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消失的家族(五)

“苏将军”

温崇绱忽然捂着肚子,神色痛苦地弯下了腰,“本官,忽然腹痛难忍,今日恐怕不能批注。请把阎司空的画作留下,明日写好批注之后,一并送到东宫右内率卫府去。”

“哦?这么不巧”

苏小舟暗暗朝小妹使了个眼色。

苏岚烟心领神会,手微微一抖,没捏住的墨碇一下子掉在画卷上。

“啊”

温崇绱大惊失色,慌忙左右去找趁手的东西。

忽然目光锁定,他一把扯过身后座位铺的波斯绒毯,捏着它的一角拈起墨碇,飞速丢进纸篓中,然后继续手忙脚乱用它去沾画卷上的墨污。一寸千金的波斯绒毯,不仅细密柔软,而且十分防水,墨渍因为他的极力抢救,越糊越大片。

“这这画这可如何是好事?!这可是太子殿下的藏品!”

画卷上大团的墨污,让他几近崩溃。

“温大人”

苏小舟忽然上前,“你根本就不精通绘画,集贤院里挂的那幅太宗月下饮马图并非你的作品吧?”

“啊”

温崇绱一下子愣住了,轻薄的绒毯掉落在脚边,整个人一下子瘫坐在宽大的座椅上,指着她道:“你别血口喷人!”

“这幅画是我临摹的,并非老师的真迹。你以书画成名,却连普通伪作都看不出来,比同期后进的画士还不如,实在有失丹青阁的水准。”

苏岚烟走上前,眼神中带着几分轻蔑,审视着他道:“啧啧啧,真没想到,堂堂宰相家门,竟然做出这么龌龊的勾当。”

先以擅长绘画进入集贤院,然后顺风顺水成长成才,最后一鸣惊人进入仕途。

如此顺当的一条路,不是他一个人可以铺好的,其中必然有家中长辈的帮忙操持。

“你你们究竟想怎样?”温崇绱六神无主地问。

顺顺当当这么多年,他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进入仕途的了。

东宫的人前来试探,难道太子殿下对他有所怀疑?想要拿他开刀?!

被人俩捏到自己最大的把柄,现在的他就是待宰的羔羊,生死全凭别人做主。

“温大人不要紧张。”

苏小舟笑了笑,上前说:“你这么讨厌墨污,平时根本没办法作画吧?在丹青阁的时候,你借口身体弱常年告假,是怕被人发现根本不擅绘画,甚至没有办法独立完成画作。那些年,你交出去的习作都是谁捉到代笔的?那幅太宗月下饮马图,也是那个人帮忙画的吗?”

那幅曾经轰动长安的名作,它真正的作者并没有因此扬名立万,却让他获得了“圣手书生”的盛名。

温崇绱背后的那个人,才是他们要找的。

一提到那幅画,温崇绱忽然惊慌失措,“当然,那幅画当然是我画的!没有人代笔没有人,没有人!”

面对他的忽然失控,苏小舟并不着急。

每个人都有不能言说的秘密,当秘密被揭穿时,失控只是崩溃前最后的防守。

她看了袁引一眼,微微点头示意。

袁引负着手,缓缓走了过来,指着墙上的画作说:“这些都是珍品。以大人的造诣和喜好,应该没办法甄选出这么多件来放在自己的书房,是令尊侍郎大人的收藏吧?得到这些东西,他想必交游广阔”

温崇绱颤抖着手,从苏小舟指到苏岚烟,再到袁引,气急了道:“你,你们到底想怎么样?!这些画作都是祖父和家父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可没有违反大唐国法律令!”

“没有违反国法律令?”

袁引嘴角微微勾起,随手指着柜顶的一把铜剑说:“如假包换的汉代铜剑,玉剑首、玉剑格、玉剑璏、玉剑珌,完美无缺,精美绝伦,至少是汉代王侯级别的随葬品。不违反国法律令,你能把这个放在家里?”

“这是东市古玩店买的仿品。你们是没有去过那些店铺,能把摆件做的和旧物一模一样,这种剑要多少有多少!”虽然不懂金石之术,但从祖辈爱惜程度来看,这把剑绝对不可能是仿品。不过,看对方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温崇绱还在极力死撑。

“好”

袁引随意摆摆手,又指向另一幅,“再看这幅南山玄豹图,虽然落款缺损,却是南朝张僧繇的真迹。它一直被南梁皇室收藏,见过的人寥寥无几,最后一次被记载,是在临安公主嫁妆礼单中。后世没有流传这幅画,甚至连临摹之作都没有,十有八九是被主人带入陵墓中了。”

“这是南山玄豹图?!”

苏岚烟和温崇绱都被吓了一跳。

六朝四家之一的张僧繇,就连阎司空都远师于他。莫说从未有机会看过他的真迹,就连他有这幅作品,他们这些丹青阁的画士都没有听说过。

苏岚烟瞪大了眼睛,“袁令丞,你说真的?”

袁引点点头,“你们这些画士看画,都是先看落款,再看画风与笔触。我以金石之术看画,主要是看纸张、墨色,然后对应上献记录。不才曾经研究过前朝名家的画作,这幅画是真迹无疑!”

这下子,温崇绱再无话可说。

扑通一下瘫到地上。

“苏将军,鄙人无才无德,辱没先人。若不嫌弃,任凭差遣。”

他的言下之意,只要能够替他守住这个秘密,甘心为他们做任何事。

三人交换了眼神,苏小舟说:“温大人,你只需要如实的回答我的问题。”

“将军只管问,鄙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温崇绱彻底泄了气。

苏小舟问:“帮你代笔作画的人,与温家这些珍藏的来源有什么关系?”

“确实有关系。”

温崇绱垂头丧气地说:“我家从高祖父那带起,就喜爱钻研古玩书画。祖父尤其喜欢收集前朝重器,于是便和江湖上的一些人打上了交道。三十多年前,祖父偶然结识了一个盗墓掘金之徒,来往的颇为密切。这些我根本分不清真假的摆件、画作,就是那些年和他交易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