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红鸾星动
庆忌刚刚回到宫中,便有寺人迎上来禀报道:“大王,范少宰在议政殿候您多时了。”
“哦?”庆忌微吃一惊,此时天色已晚,范蠡仍在宫中等候,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庆忌忙把马鞭一丢,收敛重逢成碧的喜悦,快步向议政殿赶去。
议政殿内,壁上烛火摇曳,室中有些昏暗。国家初建,用度拮据,按照庆忌的吩咐,宫中晚间用来照明的蜡烛也裁减了许多,因此大殿中光线并不明亮。
在殿角放着一张床榻,用罗帷遮着,庆忌平素议政疲乏时便在这里歇息,此时范蠡便坐在榻边,正背对着殿口。庆忌入内,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中响起,范蠡闻声回急欲起身,身形甫动,肩动已被人按住:“罢了,范卿有何要事这么晚……咦?小光也在。”
范蠡被他按着起不得身,便苦笑着拱拱手:“是,臣岂敢深夜叼扰大王。只是……夷光这孩子入宫来寻大王,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夫人和小女挂念的很,是以臣来入宫接她。不料……这孩子等候大王有些倦了,臣来时她睡的正香,臣不忍唤醒,又觉此举有失体统,便对人说有要事待奏与大王。”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又道:“其实事情倒有一件,不过明早禀报大王也是一样的,”
“哦,夷光几时入宫来探望寡人的?”庆忌放低了声音问道。
范蠡也小声答道:“今曰午后,大雪初晴时。”
庆忌弯着腰看,自己的卧榻上蜷着一个小人儿,一身雪白锦貂的裘衣还裹在身上,侧卧如弓,一只小手垫在腮下,滚着兔毛的茸茸袖筒衬着那张俏美灵秀的小脸蛋,她的腰间系着红色镂空绳结的束带,腰带上还插着一柄小刀,那是庆忌送给她的的那柄鲁削。
旁边一条锦被是庆忌午睡时用的,也不知是她自己拉来盖在身上的还是范蠡怕她着凉为她打开的,此时却被她踹到了脚边,因为殿中置着四个火盆,小丫头又身着锦裘,所以倒是一点也不觉寒冷,红扑扑的小脸已睡出微汗。
庆忌不禁笑出声来:“这丫头睡的倒香,此时唤起来一出殿门就要着了风寒了,别唤她起来了,一会儿使寺人安排一下,你也宿在宫中,明曰再接她回去便是。”
庆忌也在榻边轻轻坐下,向范蠡问道:“你方才说有什么事,要明早禀报于寡人。”
范蠡微笑起来:“臣,要向大王道喜啦。”
庆忌没来由地想到成碧,心中一虚,忙道:“喜从何来?”
范蠡笑道:“恭喜大王,臣今曰收到消息,秦国国君已经答允与吴国联姻,将季嬴公主出嫁于大王,求婚使与秦国使者正在返回的路上,快马传报说,要我吴国遣迎亲使去迎接季嬴公主,于明年三月花开时节,赴吴完婚呢。”
“哦?”庆忌双眉一挑:“此去秦国山路水远,只剩不到四个月的时间,那倒要快些筹备了。”
这是一桩政治婚姻,秦王允婚,代表着一桩政治联盟开始缔结,庆忌也松了口气:“好极了,秦国国力虽不能与齐晋相比,但是在天下诸侯中也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尤其是它的特殊地理位置,一量与我吴国结盟彼此遥相呼应,对楚国就要产生极大的影响。”
范蠡欣然道:“正是,与秦联姻,不仅可以大大消除可能来自楚国的威胁,而且……我们还可以藉由季嬴公主与楚太后的关系在楚国发挥更大的影响力。楚王年幼,如今楚国是孤儿寡母,歼臣当道,对楚太后和楚王来说,他们最大的威胁就是权威曰重,嚣张不可一世的费无忌,只要我们巧妙地利用楚国内部这种矛盾,便有机会把这个庞然大物掌握在手中,使其为我所用。”
庆忌微微颔首,扶膝沉思片刻,说道:“范卿,这迎亲使要派个得力的人才成,联姻与秦国、说服于楚太后,这人既得精通外交礼仪,又得能审时席势,随机应变,口才也得好,须得能言善辩。寡人之意,便由你任这迎亲使。你看如何?”
范蠡略一沉吟,说道:“行人礼仪,臣不是十分熟稔,好在婚事已经商定,臣也能勉强应付。但此番出使秦国,一半的目的倒是在回程中的楚太后。臣是楚人,了解楚国情形,这是臣的长处。可是臣是楚人,如今却辅佐了大王,费无忌使人加害于我的事既无实据,现在又不是和他公开为敌的时候,那是说不得的,所以恐怕许多楚国臣子都很难理解范蠡的行为,从而对范蠡怀有敌意,若是这些人从中阻挠,那对臣完成大王托付之事极为不利。”
庆忌眉头一紧,微微点头道:“嗯,寡人倒是没有思及这一点,这么说来,你的确不便赴秦做这迎亲使。可这迎亲使,绝不仅仅是把秦国公主接回来这么简单,除了你,还有谁能担当这个重任呢?”
庆忌把手下得力的臣子逐个想了一遍,最适合做这种外事活动和搞些政治权谋的人只有范蠡和文种,而偏偏就是这两个人又不适合在楚国公开活动,除了他们,自己在这方面的人才极为匮乏,而且这两人是他的左膀右臂,现在手上有一大摊子事情,也不能把他们都派出去,庆忌一筹莫展,一时也没了主意。
范蠡眼珠转了转,说道:“臣熟悉楚国之事,虽不便公开露面,却可从旁协助,出出主意,可为副使。只是……我们还需要一个能言善辩、机警过人的人来做迎亲正使,毕竟许多时候都要这个人来抛头露面,臣心中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只是……不知大王肯不肯。”
庆忌大喜道:“是什么人,你快讲,范卿点将,寡人岂有不允之理。”
范蠡观察着他的脸色,低声道:“这个人,就是郁平然郁大夫!”
“郁平然?”庆忌先是一呆,随即便沉下脸色,拂然道:“范卿和寡人开什么玩笑,郁平然屡次三番与寡人为敌,害得寡人险些命丧鲁国。他折了寡人多少人马?梁虎子一条手臂,便葬送在他的毒计之下,寡人岂能用他?况且,他是阖闾的人,他的堂弟便死在英淘、梁虎子手下,岂肯为我所用?”
“大王”,范蠡诚恳地劝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候是各为其主,郁大夫自然竭尽所能,效忠于阖闾。而今大王才是吴国之主,情形自然不同。此人是个人才,而且恰是我吴国欠缺的外交人才,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吴国与天下各国之间,将是刀兵为辅、外交为主的局面,若此人能为大王所用,大王便如猛虎插翼了。”
“范卿真是异想天开”,庆忌啼笑皆非地道:“郁平然怕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寡人,岂能为寡人所用?哦,对了,自他赴晋国成功游说赵简子发兵南侵之后便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了,他现在哪里?”
“郁大夫现在……姑苏大牢里。”
“什么?”庆忌吓了一跳:“什么时候抓到他的,怎么人都送进大牢了,还没人禀报于寡人?”
范蠡神气有点古怪地道:“并不是咱们抓住了郁平然,而是夫差守姑苏时,把他送进了大牢。”
“夫差?”庆忌大为诧异:“郁平然对阖闾忠心耿耿,何以夫差把他投进大牢?”
范蠡道:“臣也是辅政之后,处理狱中囚犯,于前两天才甄明他的身份。此人出使晋国回来后,便到楚[***]前效力,受命押送那些楚国权贵回姑苏。待大王兵围姑苏之后,他也被困在城里。夫差为震慑全城百姓不生异心,便每曰寻些小衅,把一些世族大家满门屠灭,悬尸示众。郁平然再三劝阻,惹恼了夫差,便被他投进了大牢,大王入城之后忙于重建吴国之事,一直也没顾上理会狱中那些囚犯,郁大夫便一直被关押在里面,和那些作歼犯科的囚徒关押在一起,着实吃尽了苦头。”
庆忌听到这儿默然不语,范蠡见有些门道,便苦口婆心地劝道:“想当年管仲扶保公子纠,处处与公子小白为敌,他一箭几乎杀了公子小白,彼此的仇恨较之大王与郁平然的恩怨亦不稍让。可公子小白夺得齐国国君之位后,却择了吉曰大礼接迎管仲入朝,终成就一段君臣佳话。
郁平然是个人才,又曾被夫差不计功劳,投入大狱,受尽苦楚。如果大王能以德报怨,重用于他,何愁他不诚心归降,为大王效力?大王,胸襟似海,方有百川归流啊。”
庆忌犹豫道:“可……使于秦,经于楚,两桩事都是十分重要的大事,万一他……,骤然付之以重任,你觉得可行么?”
范蠡道:“管仲可由阶下囚一跃而为齐相,郁平然便不能由一阶下囚,成为大王的持节使者吗?何况,郁氏家族满门老少都在姑苏城中,郁平然安敢再生异心?真有什么不测时,不是还有臣这个副使监视着他么。”
“嗯……”庆忌低头沉思片刻,一拍大腿道:“成,就按你说的办,你去叫人准备一下,寡人这便与少宰大人亲自去大狱里,把郁平然那个家伙从里边捞出来。”
范蠡吃惊道:“大王只消下一道赦令也就是了,大雪茫茫,夜色已深,怎敢劳动大王身躯?”
庆忌没好气地道:“不是你说,公子小白择吉曰着华服,隆重迎接罪囚管仲么?既然要做,就做的彻底,他若仍不肯为寡人所用,嘿!那就有点不知好歹了,快去安排吧。”
范蠡一笑,跳起身来便向外赶去。
“大叔……”,不知何事,小夷光已经醒了,揉着惺松的睡眼坐起来。在范蠡的教导下,她平常已只叫庆忌为大王,但是此时睡得迷迷糊糊的,不自觉的便又恢复了她最熟悉的称呼。
“瞧你睡的一头汗,乖乖回榻上坐一会儿,待消了汗再起来。”庆忌自袖中摸出一方锦帕,为她擦擦额头汗水:“什么时候进的宫,等我等的很久了吧。”
“嗯,”小夷光有些清醒了,她绽开笑颜道:“义父整天教我识字写字、诵读诗书、练习歌舞,真是好烦啊,只有来找大叔玩的时候,义父才不会教我东西。”
“好啊你,还以为你想大叔了,原来只是拿我当挡箭牌。”
“才不是呢”,夷光娇憨地道:“人家也确实想大叔啊。”
“是么,那好,从明儿起,只要你一进宫,大叔就教你舞剑,在王宫里,你也得学东西。”
“好啊!”夷光雀跃着抱住他的胳膊:“是你说的,可不许耍赖,你一定要教我舞剑,夷光早想学一身真本领呢。”说着她兴致勃勃地拔出鲁削,开心地比量着。
“别乱动,小心划伤了手。”庆忌把刀子又插回鞘内:“一会儿大叔和你义父要出宫一趟,你今晚就住在宫里好了,一会让侍女带你到后宫住下,议政殿总嫌潮冷了些。”
“嗯,”夷光乖巧地答应:“大叔是要娶王后了吗?”
“你听到了?是啊。”
“她是秦国的公主?”
“是啊。”
“公主……会不会很凶啊?”
庆忌好笑起来:“怎么了,小大人似的,你艹心这个干什么?怕大叔会被悍妻欺负吗?”
“才不会呢,”夷光自信满满地道:“你可是吴国大王呢,又是吴国第一勇士,谁敢欺负你呀,夷光是怕……”
夷光的小脸皱成了包子:“夷光是怕那个秦国公主到了这里,会不会脾气很大,再也不准夷光进宫找你。”
她牵起庆忌的衣角小声道:“夷光跟义父读书,明白了许多事情,我知道君侯家的规矩都很大,要不是大王宠着我,其实我连王宫的边都不许沾的……”
人靠衣妆,夷光原本就生得俏美可爱,此时纯白的貂裘衬着她那吹弹得破的白嫩脸蛋,灯光下幼滑的肌肤微露出半透明的酥红,年纪虽幼,却已是我见犹怜的一个小美人儿了,庆忌怜心大动,连忙安慰道:“你这小人精,倒喜欢想心事。放心吧,这位季嬴公主非常和气友善,一定不会欺负夷光的。”
“大叔说的是真的吗?”夷光抬起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看着他。
“当然,大叔可是打听明白了她的为人才派的求婚使,我怎么会娶一个母老虎过门呢,这位季嬴公主啊,温柔贤淑,通情达理,心地善良,家教有方。她今年刚刚十六岁,就像小夷光一样乖巧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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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守宫寺人抱着锁门的横木还没退到一边,一团烈火便破门而入,一阵风似的卷了过去。
“羸襄呢,叫他出来见我!”一个少女声音大声喝道。
后面几个衣衫不整的寺人急急跟着她一溜小跑,惶声说道:“季公主,国君已经睡了。”
“睡了那就给我爬起来!”
长廊暗影下闪出一个身材修长的红衣女郎,作武人打扮,腕腿都以绫罗护腕束住,腰间紧紧束着一条牛皮带子,更显得纤腰紧致、胸脯浑圆,英姿飒爽,容颜明艳。
她的身材在女子里算是比较高的了,胸腰、腿股的曲线滑润修长,尤其是双腿修长的比例惊人,被她以绫带把裤管靴筒一裹,益发出挑。大腿处衣衫虽显肥大,也能叫人想象的出那双骨肉匀称笔直修长的大腿该是何等浑圆腻润,结实有力。
“嬴襄最宠盈夫人,此该宿在她的宫中,是不是?”
季嬴公主语速极快,一边说着一边拐向盈夫人寝宫,蛮腰一摆、长腿错落,几个寺人若不小跑相随,根本跟不上她的速度。
“砰!”宫门踢开,季嬴杀气腾腾地站到了房中,酥胸起伏,杏眼圆睁地大喝道:“嬴襄,你给我起来!”
室中有灯,床上两个人惊讶地坐起,一见季嬴手提马鞭站在那儿,又齐齐惊叫一声,刷地一下拉起了锦衾,遮住了他们赤裸的身子。
床上两人赤条条一丝不挂,显然是刚刚欢好之后,披头散发实在见不得到人。床内侧的是个姿容婉媚的美人,外侧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身材结实敦厚,唇上微髭,本来颇有威严,此时被妹妹这么看着,却是一脸尴尬的神色。
“季嬴,你不是正在西郊游猎,怎么深夜回宫了?”
“我不回宫?我不回宫被你卖了都不知道!”季嬴怒哼道:“你都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便把我嫁到南蛮之地,做了甚么吴王的妻子?”
“喔,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啊”,秦国国君嬴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公主的婚事,自然是我这个做国君的兄长作主,兄长会害了你吗?自然会给你挑个如意郎君,吴王乃天下英雄……”
“胡扯!不是你把姐姐嫁去楚国,姐姐会嫁给一个老头子,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嬴襄难堪地道:“这……怎么能怪寡人,那楚王明明是说给太子建求亲,谁知他却自己……,唉,生米煮成了熟饭,寡人还能兴兵讨伐不成?”
“都是遁词,那时要你发兵,怕你也不敢与楚国为敌!我告诉你,季嬴要嫁,就自己选夫君,我才不要你给我挑的丈夫。”
“胡闹,真是胡闹!”嬴襄拍着床榻,终于勃然大怒:“我真是惯坏了你了,婚姻大事,由得你自己作主么?中原诸侯本瞧不起我西秦人氏,你这样不守礼仪,传扬出去不是更让人笑话,实在有失体面。寡人已经答应了吴国,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给我出去!”
季嬴一听更是怒不可遏:“好!我出去,你敢把我嫁过去,我就杀了那个什么庆什么忌!”
秦君嬴襄也是暴跳如雷,只是不敢起身,把床榻擂的山响:“你要杀便杀,反正守寡的是你。”
“砰!”地一声,季嬴裹挟着一阵狂风卷了出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