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哪里肯听,披头散发直嚷嚷要找杀千刀的,那孩子更是逢人就抓见房就窜:“你抢我爹?不是?那你?你?你——哦你是男的,看错,让开别挡我路——那你?你们谁有我娘美貌?我爹真是瞎了眼了!”
妓院里一院子的人都笑嘻嘻站在一边磕着瓜子看热闹,看那孩子口中“美貌娘亲”哭天喊地,这种事见得多了,左不过闹一场,还能有什么?难道还能和泼妇孩童一般见识?闲来无事当着乐子看看也好——连那些隐在黑暗里的挺胸凹肚的彪悍打手,以及一些目光飘忽的神秘人物,都漫不经心的让到了一边。
刘家嫂子哭闹着,一间间的撞开门去找丈夫,劝架拉扯的街坊,立即也一阵风的跟着卷进去,没抓到丈夫的刘家嫂子卷出来,街坊们一窝蜂的也一阵风卷出来,走在最后的还不忘记对里面的人道歉,小心的带上门。
那几岁娃娃每冲一间,还必得大骂:“咋不找个美点的啊,这么丑怎么看得下去啊?这叫花魁?这叫花鬼!”
楼下卷过了……再卷楼上。
看热闹的人终于渐渐觉得不对。
被她们冲进去的那些房间,为何始终没人发出任何声音?为何连姑娘们都不曾再冒头?关上的房门静寂如死,里面的人呢?
还有,这些人步子好快!连那娃娃,都脚步生风。
哪里象是市井之徒?
正在犹疑间,却见最后一间里,一群人涌了出来,中间还揪着个肥胖男子,那泼妇单手拎着那男子耳朵,大哭:“杀千刀你原来真的在这里瞟女人!咱们回去算账!”
那娃娃哭得更高:“那女人丑死了,爹你不要生个丑弟弟侮辱我啊……”
四周街坊继续七嘴八舌解劝,众人见确有其人,立时松了口气,对望一眼,散漫的笑了笑。
眼见他们一阵风似的再次卷了出去,留下一地被踢翻的凳子椅子,众人懒懒的去搬凳子,忽有人道:“咦,罗爷薛爷他们呢?闹事的已经走了,怎么还不出来?”
老鸨自然不是真的老鸨,到这时终于觉得不对,使个眼色,立即便有人飞奔着踹开一间房门。
妓女软瘫在地下,屋内空荡荡无人。
骇然变色,老鸨大呼:“糟了!”
急忙一间间去看,除了被点了穴的妓女,哪里还有人在?后窗都开着,这院子后面是个池塘,向来没有人能靠近,老鸨们自以为安全隐蔽,谁知道对方想必连船只都早早备好,冲进去立即点了妓女穴道,将屋内男子扔到后窗之外,船上自然有人接应。
这些人出了门还装作道歉,给妓院的人一个“屋内有人”的错觉,实在狡猾。
老鸨脸色铁青,颤抖着腿一间间的看了,越看越心惊,最后嘶声道:“罗爷薛爷那么高的武功,怎么也没挣扎就被带走了?”
却有人惊呼起来,大叫道:“刚才最后被拉出来的那个男子,是不是就是罗爷?他们一起制服了他,给他改了装,把他装作嫖客给拉走了!”
话音未落,一群人脸色死灰。
“今天这出戏演得好爽!”包子抱着肚子,化身为狼,得意洋洋的在月下仰天长啸。
“啪!”狼屁股被某个从来不把狼性太子爷当回事的无良的娘毫不客气的拍上一记。
“我说你演就演,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一身恶心衣服?”秦长歌皱眉看着他的打扮,“这颜色搭配,惊悚得是个人看见都得退避三舍,连猪看见都想干脆被杀。”
“这是油条儿送我的生日礼物,”包子抖抖衣襟,“色彩大胆,造型别致,以夺人眼球的跳跃设计,极度彰显时代爆炸感,显示了在这个各国来朝信息丰富风起云涌的辉煌年代,英雄辈出的史诗即将唱响,距元建国两百年后的赤河战场,东燕北魏中川南闽的军团注定要在西梁的铁蹄下覆灭,一个家族的百年悲歌传奇,即将由我——萧溶亲笔撰写……”
“写你个头咧!”秦长歌忍无可忍,“背《紫川》你背得好顺溜!你侵犯了老猪的知识产权你小心被猪迷穿过来暴扁!”
“还有你那个油条儿,”秦长歌眯着眼睛,“是谁?”
“服伺我的那个小太监嘛,我就看中他了,”包子笑眯眯,“尤涛,多普通多没劲的名字啊,油条儿,多可爱多有食欲啊。”
秦长歌对着饿神转世的儿子叹气,半晌道:“别吃吃吃了,儿子,来,娘交给你一个要紧任务。”
“嗯?”
乾元四年,春,五月初三。
癸未年、甲戌月、壬子日。
宜:祈福、祭祀、结亲、开市、交易。
忌:服药、求医、栽种、动土、迁移。
正值,殿试之期。
步云踏金殿,登科应帝询,杏花红一色,不谢满庭芳。
金殿之上,帝驾之前,凤阙龙楼辉煌之地,会试中榜的士子凛凛然于玉陛之下,饱蘸浓墨,轻提紫毫,于长达两米,卷首钤有皇帝御宝的洒金素纸之上,一笔笔谨慎小心的构筑通往荣光殿堂的文章桥梁。
只有德州士子赵莫言,一副精神困倦之状,顶着个超大黑眼圈,坐在自己位子上目光呆滞,乍一看象在构思精彩华章,再一看八成是在魂游太虚。
主持考试的礼部尚书及各考官都目光抖抖的看着这个德州士子,再瞅瞅御座上的萧玦——陛下是不是要龙颜震怒了?怎么死活盯着这个士子不放?那眼光好生奇怪……该怎么形容来着?
满腹文章的大儒们绞尽脑汁想了很久,也没想出该如何形容陛下笼罩在这个穷酸士子身上的充满仇恨却又无限无奈的古怪眼光。
礼部尚书恨恨的看着好似抽去了几根筋的赵莫言,直恨不得上前对他肚子踹一脚,再拎着他衣领晃几晃,把这个连至高无上的殿试都敢不放在眼里的狂生晃醒。
有几个考官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光——这家伙定然与一甲无缘了,二甲也别想……唔,阅卷时直接把他的墨卷定到五甲,再由陛下御选罢。
萧玦目光是很古怪……因为他正在,浮想联翩。
昨晚他又跑出宫,带了一大堆补药送给楚非欢,送了药后不想走,便说太子爷最近功课不好,要找秦长歌这个娘亲算账,秦长歌哪里理他,只管看自己的书,看得眉开眼笑目光荡漾,他好奇,凑过去看,冷不防秦长歌施施然起身,换了个位置,背对他坐了。
怔了怔,萧玦锲而不舍的再坐到她面前。
秦长歌再掉头。
再坐。
再掉头。
自始自终,萧玦连书名都没能看见,这下好奇心起来了,无论如何也要知道,便佯装离开,冷不防刷的伸手,夺了书去。
秦长歌看样子怕把书扯坏,没和他争便放了手,她这么爱惜的,萧玦反倒奇怪了,原以为不过是明日殿试要温的书,大不了溶儿在里面鬼画符了什么引人发笑,看长歌神情,倒不像?
先看名字《金瓶梅西梁手写典藏版》。
没听过,什么传奇志怪小说?
萧玦得意的笑着,一跃上梁翻了翻,差点从梁上栽下来。
“……于是不由分说,抱到王婆床炕上,脱衣解带,共枕同欢。却说这妇人自从与张大户勾搭,这老儿是软如鼻涕脓如酱的一件东西,几时得个爽利!就是嫁了武大,看官试想,三寸丁的物事,能有多少力量?今番遇了西门庆,风月久惯,本事高强的,如何不喜?
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喜孜孜连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一个将朱唇紧贴,一个将粉脸斜偎。罗袜高挑,肩膀上露两弯新月;金钗斜坠,枕头边堆一朵乌云。誓海盟山,搏弄得千般旖妮;羞云怯雨,揉搓的万种妖娆。恰恰莺声,不离耳畔。津津甜唾,笑吐舌尖。杨柳腰脉脉春浓,樱桃口微微气喘。星眼朦胧,细细汗流香玉颗;酥胸荡漾,涓涓露滴牡丹心。直饶匹配眷姻谐,真个偷情滋味美。”
淫词浪语!
好生大胆!
萧玦眼睛发直——这这这从哪里搞来这么直白香艳的小说本子?还是完全手抄的?本朝虽也有些传奇本子,笔者用笔稍稍绮艳,便已被当朝大儒们批得一钱不值,自己有次路过礼部,看见一个侍郎怀里掉出这种本子,正在被尚书责骂,拿来翻了翻,当时是觉得忒胆大了些,看得人怪不好意思的,不想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和今天这个《金瓶梅西梁手写典藏版》比起来,人家写得简直清淡如水庄严如圣了。
本子拿在手里,有点烫手,直觉的要扔开,却又舍不得,有一眼没一眼的往那些字眼上瞟……羞云怯雨,揉搓得万种妖娆……酥胸荡漾,涓涓露滴……真是情致旖旎……心里不知怎的有点燥热……转目见秦长歌负手梁下,正仰首淡淡看来。
她当时晚饭已毕,刚刚洗了澡,发也未束,青丝乌泉黑瀑般倾泻在身后,顺着起伏有致的玲珑曲线,在五月和煦的夜风中轻轻飘扬,沾了湿意的眉目面庞,黑得深艳,白得晶莹,目光里秋水盈盈,扬眉间韵致清灵,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她线条流畅如弦的优美颈项,瘦而不露的精致锁骨,以及锁骨下,隐隐约约一抹粉腻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