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三章 何方神圣

大魏虽已江河日下,日薄西山。但大国的底蕴还在。十八辆大车,拉的尽是奇珍异宝、稀世之物,嗯……并绝色女子。

别奇怪,柔然、吐谷浑朝贡,皇帝赏赐时,也才赏个一两车财货,三两位宫婢。如此一看,此次高英的心意不可谓不诚。

除此外,便是数百甲骑,并刘芳、杨舒等人的官驾。待吊桥放下,便浩浩荡荡的往西而去。

李韶站在关楼上,盯着其中的一驾看了好久,暗暗叹了一声“放虎归山!”

李始贤本就才情绝伦,智计无双。受陇西李氏连累,才蹉跎半生。如今放回西海,更使李承志如虎添翼。

自此后,李承志再无后顾之忧矣……

暗自思忖,见车队渐行渐远,李韶悠悠一叹,朝左右两边挥了挥手:“走吧!”

左为从弟李遵,泾阳县子,之前于冀州任司马,如今已是雍州刺史。

一是因功累迁,其次也是出于安定关中的目的,所以朝廷才将他迁到关中。

右为李遵之三弟李神俊,元恪之时,他为中书侍郎(中书令的佐官)。因口无庶拦,于殿上妄论皇帝功过,被元恪撵到北地吹风,这数年来一直在夏州任职。

李承志平定沃野之时,他还在夏州朔方郡任县令。而如今短短几年,已是豳州长史。

不过他本就才学知名,卓尔不群。双九之龄时方一起家,便是奉朝请。之后更是被老师刘芳赏识,几乎是刘芳到哪,就将他带到哪。

刘芳任太常卿,他任少卿。刘芳任国子祭酒,他便为博士祭酒(博师首领,类似副校长)。

之后刘芳迁中书令,他又为中书侍郎。

刘芳为人方正,若只凭私谊,尚不至于对他青睐有加。而就连元恪都赞他博学多才,意尚风流,可见是有真才学的。

李神俊才情自然是一等一,能力也极为出众,唯一不好的,就是恃才傲物,放荡不羁。

特别是那张嘴,从无遮拦。谁见谁头疼。而他能在朝堂之上当着百官的面指摘皇帝的过失,就知道胆子更是大的没边了。

元恪为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撵他到北地吹风,之后也再未为难过他,可见元恪还是有容人之量的。

如今刘芳受太后器重,李神俊这个学生也算是否极泰来,被迁为豳州长史,助刺史元燮稳定关中。

今日三兄弟来此,则是托了李承志的福:李遵与李始贤交好,李神俊则与李承志一见莫逆,引为知己。这二人都是被刘芳请来做说客的。

连接三日,兄弟二人日日与李始贤喝的酩酊大醉,好话更是说了几大车,李始贤也是满口答应。

但他是不是会兑现承诺,会不会真的劝李承志休兵言和,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以李韶估计,二人虽是父子,但若说令李始贤规劝李承志如何如何,无疑于痴人说梦。

因时过境迁,自泾州平僧乱之始,李氏之主便已易位。莫看李始贤依旧是家主,但早已名不符实。只要李承志不点头,李氏上下嘴上应承应承,下来后该怎么做依旧怎么做。

更何况,李承志深谋远虑,如今的西海已非李氏一家独大,李始贤的影响力已极为有限。

再有李始贤本就狡诈如狐,你当他感恩涕淋,热泪盈眶,说不定心里还在骂你傻。所以莫看他答应的这般快,说不定等天明酒醒,半句都不会承认……

转着念头,兄弟三人下了城,就此分开。

这一年以来,李韶可谓是跌宕起伏,三升三落。

最风光之时,自然是奚康生为征北大将军,讨伐高肇之时。因他缺兵少粮,不得不依仗关中,且二人本就为多年同僚,是以对李韶极为倚重。

之后换作元澄,便急转直下。堂堂从一品的将军连降三级,竟沦为一州别驾的境地。

别驾也就罢了,还被发配至薄骨律,近似软禁一般被困入城中,整日无所事事。

好在李韶宦海半生,经惯了大风大浪,早已宠辱不惊。日子倒也过的逍遥。

如今元澄没落,换作刘芳都督征讨诸事,李韶也算是苦尽甘来。一月前,他就官复原职,又被加为二品安西将军,于元遥帐下听令。但李韶并未领军,而是助司马元钦筹粮。

而明眼之人皆知,关中已到了官逼民反的边缘,李韶更是心知肚明:如今风雨飘摇,风声鹤唳,朝廷明知饮鸩止渴,却也已顾不得了。

但若真因征粮而逼的关中烽烟四起,定会有人被当做替罪羊,杀了以平民愤。而李韶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才是最合适的那一个。是以他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能拖一日是一日。

元钦时不时就寻不到李韶的踪影,待寻到他时,十次有八次都是酩酊大醉。若元钦追问,李韶便称去了哪一家借粮了。因主家太过热情,难免就多贪了几杯。

但已有月余,元钦却未见到李韶借来一粒粮食。

偏偏元钦还不敢责难于他?

窥一斑而知全貌,只看李韶便知,如今已是人心浮动,国事汹汹……

……

出了陇关,便是百里滩。如今恰至盛夏,正是水草丰茂之时。

而往南不足百里,便是源自陇西的渭水。刘芳此行,就准备沿渭水西进。

而车队刚出陇关,便有塘骑报予李亮。李亮则率军将,恭迎于渭水之北的清水县。

四年前,元怀、于忠做乱,元继附逆。就是在清水县,李承志首破叛军,贼酋元继被炸了个尸骨无存。

远远看去,依旧可见城头残破,却已物是人非。

张敬之自然是不能露面的,是以并未出城。李亮只与李孝章、皇甫忠立在城下。

双方早有信使互通有无,而此行只为议和,且使团就只数百骑兵,给李亮寒牙缝都嫌不够,倒也没必要如临大敌。

兵卒大都已驻入城后,故尔城下并不见营寨。这是不想让刘芳等人错以为西海在示威,二也是不想自暴其短。

毕竟若论兵力多寡,西海尚不及朝廷之十中之一。所以也就不现丑了。

故尔一眼望去,并不见壁垒森严之象,反倒甚是宁谧。

城头并不见有兵卒驻守,城外除牧羊的兵卒之外,甚至还能看到驱牛耕田的老农。

地中空空如也,不见半根禾苗,也不见半根杂草,甚是干净。就如这般,凡眼能所及之处,皆是如此。

不对呀?

杨舒捋着胡须,目露狐疑。

秦州南邻秦岭,东抵陇山,气候偏凉,是以大都种粟与黍。而无论是哪一种,要到八九月才会成熟,此时正该是绿意怏然之际,却不见田中有半点绿色?

稍一思索,杨舒顿时了然:当然不会是被西海大军割去喂了牛羊,十有八九,是崔延伯退兵之际,一把火给烧了。

但如今再看,这地犁的如此平整,田中杂草都不见一颗,摆明已为明年春耕做足了准备。

好个李承志,不但一点不耽搁,更是半点都不客气已视陇西为囊中之物……

刘芳下车了看了一阵,又悠然一叹:“耕田之农夫必为清水百姓!”

他虽未经州郡,数十年来大都在京中任职。但少时家贫,自然尝过人间疾苦。至少眼前耕地的是真农夫还是兵卒,还是能认出来的。

再者,西海兵力本就捉襟见肘,用来打仗都不够,哪还有闲人耕田?

刘芳心中一动,指了指人影绰绰的城门:“那定是清水守将,不知可请将军通传,就称我等欲入城一关,不知可否!”

李孝严稍稍一愣,恭声应诺,打马而去。

李亮早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统领五万大军,军务何其繁重?好在李承志体恤,将张敬之派来助他。

然而不是打了胜仗就算完,也更不可能像胡族一样抢了就走。如何守的长久,如何令民心归附,才是重中之重。

西海地少,上下皆知。若非李承志早有远见,以甲换粮,西海莫说养活二十万户,便是两万户都难。如猝然一见这般多的良田,李亮就如过惯了穷日子的穷鬼,焉能坐视不理?

之前也就罢了,因战事不断无瑕顾及。如今已然罢战,也不能任兵卒吃了睡,睡了吃。

且牲畜这般富余,铁也不缺,还不如打些铁犁,将地翻整备好,好备来年春耕。

所以李亮早就将军务交给了张敬之,每日都盯着各卫、各营、各旅备耕。

但使团若来,自然就不能这般明目张胆。毕竟和谈未罢,如今陇西之归依旧不明。所以为免落人口舌,李亮只能令兵卒暂停一日,待使团走了再耕也不迟。

如今皇甫让已进驻薄骨律,更是摆明车马、大张旗鼓的立起了西海帅旗。而元遥、崔延伯等人更不知西海到底兵分几路,是以只以为南路只是偏师,更不知与陈仓不足四百里之遥的清水县,就是西海大军南路中帐。

所以李亮也以为使团只是走个过场,只多也就是在城下打个照面,寒套几句,而后一路向西。

但等着等着,却见车队停到了城北两里外,迟迟不往前来,好似在赏景一般?

正当不耐之际,负责替使团引路的李孝严倒先跑了回来,称刘芳欲入城一观。

“这破烂小城,有何可观瞻的?”

李亮回头望了望残破的城头,若有所思,“莫不是欲窥我军情虚实?”

“城内能驻得了多少兵?刘芳为当世名臣,虽少于军务,但常识定然是有的。”

李孝严沉吟道,“以属下看来,这刘寺卿,应是想看看民生!”

“我若不应,以军营重地推托,想来刘寺卿也不会怪罪吧?”

李亮委实不愿在这些小事上磨缠,有这闲功夫,他还不如看着兵卒多耕几亩地。

李孝严转了转眼珠:“大兄若是不应,估计下次来的,十有八九是家主!”

家主……多久没听到这个字眼了?

李亮稍一恍惚,脸上浮出了喜色:“竟将家主也送了来,你可曾见过了?”

“倒是未曾见,不过见了姑臧候,他称不日就能使郎君父子团聚,故而我才如此猜测……”

那应该是不会有假。

想想也对,朝廷既为求和而来,自然也会将家主与大郎恭恭敬敬的送到西海。

这倒是意外之喜?

李亮大手一挥:“快请!”

李孝严打马而去,李亮又急令麾下,派兵卒将清水县衙打扫干净,以防刘芳在此过夜。

酒席自然也是免不了的,至不济也要管一顿午食。

看这阵势,怎么也有五六百口,李亮又令兵卒宰了一头掉,二十只羊。

不多时,车队便到了城下。李承志于虎贲任职时,李亮随侍左右,见过不少高官重臣。是以认得刘芳,更认得元渊、杨舒。

“见过寺卿、卫卿、杨刺史!”

只是数面之缘,刘芳早已没了印象,只是称了一声将军。而元渊却猛的眯起了眼睛:“李大?”

在京中之时,不论李承志去何处,身边总会带着李亮。或牵马,或驾车,或备甲,或拽蹬,如影随形。

若非与元义比斗之时,李亮大放光彩,元渊还不一定能记住他,只当是李氏家奴一般的人物。

李亮稍稍一愣:“尉卿好记性!”

“并非我记性好,而是今时不同往日,将军早已不是无名小卒!”

元渊双眼亮如明灯,肃声问道:“若是传闻属实,应就是将军领军,夺了山丹马场,更大败元晖?”

那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也不知元渊是何意,李亮只好点头称是。

“连将军都只能领一偏师,不知那皇甫又是何方神圣?”

既知皇甫让之名,朝廷自然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元渊自然也就知道皇甫让的来历,更知道其虽为名门之后,但家道中落,早已沦为庶族。

直到李承志平定泾州僧乱时,皇甫让才时来运转,归附李氏。

元渊惊叹的是,李亮也罢,皇甫让也罢,更或是只率两万兵,便能使元遥不敢擅动的李丰也罢,之前皆为名不见经传之辈。但到了李承志手中,却如脱胎换骨,涅槃重生,个个都是英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