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春风的司机在楼底下擦车,方不为瞅了一眼车胎和辙印,推断出马春风也是刚回来不久。
两个人一起上了楼,进去的时候,马春风正使劲的捏着太阳穴,脸色也有些发黑,看起来是一夜未睡。
“处长,审查的事情还没完?”高思中顺嘴问了一句。
“哪有那么容易?”马春风一声冷笑,“那两个蠢货,知道天亮后要封城搜捕江右良,回特工总部以后,就大张旗鼓的宣布了下去,当时知道这个情况的,至少有十几个?这十几个当中,有不少人又告诉了手下……天知道是从哪一个的嘴里泄漏出去的?”
方不为猜想,肯定是吕开山和田立成接到贺清南的命令之后,回去之后就做了行动计划。
但特工总部不像特务处,辖区多,所需的人手也多,肯定要分批行动。为了节省时间,加快进度,这两个就把所有的负责人召集到一块进行了分派。事后也没有实行严格保密的举措,所以才出了当场就有人通知了江右良的事情。
前世的时候,如果有了这样的行动,首先是要封队。
但方不为也知道,放到现在,就有些不太现实。
在这个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里,很难做到提前保密,更何况还是全城封锁搜查这么大的行动。
一个交待不清楚,就有可能出现漏洞,让目标人物钻了空子。
马春风支了支下巴,意思是让两个人坐下说。
看马春风的心情还算不错,高思中咬了咬牙,把手里的盒子放在了马春风的面前。
方不为有些发懵。
他没想到高思中的动作这么快,商量都不商量就先把黄金拿了出来。
这不是找着让马春风发火么?
按方不为的计划,是先说案情,到时候再把黄金拿出来。这样一来,收了赵金山贿赂的事情就成了公务。
马春风愣了一下,下意识的伸着手,打开一看,盒子底里铺着一层金条。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高思中,又看了看方不为。
高思中带着几丝谄笑,方不为则是看着他,准备要说话的样子。
这两个是来给自己送礼了?
方不为刚要说话,被高思中拉了一把,意思是让他闭嘴。然后他转过头,看着马春风,挤出了一脸笑,刚要张嘴,却没想马春风重重的一掌拍在了桌上,发出“通”的一声巨响。
自己刚刚骂过方不为才几天?这纯猝是把自己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马春风猛的一起身,向着高思中扑来。高思中吓的一个机灵,躲都忘了躲。
方不为一看情形不对,一把把高思中拉到身后,急声对马春风说道:“处长,你误会了,赃物……这是赃物……”
马春风堪堪停下了脚,一脸怒色的看着方不为:“什么赃物?”
方不为松了一口气。他没想到马春风这么大的反应,早知道高思中会挨打,他就不带高思中过来了。
高思中是欲哭无泪:处长为什么不打方不为?
方不为三言两语的说了赵金山送礼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说这些黄金和江右良之间的关系,就听到马春风一声怒吼:“你们收了四百两?还有二百两呢?”
“卑职忘了带!”方不为低头应了一句。
高思中心里一个咯噔,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没带,这明显就是高思中起了小心思,怕自己多心,拿出了一半,来贿赂自己了。
还说不是送礼?
马春风的脸色一变,抓起盒子就砸向了高思中:“给老子滚出去!”
盒子撞到高思中的怀里,金条散落了一地,方不为和高思中却看都不敢看一眼。
高思中苦着脸,低声哀求道:“处长,卑职知错了啊……”
这次和其他任何一次都不一样,高思中发现,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把马春风的心思揣摩错了。
他想着马春风最多是骂他一顿,但看眼前的样子,马春风是恨不得毙了他的心思都有。
这一次要彻底的搞不清楚,以后这样的错误只会一次比一次的多。
“你知道个屁!”马春风越想越生气,转着圈的找着东西,想要再给高思中来一下。
“息怒,处长请息怒……”方不为急出了一头冷汗,连声劝着马春风。
“还不给处长认错?”方不为冲高思中吼了一句。
高思中像是被吓傻了一样,一动不动。
马春风要打人,方不为也不敢拦。不然这会不让他把气撒出来,天知道下来后会有什么后果。
“处长,这个赵金山就是江右良的余党……”方不为一急,只能找着话题转移着马春风的注意力。
马春风根本不听,绕过方不为,直奔高思中。
“处长,只要你一句话,让我去死,我也毫无怨言,但卑职错了,也得知道错在哪啊……”高思中心一横,咬着牙问道。
方不为猛的一惊。
一向逆来顺受的高思中,竟然敢顶嘴了?
马春风也懵了一下。
这是自高思中跟着他几年以来,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来。
以往,不管自己说什么,高思中都只会照着去做,而且不论是非对错,高思中从来都是毫无怨言。
但今天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马春风下意识的扫了方不为一眼。
不会是方不为教的,这一点马春风还是明白的。
先不说方不为有没有这个胆子,首先这个心思,方不为就绝对不会有。
方不为要想往上走,何必要窝在特务处这个螺蛳壳里做道场?
谷振龙已经给他铺了一条金光大道,只要方不为点头,就可以青云直上。
谷振龙告诉马春风,方不为是真正的怀着一腔热血,誓要杀不尽倭寇不罢休的。所以才宁愿守在特务处做个小组长。
马春风也是深信不疑。
那高思中是怎么了,敢顶嘴了?
马春风想到了吕副官前天告诉他的一件事。
被吕开山生擒之后又放回来以后,苏民生便心灰意冷,想要辞了总务科科长一职,外出厉练一番。
看来高思中也并非如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一样风轻云淡。
想想这二人这些年以来,鞍前马后,毫无怨言,忠心耿耿的跟着自己出生入死,马春风心里顿时一软。
自己总想着御下首重威严,平时对他们点拔的还是太少了。
“坐吧!”马春风谓然一叹,顺势坐到了沙发上。
他张了张嘴,还是觉的当着方不为的面,说教高思中不是太合适。
等找个方便的时候吧。
看马春风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高思中被吓的脑子都不会转了。他无意间看到方不为使劲的给他使着眼色,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好乖乖的跟着方不为坐到了沙发里。
“你刚说这个赵金山,又和江右良扯上了关系?”马春风现在才想到方不为情急之下对他说的那句话。
方不为叹了口气。
这些都只是猜测,自己为救高思中,才说的那么肯定。没想到马春风记的这么清楚。
方不为只能实话实说,又把从何世荣和麻七那里搜到了小黄鱼放到了马春风面前。
“如果没有何世荣死在赵金山的夜总会这一点,只凭他们同样拿的是和水金行的金条这一点,还是有些牵强!”马春风放下了手里的金条后说道。
马春风回忆了一下,又对方不为说道:“这个和水金行我有些印象。前两年,陈浩秋刚到上海时,与本部来往的经费,用的就是他们的汇票。这家银行别的不多,但黄金储备还是很可观的,也就是这两年政府限令,他们才收敛了一点……”
方不为心里一震。
这个和水金行财力竟然这么强,黄金多的连马春风都感到惊奇?
难道自己第一时间就猜错了?
日本人之所以用的是和水金行的金条,就是因为在他们这里兑换方便?
和水金行在上海,南京两地都有分行,黄金储备还这么多,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方不为定了定神,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处长,这家金行是什么来头?”
“陈浩秋好像好像提过一句,说大股东全是江浙商人,具体内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你问这个干什么?”马春风反问道。
“卑职想,看能不能从这里查到一些线索!”方不为回道。
马春风听明白了,方不为是想查一查,江右良的黄金是从哪里来的。
“你怎么查?”马春风冷笑一声,“别说是你,就算我去了,怕是也会吃个闭门羹!”
“你莫要轻举妄动!”马春风不放心,又交等了方不为一句。
“卑职知道轻重!”方不为回道。
一提江浙商人,方不为就知道马春风在顾忌什么。
自国父逝世后,国党派系明争暗斗,委员长也是三起三落,动不动被迫下野。
委员长一下野,汪院长和李副总统就会发现,别说派兵了,连平时各部正常运转所需的经费都会捉襟见肘。
不论以桂系为首的军中势力,还是以汪院长的改组派为首的党中派系,最后都不得不捏着鼻子让委员长复起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只有委员长能搞到这么多的钱。
而委员长的身后,就站着全国势力最为雄厚的江浙财团。
能开银行的,绝对不会是普通人,很可能就是财团中的一员。方不为一个不小心,就会惹出大人物来。
方不为心中暗叹一声,又说了想要让特工总部交出名单来的想法。
“江右良掌握的暗探名单,贺清南已经交给谷司令了,你直接去找谷司便是!”马春风又说道。
现在的马春风,对方不为动不动就往谷振龙那里跑,是一点也不担心了。
在那位刘处长去问谷振龙要方不为没成,反倒挨了一顿骂之后,谷振龙才阴阳怪气的告诉马春风,他招揽方不为,却被方不为一口回绝的事情。
谷振龙还问马春风,是怎么把方不为这个白眼狼养这么熟的?
马春风气笑不得之余,也对方不为彻底放了心。
只要中日还未开战,方不为想报国,就只有特务处这一条门路可走。
方不为再蠢,也不可能因为想杀日本人,而跑去投奔游击队。
看马春风对自己这么放心,方不为也松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
事不宜迟,方不为也不敢多耽搁。收了人家的钱,事却没办,说不定就会让赵金山起疑。
他拉着高思中一起出了马春风的办公室。
高思中现在不在状态,更没想清楚马春风对他发这么大火的道理,一个应对不当,说不定就会让马春风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再次冒出来。
“以往的处长不是这样子的啊?”出了门之后,高思中还在念叨。
在办公室的时候,眼看马春风盛怒之下,却因为高思中顶了一句嘴,突然的冷静了下来,方不为细细琢磨了一番,才想到了几分原因。
“我可以告诉你原因,但你不能说出去,更不能告诉处长!”方不为严肃的对高思中说道。
他是怕马春风万一知道后,会把自己当成第二个高思中:正事不干,光揣摩长官的心思了。
“说出来听听!”高思中猛的来了精神。
他一直以为,马春风之所以对他信任有加,除了他忠心耿耿,任劳任怨之外,还得加上一条:能号对马春风的脉。
但自从方不为横空出世之后,高思中发现马春风的心思越来越难以琢磨了。
“处长缺不缺钱?”方不为先问到。
高思中很坚决的摇了摇头。
马春风要想收礼,送礼的人怕是能绕着特务处本部排好几圈。
而且暗中贩运大烟,和几个油水颇厚的区站上缴的进项,就是个天文数字。
比如陈浩秋这样的。
而这一部钱,都是马春风一言而决,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道理能这样论吗?”高思中反问道。
和方不为好的都快要穿一条裤子了,高思中说话也就没了顾忌:“我之所以送礼,不过是下属向上官表达忠心的一种手段……处长收了我的东西,就是告诉我,他对我还是信任的……”
“你见苏科长有没有像你这样,送礼送的这么勤?”方不为问道。
“废话,这能一样么?”高思中翻了个白眼,“就他那一身的酸气,老子不提醒他,他能想到这个?”
“那你还想不明白?”方不为提醒道。
高思中愣了一下,许久后才反应了过来,转着眼珠问道:“你是说因人而宜?”
“老子就不该当着你的面送礼!”高思中猛的一拍大腿,看着方不为恶狠狠地说道。
这个原因确实有,但却不是最主要的。高思中还没想明白,马春风这段时间以来,心态上的转变。
方不为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说的是立身之本!”
高思中猛的一顿,直愣愣的看着方不为。
方不为不得不给他解释。
“说一千道一万,处长和我们的根本关系,只是上下级。人情来往,总归是小手段,至多也就是增进一下私人情谊。最终,还是要拿业务来说话。
为什么苏科长不送礼,处长照样看重他?是因为他把总务科管理的井井有条。再说我,处长为什么这么讨厌我给他送礼?是怕我把心思用到这些小事上,没了进取之心。
至于科长你,多查几个大案子,多给处长报几次喜讯,比你送一千次一万次礼都要有用……”
“老子还不懂这些?”高思中斜着眼睛骂道,“你个狗日的,就像是个太阳一样,把整个特务处的光辉全遮没了,让我们怎么出头?你他娘的……”
高思中越说越气,直接扑了上来,想给方不为两拳,被方不为抓住了双手。
“这不是在给你想办法呢么?”方不为边躲边笑道,“你以为我拉着你一起来找处长是什么用意?以后再向处长汇报案情,我还是会这样,把你和苏科长一起叫上,这样有功劳,也是三个人都有份……”
“这还差不多,算你小子有良心……”高思中这才做罢。
“我现在去找谷司令,你去找一下苏科长,把赵金山的手下再审一遍,主要问一下,这一个月以来,赵金山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特别是何世荣遇刺前后……”
解开了高思中的心结,方不为才开始给他交待正事。
“对了,你帮我查一查,警察局封了赵金山的夜总会是怎么回事?”方不为又想到了这一点。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这中间肯定有人在假借自己的名头搞事情,必须得查出来。
“直接问一问警察局不就知道了?”高思中毫不在意地说道,“我现在就去打电话!”
“记得叫上苏科长啊!”方不为又冲着高思中的背影喊了一句。
一直以来,苏民生对他不错。能照顾到的地方,也要照顾一二。
对了,还有刘成高这个老贼……
一个两个的,哪个都要让自己照顾?
自己怎么都快要变成保姆了?
方不为暗自失笑,摇了摇头,招手喊着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