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狗与狼

崔远自杀了。

这个结局谁都没有想到。

包括汪亭。

他没有打崔氏,也没有找什么人的麻烦,就这么毫无预兆的自杀了。

这有点儿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他是个读书人。

对自己的颜面在意的很。

这些年本来就在崔氏的压迫之下苟且而生,同时也受尽了同僚,同窗等几乎所有人的嘲笑。

他早已经快承受不住了。

张小柳的出现。

是他崔远心里的一道光。

也就是这道光,让他这些年能够坚持下来。

而如今连这道光都被崔氏给毁掉了。

如果只是有这一点。

崔远或许不会自杀。

但更击溃他所有的理智的,便是孩子。

孩子自然也随着张小柳的死而死了。

崔远四十岁了。

这个年代。

这个年纪。

能有孩子几乎就是侥幸。

这个孩子是他最后的希望。

也没有了。

再加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当时整条巷子,大半条街的人,都看到了。

他堂堂吏部尚书,几乎是光着身子,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跑出来。

后面还跟着崔氏。

以及家里的一帮恶奴。

可想而知。

这一幕,这荒唐的事情,必然会成为长安城的笑柄。

他崔远,也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一切的一切。

综合到一起。

化作了一柄刀,直接戳破了崔远这么多年的坚持。

也毁了他的信念。

生无可恋。

他也想过要去找崔氏报仇。

但想到自己的一双儿女,也就完全没有了这个念头。

本来这事已经成了笑话。

自己若是再打杀了崔氏,他们该如何面对世人?

算了吧。

唯有一死。

求个解脱。

“你说人这一辈子,在世间走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功名利禄?”

“年轻的时候,我为了功名利禄,委曲求全。”

“和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强行过半生。”

“她不欢,我不喜。”

“如今功名利禄倒是有了。”

“但一点也不开心。”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能让我开心的,结果也毁了。”

“若是当初,我没有攀上常家,会不会过的好一点?”

“哪怕如今仍然是个小县令,也能够和小柳安安稳稳度过余生吧?”

“子孙绕膝,天年之乐……”

“呵呵……”

“这世间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啊!”

崔远就在这种浑浑噩噩之中,把一双白绫挂在了房梁上。

然后,自尽。

……

“死了也好。”

陆宅。

陆行舟正坐在书桌前,翻看着一些资料。

都是亢龙卫那边送过来的。

关于誉王的资料。

亢龙卫里面,有其中一人,是誉王家里的仆人。

能够进内宅的那种忠仆。

他虽然没有资格知道誉王谋反的核心机密,但是却能够知道一些誉王时常交往的人。

通过这些人物。

也能够大概推断出誉王的一些关系网。

誉王要谋反。

不是直接兵戈造反,而是通过辅政一途篡位。

必须得有自己足够的关系网。

这张网络要遍布朝堂,甚至还有军伍。

只有得到足够的支持。

他才能够从辅政走上皇位。

不然的话,很难成功。

陆行舟现在就是在深挖他的关系网。

如果只除掉一个誉王,这其实很简单。

随便来个什么罪名,都能够让誉王丧失了所有的权力和地位。

但如果只做这些,未免太小儿科。

找到关系网。

找到里面重要的那一部分人。

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才是陆行舟最终的打算。

也算是给誉王谋反案一个完美的句号。

也只有如此,才能够让老皇帝真正的把自己高看一眼。

日后东厂才能更加无所不能。

这些资料不是很多。

陆行舟很快就是看了一遍。

然后他便是听汪亭把吏部尚书的事情给讲了。

对于崔远的自杀。

陆行舟起初也是有点儿意外的。

但仔细想了想。

也觉的算是情理之中吧。

他自己本身就经历过那种万念俱灰,自然也理解崔远当时的感觉。

哪怕那种感觉只是一时想不开。

但只要在脖子上系上那根绳子,就再也没有机会想开了。

“你派人去外面传播个消息。”

陆行舟把手里的那一沓资料卷成一卷,轻轻的在书桌上敲了两下,道,

“就说,吏部尚书崔远,是被人设计而死的,不是自杀。”

“整件事里面大有蹊跷。”

“再多加一些,就说他和天人观白莲一案有关系。”

“然后再大张旗鼓,派咱们的人进入崔府调查,把所有和崔远有关的人,不管有没有用,都给咱家里里外外询问个遍。”

“把这件事情闹的长安城人尽皆知。”

“再过两日,暗中派人,把崔氏给除了,弄成明显的他杀。”

汪亭听着陆行舟的这些吩咐,完全摸不着头脑。

照理说。

崔远死了。

吏部这一块儿,应该可以结案了。

陛下的意思,也是不要大开杀戒,只解决了谋反案的主要首脑就好。

接下来。

不是应该去铲除梨园春,或者针对誉王了吗?

怎么,又来这一套?

他不解。

迟疑了稍许,汪亭嘿嘿的笑了笑,抬头问道,

“主子,能不能给小的一点儿提示,小的弄明白了您的意思,做起事情来,才能更顺手。”

他是真听不明白了。

陆行舟笑了笑,把自己已经看完的那些卷宗,扔到了汪亭的脚下,道,

“先按照咱家的吩咐去做吧。”

“有时间的话,仔细看看这份资料,看的多了,你就明白了。”

陆行舟不想什么事情都给汪亭解释。

因为。

汪亭虽然有些小聪明,但大局观方面把控的非常不好。

这一阵子。

陆行舟已经提醒了他很多次。

而汪亭似乎也开始养成了这种习惯。

一旦看不明白,或者想不明白的时候,就来问自己。

他自己却不去思考。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长此以往。

这汪亭会变成一条只知道听主人话的狗,而失去了单独捕猎的能力。

那样的汪亭。

陆行舟不需要。

他需要真正的一条凶兽。

戴上枷锁,就是自己的狗。

但摘了枷锁,便是一头纵横山林的狼。

所以。

他要尽量减少自己对汪亭的介入,而对后者多多锻炼。

如果后者实在成长不起来。

那就只能换人了。

“小的懂了。”

汪亭把陆行舟扔在地上的卷宗捡起来,轻轻的掸了掸上面的灰尘,然后塞到了怀里。

他再度恭敬的给陆行舟磕了个头,然后道,

“小的告退。”

陆行舟没有应声。

汪亭轻轻的退了出去,然后将这屋门关闭上。

暮色黯淡。

夜色逐渐降临。

空气里的风变的凉了一些。

长安城的喧嚣早已经不见,只有庭院里的一些虫子在叫。

汪亭站在这门口。

看着庭院里来来回回经过的那些巡逻番役,沉默了稍许,然后叹了口气。

陆行舟刚刚的那番话。

他听明白了。

“主子不满了啊。”

汪亭按了按胸口那一沓卷宗,心里发虚。

原本他以为。

自己把崔远的事情讲出来,会得到主子的夸奖。

但结果主子什么都没说。

只是给了一连串新的任务,而且把步骤都给自己安排好了。

也没有告诉自己为什么。

只是让自己想想。

如果自己猜的没有错的话。

主子应该是看出了自己的一些缺点。

然后,想逼自己一把,让自己摆脱这些缺点。

更进一步。

这是好机会,也是好事。

这也说明了一件事情。

主子对自己还是很信任,有意继续栽培的。

否则,不会费这些心思帮自己提升。

但是,这同时也是非常危险的。

主子已经提醒自己了。

也有意帮自己跨过这一步,这个坎儿。

但,如果自己跨不过去的话,很可能……之前所作的一切,都白费了。

“我一定行的。”

“我费了这么多的力气才有的今天,不能放弃。”

“不管主子想要做什么,我一定要看明白,不能让主子对我失望。”

“一定不能。”

汪亭站了一会儿,眼睛里突然是闪烁出了炙热的光。

他长出了一口气。

然后大步流星的朝着庭院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