给那些宗室,他们一不得罪人,二自己收了大笔的银钱,也得到了实惠和油水。可对于郑州来说,基本上是换汤不换药,甚至是火上浇油。所以郑州哪里,还真的需要苏长史这样的,能真正顶住压力,将土地发还于民的强项令。”
“只是过刚易折,他的性格问题太大。对于他来说,其实最大的难题,不是周边的宗室,而是与上司和同僚之间的关系处理。那些宗室对他施压不成,肯定会对河南路其他官员施压的。这么一大笔的好处,他的那些上司很难不动心的。若是大家齐心协力,联手排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