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贾权的这番话,黄琼沉默了下来。对于自己原本那个条陈,老爷子究竟会什么一个态度,他现在还真的吃不准。黄琼自问心胸不是太开阔的人,那天老爷子那句挑拨他与太子之间关系,其心可诛的话,黄琼到现在还记得相当清楚。
如果后续的事情,真的像是贾权预料到的那样。自己这个条陈递上去,这后果还真的难以预料不说,甚至搞不好自己也要被牵连。从来没有接触过政治的自己,还真的小看了这其中的文章。书上说归书上说,现实却是就是现实。
老爷子破天荒的交给自己差事,还真的把自己给冲昏头脑了。还真的把老爷子当成了锐已进取的革新派,却是忘了老爷子骨子里面的守旧。尽信书不如无书,古人果然诚不欺我。想到这里,黄琼甚至都有些怀疑起,皇帝交给自己这件事情差事,背后真正的意图了。
沉默良久,黄琼才苦笑道:“那么依先生之见,此事咱们究竟该怎么做?这件事情是老爷子亲自交待下来的,咱们总不能拿着这么一个掐头去尾的条陈,去糊弄老爷子吧。况且以老爷子的精明,也很难糊弄得了他。”
对于黄琼的顾虑,贾权却是笑了笑道:“王爷勿忧,咱们这个修改过的条陈,也不算是掐头去尾。只不过采取了一些缓兵之计,并且将事情改为一步步来而已。王爷,这个时候大动干戈,恐怕才是皇上最忌讳的事情。”
“权,还是那句话。近两年来,皇上的施政一直以求稳为主。大动干戈,反倒是皇上很难接受。反倒是这种文火慢炖的做法,却是正符合皇上的大政。所以权这个修改,到皇上那里也更容易通过。如果您实在不甘心,那就将摊丁入亩与开海禁也都一并加上。”
“王爷,您也要体会皇上的圣意。皇上此举不外是两个想法,一个是解决朝廷岁入日益匮乏,另外一个便是缓解因为宗室大势侵占民田,引起的百姓与朝廷之间的矛盾。皇上做出这个决断,恐怕对天下因为民田被占产生的流民数量,已经做过仔细调查了。”
“流民越来越多,不仅朝廷的丁银收不上来,而且这些流民一旦聚啸山林,恐怕会祸乱地方动乱。一旦这种情况出现,恐怕朝廷在想办法镇压,不单单打乱了朝廷在军力上的部署,给北辽入寇造成可乘之机。在军费上,恐怕也要一大笔开支才能维持下来。”
“皇上虽说在施政上,以求稳为主。但您要小看皇上的眼光,那您真的是看错皇上了。守旧未必不代表着眼光短浅。其实在有些问题上,皇上看的比谁都明白。但皇上身为一国之君,考虑事情必须要全面才行。”
“估计皇上现在已经在考虑,将诸皇子调回京城,该分封制为俸禄制了。只不过这个决心要下,是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毕竟这种改变祖制的事情,让皇上马上就下定决定也不可能。皇上那边现在需要一个支持,哪怕是名义上的支持。”
“这也是权,希望您将这个加上,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自己带头提出废除永业田,改为俸禄制。但有一点,王爷绝对不能提出废除分封制。即便是皇上这么想,可您绝对不能提出来。一句话就是藩地要去,俸禄制可以带头实施。”
“废除分封制,这个只有皇上可以提。因为您也是皇子,您留在京城不想去藩地,到底有什么样的想法?这个事情一旦经由您的嘴提出来,不是私也是私了,为公也不是公了。所以,您无论是在条陈上,还是面圣的时候,都只能提出改俸禄制,其他的决不能提。”
对于皇帝此时,将这件差事交给自己主子真正意图,贾权虽说大致也猜测出皇帝的想法。只是其中的一些想法,贾权还有些不敢确定。至少他不会夸张到,皇帝交给自己主子一件差事,便认为皇帝有了易储的想法。
多年京城飘荡的生活,虽说未能结交到达官显贵,可贾权接触的一些下层官员,也让他对这位皇帝的性格和为人,尤其是施政方针和策略,也有了一定的认识。还是那句话,他接触的人之中,尽管没有权倾朝野的重臣,可却不乏消息灵通的人。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虽说也是奴才,可奴才与奴才还是不一样的。一个朝中一二品大员的贴身奴才,知道的事情甚至比一些六七品官员还多。即便是核心机密他们不知道,可一些小道消息掌握比谁都快。
尤其是一些奴才之间互相攀比的时候,只要有心可以掌握不少又用的东西。贾权与其一心功名的父亲不一样,早在父亲第一次落榜之后,他就死了那条通过科举进入仕途的念头。他这个人好剑走偏锋,也就是走偏门的意思。
既然抱定了这个心思,他压根就没有在读书上投入太多的精力。到京城之后他把更多的心思,都放在刻意结交一些人身上。仔细揣摩着当今这位皇上的性格,以及历年来的施政方针和政策。
不能不说这个家伙,在这方面还是有一定天赋的。虽说到京城没有几年,可通过他的刻意结交,结识了一大批中枢各衙门不得意的官员。从他们口中得到的消息,将黄琼这位皇帝老子的心思,揣摩了一个七七八八。
当然,他毕竟为在野之身,根本接触不到这位帝王。也只能通过自己结交的那些下层官员,透露出的一些口风,或是对皇帝一些施政评价来推敲。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相当的不容易了。
贾权的心思,黄琼自然看不出来。只是贾权这番话说完之后,黄琼却是道:“先生,按照您这么说,朝廷强制规定最高地租,以及将诸路匠人总管府裁撤,允许匠人自行开作坊这两项,也是没有用的。这不能得罪,那个得罪不起,这些东西有没有倒也是没有什么用了。”
看着黄琼多少有些沮丧,贾权沉思了一下后道:“王爷,这两条还是留下为好。强制规定最高地租,虽说于朝廷岁入无补,但是却符合皇上的第二个心思。缓解宗室与百姓之间,眼下已经日益尖锐的矛盾。”
“至于裁撤诸路匠人总管府,其实这些东西解散不解散,倒是无所谓。王爷,本朝设置的这个诸路匠人总管府,其实做的只是铁器、造纸,以及一些御用制品。本朝铁器自开国以来便是官卖,不准民间自营。”
“只要将制作兵器、甲胄、的匠人控制在手中,其余的打造什么锄头、镰刀、犁头一类的,民间早就已经有自营作坊了。便是造纸,民间作坊也一样不少。甚至造出来的纸张,比官办作坊精美的多。”
“这个诸路匠人总管府,现在非但已经不能起到开国之初的作用,反倒是成了工部和户部一些官员的牟利之处。解散诸路匠人总管府,最多也就是得罪一些工部与户部的官员,这个倒是无所谓。”
说道这里,贾权看着黄琼有些不太好的脸色,微微的调整了一下措辞之后,才又开口道:“王爷,心念天下百姓,总是想要快刀斩乱麻,想着将此事在最短的时日之内处理完毕。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这一点权自然是清楚的。”
“可王爷,古人云治大国犹如烹小鲜,这句话并非是无的放矢。身为上位者,一举一动考虑事情,决定不能意气用事。王爷饱读史书,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不用权在与王爷说了。稳一些,将所有的事情分拆开来,一步步的来,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
“如今开国已经百余年,经过这百余年的繁衍生息,如今宗室已经是枝繁叶茂。权看了一下卷宗,截止到去年,天下宗室数量已经达到了万余人。这万余人虽说无权无兵,可毕竟地位在哪儿摆着呢。”
“即便是皇上意志如坚,在这解决这些人的时候,也不得不投鼠忌器。采取赎买的办法,权还是那句话根本就走不通。不单单是眼下朝廷根本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钱来,即便是能拿出来,但也不能通过这个办法去解决。”
“即便是通过这种手段解决了,恐怕朝廷几年之内都要元气大伤了。王爷,朝廷可不单单是要担负官军的饷银,官员的俸禄。还有黄河、淮河的河工,长城的维修与修补。米价低廉的时候,还要拨出大笔钱财收购粮食,以免谷贱伤农。”
“到了米价贵的时候,还要平价售出一些粮食,以平衡粮食价格。更还要备粮,以便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灾荒。要是把钱都花在这个地方,按照眼下宗室掌握的土地数量来看,朝廷那就什么都不要做了。”
“所以,通过赎买的方式,非但解决不了问题,反倒是容易出现更多的问题。至于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权的意思不变,还是一句话,让这些宗室囤积土地变得无利可图,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王爷,一时的激进固然可以快刀斩乱麻,可更容易产生更多的问题。这些问题即便是一时不会爆发,但一旦累计下来,真正爆发时候恐怕就是不可控制得了。徐徐图之,步步为营,才是解决问题之道。”
对于贾权这番话,黄琼还没有回答。书房的门突然被打开,同时传来一声黄琼极其熟悉的叫好声:“好,说的好,分析的透彻之极,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琼儿,你还是有些太年轻了。”
被这个声音惊醒的黄琼,连忙抬头时才看到,自己那位皇帝老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书房门口处。而且从自己这位皇帝老子这几声叫好声中,可以听得出他已经在门外听了不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