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华之所以委托付寿静,因为两年前付寿静从常务副市长提拔市长这一步走得异常艰难,与他竞争的三位都实力相当,在省常委会层面支持率也差不多。
后来付寿静拐弯抹角找到鲁华在随后省常委会投票中予以支持,涉险过关。
鲁华觉得自己帮了大忙,拜托这点小事不算啥,可付寿静并不这么认为。
付寿静心里想,你帮了忙不错,可没白帮啊!事前事后送的那些东西都是真金白银,你没客气统统笑纳了,我根本不欠你什么!
嘀咕归嘀咕,交办的事还得应付一下,不然谁料到以后的事呢?官场中人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把事做绝了,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而且同样是帮忙,也分很多等级,其分寸都在经办人手里拿捏。
不过町水市的情况
付寿静烦恼地骚骚脑门,打消了就地消化的念头,沉吟片刻后先发条短信给商林缪军,然后态度亲热地与市组织常务副部长丛光通了个电话,请他直接把档案转到商林县。
“钟直机关下来锻炼的年轻干部,当然要安排到基层一线工作,那样才能达到好的锻炼效果嘛。”付寿静说。
丛光深知付寿静与市不对付,不想为这点小事大动干戈,心领神会笑道:“是啊是啊,寿静市长说得对,我马上就给商林那边打电话。”
姓付就是这个坏处,做再大领导都是“副”的,因此整个町水都称付寿静“寿静市长”,而不是“付市长”。
丛光直接打给夏春胜,轻描淡写说有位从京都过来的下基层锻炼年轻干部要安排一下,要注意充分发挥其主观能动性,放到可以施展才华和能力的岗位,好苗子可不能在商林埋没了。
算是不轻不重、分寸拿捏得相当到位的招呼。
该说的好像都说了,可细细一琢磨又什么都没说,轻轻巧巧地,就把烫手山芋扔到商林。
夏春胜搞十多年组织人事工作,岂会被这点问题难住?
凭借丰富的宦海经验,他分析这小伙子从钟直机关下来必有来头,但京都毕竟是京都,手再长也伸不到远在西南的通榆,打招呼的力度逐级减弱,到商林已经淡若无痕。
没必要留在县直机关,那样跟钟直机关没区别,根本不算锻炼;岗位不能过于务虚、边缘,那样没法“施展才华和能力”;
还有个因素,夏春胜对小伙子第一印象不错,人的主观感觉也很重要,有时无形中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反复惦量期间又接到缪军的电话,遂拿定主意,夏春胜赶在下班前来到季辉办公室。
“这当儿弄个年轻干部下来锻炼纯属凑热闹,还嫌商林不够乱么?”听完汇报季辉不满地说,“每次提拔科级干部都争得头破血流,市组织部倒好,一声不吭就把人派过来了,也不事先征求县里的意见!”
夏春胜知道季辉有意竞争常委很长时间了,一直得不到市主要领导支持满腹牢骚,瞅啥都不顺眼,遂保持沉默不发表议论。
抱怨了两句,季辉问道:“准备怎么安排,哪儿有空位子?”
夏春胜不慌不张道:“袁军同志筛选了三个岗位,我觉得最适合的就是苠原乡副乡长。”
因为彭斯的爆料,苠原乡主管扶贫副乡长第一时间被免职,县里还没来得及安排新人选。
这是缪军的主意,但在季辉面前夏春胜只能揽到自己身上。
季辉若有所思问:“理由呢?”
“按常规上面派下来的挂职干部都安排到乡镇担任副职,下基层锻炼年轻干部以前商林没先例,就视同挂职干部,这是其一;”夏春胜道,“其二目前苠原乡各项准备工作基本到位,没什么需要特殊部署的,安排他主管扶贫工作不会有麻烦”
“唔”
季辉听出夏春胜是暗示苠原乡被京都大报作为反面典型点名后,痛定思痛,将功补过,各个环节弥补和补救工作都已落实,把白钰派下去主管扶贫就玩玩表面章,是的,从档案看小伙子是名牌大学毕业,写材料一定是拿手好戏。
夏春胜续道:“其三苠原班子平均年龄太大了,需要新鲜血液去搅一搅,冲一冲,这方面您以前提过好几次。”
微微皱眉。
都说书记等于土皇帝,哪有那么简单?照样受到各方面因素掣肘。就拿苠原乡党委书记简刚来说,当了五年乡长、七年书记,按组织部门管理规定早该调离苠原了,可是很奇怪,上任县领导没办法动他,到季辉手里也没奈何。
要不是多管闲事的记者爆料导致果断拿掉主管扶贫副乡长,都没机会继续往苠原渗沙子。
“好吧!”季辉终于下定决心,“常委们今晚全部下基层,这事儿不必上会研究,你打电话跟军等主要领导通个气就敲定下来连夜发,明天送送”
“白钰。”
“送白钰同志去苠原报到,”季辉犹豫两秒钟补充道,“速战速决,迟则生变。”
夏春胜微微笑了笑:“季书记,我明白。”
晚上九点四十分,住在县府大院附近快捷酒店的白钰接到袁军通知,自己被任命为苠原乡副乡长,明天上午八点到夏部长办公室谈话!
袁军还问需不需要派人陪同去苠原报到他解释说按理应该陪同,但昨天下午县里召开大会要求机关所有人员到基层督查,实在安排不过来,要不谈话结束我抽空陪你走一趟
白钰知趣地说不必麻烦,我自个儿去好了,别耽误县里重点工作。
通完电话随手把手机扔在床上,白钰伫立在窗前眺望街景。这条县府大院前的街道在商林还算繁华,此时冷清全无人气,路灯坏了一半,店铺大都关门歇业,远处隐隐传来广场舞的歌声,飘渺而恍惚。
对于下基层的困难挫折,白钰早就做好了准备,没想到的是下基层过程就磕磕碰碰极不顺利,远远驶离白家预设的轨道。
原本计划到省城市郊某街道办做些具体事务,结果却被安排到经济最落后的县城,又是条件最差最偏远的山乡,居然还主管扶贫工作!
真是没最糟,只有更糟。
白翎打来电话,得知这一消息后也吃惊不已,长长思忖后叹道:“先这样吧,尽量融入,不行想办法调离,妈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放心,我会适应,”白钰道,“爸第一站也是最远最穷的乡镇,我比爸还好些,起码落地就是副乡长。”
不知为何电话那端突然沉默,隔了会儿白翎微带哽咽地说:“妈妈还有事,先挂了,晚安。”
一时间白钰有些后悔,又触及妈妈的隐痛了。两年前那件事后,方晟二字在白家大院,不,整个京都都是不容提及的敏感词。
或许巧合,二十多天后白老爷子便溘然长逝,都没赶上小换界。
临终前老爷子紧紧握住白钰的手,反反复复喃喃道:“小宝理解吗小宝理解吗小宝理解吗?”
“我看不懂。”白钰老老实实说。
白杰冲从背后拍拍他的肩,深沉地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这是唯一一次白家正面对白钰提及此事。
白家操办的丧事与其说低调,不如说冷清,该来的都没来,不该来的更没露面,昔日盟友樊家仅派位秘书做下代表,于家、吴家、詹家等态度更冷淡。
唯退下来的黄将军独自前来,当着白杰冲、白翎的面大声说我相信你们,我也相信小方,事情没那么简单,但我不想知道太多。
话说给白家听,也听给外界听。
昔日声名显赫的白家大院就这样走了下坡路,京都圈子都说公道自在人心,也有人说没那么简单,真相或许暂时不为外界所知。
从钟直机关突然间安排到偏远山区农村,担任工作却不是心心念念的经济事务,而是根本没想过的扶贫,落差太大了。
若说没有一点失落和沮丧,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白钰骨子里有股天生的乐观和愈挫愈勇的意志,还有后天足球、跆拳道等运动培养成的积极向上,永不服输的气质。
对于突然其来的困难,白钰没有准备;但为了谋划已久的下基层,白钰做足了功课。
早在大学时期,他就深入而细致地研究了方晟在双江、临海期间的工作经历,每项决策、每次突发事件处置、每个会议的较量,以及他如何面对不利局面开展工作,又是如何巧妙周旋于各种势力之间借力打力,具体到每句话,每个动作都有全面透彻的领悟。
白钰在大学里专门参加大学生辩论赛和演讲比赛,全方位提升自己的口才,培养急智和灵活多变的辩论技巧,因为他看出来了,在基层不仅要能干,还要能说,光做不说等于白忙乎。
从得知被打发到商林那一刻起,白钰已加了本地二十多个群,并到城市论坛、聊天室等网络平台逛了个遍,掌握了不少信息:
关于书记季辉与缪军的关系;
关于季辉、缪军在省市两级的靠山;
关于商林国家级贫困县的来历和真实情况,以及最为敏感的扶贫资金使用等等
大数据7G时代,获取资讯的方式更快捷更安全,无须方晟时代依赖于爱妮娅、白翎等人的传统渠道。
今夜,白钰的任务就是打开电脑,搜索“苠原”,他相信有足够耐心和认真,应该能够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