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肇满头大汗,脸色阴沉的回了府第。
汗如雨出是热出来的,脸阴似水是愁出来的。
武川镇饥荒,万顷颗料无收,皇帝令就近的恒朔两州开常平仓运转调济。那知朝廷的公都未下发到地州,山西数州仓粮告急的书倒先递到了朝廷?
原来不止是武川干旱,河套左近的数州大都欠收。
粮倒有,关中今年风调雨顺,河东数地收成也颇丰。但光有粮不行,还要转运上千里,又是一笔好大的开销。
国库没钱,皇帝急的动起了歪脑筋,竟又打起了秋后百官考功的主意?
所谓的考功,就是县令以上的官员三年一察,能者上,庸者下。皇帝准备新葫芦装旧酒,如考选的士子一样,想让高肇公开索贿。
但这次可是官,与士子有天壤之别,绝不可能三瓜两枣就将皇帝打发了。
元恪摆明了要收重礼。
问题是,这皇帝他收了钱不会办事儿啊,等于要高肇将天下百官、鲜卑贵族、士族门阀等等所有的权贵阶层全都往死里得罪,高肇哪里敢答应?
可皇帝的脏事他不知干了多少桩,早已是骑虎难下,元恪哪会容他拒绝?
高肇逾发心凉,更是对方士耿言的临终之语深信不疑:照这般下去,他高首何止是死无葬身之地,怕是得被挫骨扬灰!
刚入堂内坐定,高湛便来问候。看幼子眼神迷离,似是醉倒后刚被人叫醒的模样,高肇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那李承志来过了?”
“来过了,儿子陪着他小酌了几杯”
何止是小酌?
李承志嘴上谦虚不胜酒力,但体质在那里摆着,便是只靠渗,也能放倒四五个高湛。他都不醒人事了,李承志却是脸都没红一下。脚下连个磕绊都没打,施施然的出了高府
“都聊了些什么?”
“哦”高湛偏着头想了想,“就是谈了谈考选授官之事,又说了几桩赚钱的营生哦,李承志还套问过儿子,说是父亲有何喜好?”
高肇禁不住的冷笑了一声:这才来了京城几天,就想着要见老夫了?
等着吧!
“真是不务正业,放着好好的官不选,怎又说起了商贾之道?”高肇冷声斥道。
“儿子也觉的很奇怪!”高湛附合道,“我问他可有属意之职,潜意是需不需要帮他通融一二,但李承志却说不用。还说几品都无所谓,九品的官儿也行,俸禄多寡随意。只要轻闲就好”
“放屁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豹儿不是说他有凌云之志吗?”
听儿子都将话递到了他嘴边,李承志也不知是在装聋做哑还是在假作清高,竟然说不用?
就这般狷狂倨傲的性子,也想娶我高氏的掌上明珠,简直做梦!
高肇一下就来了火,冷声笑道,“想清闲?好啊,那老夫就封你个最清闲的”
高湛吓的脖子一缩,暗暗的替李承志默哀起来:最清闲的官?父亲不会把李承志撵去邙山看守皇陵吧?
就没有比这个再清闲的了
“之后呢?”高湛冷哼了一声,端起酒盏抿了一口。
“之后就说到了赚钱的营生哦,估计是李承志不耐拘束,不愿在李始良府中久住,想搬出来。但京城房价太高,所以才想着先赚些钱财”
说到一半,高湛满脸的惊奇,好似觉的极其的不可思议:“他还问儿子,说有一门月入万金的营生,要不要与他一起做?”
“噗”的一声,高肇刚刚喝进嘴里的一口酒当即就喷了出来,幸亏躲了一下,差点就喷高湛一脸。
“咳咳多少?”高肇都被惊呆了,愣愣的问道:“莫不是你听错了,李承志说的应该是“”,而不是“金”?
一金铜一百五十,丰年一可买两斤粟,一万金就是三百万斤粟粮,合两万五千石
还月入?
高氏农庄近万亩,一年的收息才是多少?
高肇一脸的古怪:“莫不是他手头紧短,想找你救济一二吧?”
“儿子起初也是这般想,但问他我需出资几何时,他却说不用儿子出钱,只需将他所产之物售出,便可分利予我一半”
高湛也是满脸的惊奇,“还说这并非低收高卖的商贾之举,而是自产自销,所以算不得贱业!我又问他是何物,他也不说,只说等我答应后,自会让儿子知晓”
自产自销?
他莫非要锻刀?
高湛心里一动,眼睛不由自主的往门口瞅了一眼。
那里挂着一柄横刀,是高猛孝敬他的,传言便是李承志所锻。
不是说李承志只有千斤陨铁,早就用光了么,难道还私藏了一些?
要是这样的宝器,月入万金还真不算妄言。
一万金,差不多够将一万石粮从河东运到晋地的开销了
高湛快被皇帝逼上了绝路,最是听不得“钱”字,当即心下一动,沉声说道:“答应他。若是李承志钱不趁手,或是一时寻不到场地、购不济器具材料,你尽可帮趁”
“啊?”
高湛都懵了,压根不想到父亲竟答应的如此干脆:“商商事可是贱业?”
“不开窍!那李承志说的分明这是自产自销,算什么商事?农户售粮米、牧户售马羊、织户售丝绢等等,算不算是贱业?
你再看颍川王元雍、河间五元琛、汝阳王元悦、江阳王元继等,哪个不是何业有利可图便趁机钻营,可见陛下和朝廷说过一句?”
高肇斥了一句,又冷哼道,“是不是贱业,也要看是谁操持?”
高湛被训的哑口无言,仔细再想,还真就那么回事。
其余三位且不说,那元雍都快钻到钱眼里去了,就没他不敢贩卖的东西,可见皇帝说过半句?
正狐疑着,见高肇愣愣的瞅着那刀,高湛恍然大悟:原来李承志要锻刀?
这可是削铁如泥的白刀啊,连自己都没弄到一把?
哈哈,有福了!
一定要让李承志先给自己打一把
高湛告了声退,喜滋滋的出了书房。
要不是自恃身份,他恨不得现在就跑去找李承志问个明白
锻刀?
做什么美梦呢?
干系太大的那几样,比如冶金锻器、火药伤药等等,他一样都不会往外露。便是真给他封了这样的官,他也绝对只会磨洋工。
所以李承志是真心没把这授官当回事,只想着糊弄个一年半载,想办法调回关中,更或是河西。
洛阳对他而言至多算是个跳板,比如多结识一些高官名士,好为以后铺路。
再就是想办法赚钱,做好奶妈的本份,尽可能多的购运各种物资,好帮李松李亮尽快在河西站稳脚跟。等熬过最为艰苦的这两三年,李松李亮就能反哺自己了。
当然,官还是要升的,比如升到个四五品,到时再一外放,至不济也是一郡太守,更或者混个刺史当当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升官不需要真本事,比如火药之类的。凭这一肚子的诗词歌赋,再加几样如滑轮、独轮车那种能利国利民的神器,三四年升个三四品应该不难。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赚钱
李承志拿不准高湛会不会动心,高肇会不会答应,但该干的还是得干。
离开高府,他先回了景乐寺找到了李协,问他宅子租的怎么样了。
“郎君啊,哪有这般快的?”李协叫苦连天,“仆半日连跑了五六家,不是宅院太小,就是地处闹市,极其喧闹,而且价钱极贵
仆也算是长见识了,便是郭城外,一座一亩大的小院一年竟要千金?在泾州都够买二十亩桑田了”
李承志一听就知道,这老头是舍不得钱。
李协是好心,李承志不至于生气,他就是觉的用着不趁手。这要换成李亮,怕是这会宅子都已经租好了。
“辛苦了,且先歇着吧!”李承志笑吟吟的夸了一句。
“仆谢过郎君!”
李协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今夜是否让仆等移住至郭城外?郎君,景乐寺的房价太贵了”
这是家中老仆,他不好冷脸,李承志尽量露着笑:“无妨,且先住着吧!”
开什么玩笑?
李睿等人要住到城外,万一不巧自己再有个突变,他还得狂奔近十里,连穿两道城门才能找到人。
黄花菜都凉了
两个人的脑回路不在一个频道上,根本说不通。
李协还要再劝,李承志挥手打断:“李睿李佑跟着我,其余人等先回景乐寺!”
不理李协错愕,李承志起身就走。
走出了十余步,李承志才一声长叹:“记得提醒我,今夜就修书一封,让快马代回家里,请父亲尽快把李大给我召来”
李大就是李亮。
他离开河西时,就交待李亮李松尽快想办法打通商路,若是速度快一些,李亮应该到关中了。
李睿恭声应诺。
别说李承志,就连李睿也觉的大伯帮忙的地方估计很少,拖后腿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此时已至酉时初下午五点,气温依旧酷热。李承志不耐一家一家的找,直接雇了辆马车,让车夫直接拉他去洛阳最近的驵会牙行,中介机构,类似于58同城线下店。
也是巧了,竟然离景乐寺不远,还不到半里?
车夫也没绕路,只收了他三钱。
进门一看,好嘛,主事的竟然是个和尚?
李承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怪自己太笨,反应迟顿?
洛阳城里最大的地主不是皇帝,房产最多也不是皇帝,应该是和尚自己早该想到的。
李承志没时间客气,都未坐定便叫道:“租房,宅院要大,要僻静,要利于出行,最好是凉快些的地方!”
他也不只是为了贪凉,若要制冰,自然是气温越低的地方越好,至少好贮存。
和尚翻起了籍册,边翻边问道:“檀越以为多大合适?”
“多大?”李承志稍一沉吟,“至少十亩吧!”
他这是未雨绸缪。冰只能卖两到三月,后面估计还的炼玻璃珠子。或是等李亮运来荧石后,还要雕磨夜明珠等,场地小了不好施展,肯定是越大越好。
和尚都被惊呆了,连籍册都不翻了,愣愣的看着李承志:“檀越莫非是想租座王府?”
李承志的脸禁不住的一红。
自己光想着场地要大,随口说了个十亩,竟忘了这里是洛阳?
能占地十亩以上的宅院即便不是王府,也得高肇、崔光这样的重臣宅第,到哪里去租?
李承志讪笑一声,刚要改口,那和尚却又翻起了籍册:“便是郭城外也少有这般大的宅院,至多也就三四亩。除非是王庄”
说着和尚又是“咦”的一声:“还真有?占地近十亩,亭台水榭应有尽有竟还是一座豪宅?”
李承志一喜:“真有?”
“有!”和尚看着籍册,奇声说道,“莫非檀越有缘?这处处都合檀越心意:够大,连宅带园近有十亩。够静,在皇城以北,闹市之外。正处广莫门一里之外的御道东,出行极是便利。而且邻近山下,也足够凉爽”
哈哈,这运气
李承志差点笑出声:“租金几何!”
“不贵!”和尚坚起了一根手指,“年租一千金!”
确实不贵嗯?
李协刚刚才说,郭城外一亩大的宅子租金都要一千?
那老头加抠搜,但绝不对糊弄自己那就是这和尚在弄鬼。
看李承志眼神不善的盯着他,和尚讪笑道:“万般皆合檀越心意,就是有两桩不好:此宅原为后汉之太上王庙,董卓挟帝迁都后,皇陵被盗,始被人改成阳宅再者地处邙山之脚,左近阴宅颇多,故而少有人居”
李承志都懵住了。
这宅子是刘秀家的祖坟改建的?
而且四周全是坟?
我干你大爷,怪不得这么便宜?
生在苏杭,葬在北邙,若说哪里的死人多,除了邙山哪个敢称第一?
更怪不得这秃贼躲躲闪闪,竟一指头把自己指到了一堆死人坟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