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的花琼楼,并非是一处酒楼,而是北胜坊正街当口的门楼。
如今,花琼楼一词,特指北胜坊正街和支巷构成的商业圈,包含了酒肆、商行、伎所、博坊等等娱乐场所。
康可璟每次来凉城,最喜欢的去处还是花琼楼,只因这里是凉州城最繁华的地方,与长安城中的灞川长街有些相似。
入了花琼楼的东街,康可璟在何覃崇的领路下,去了『宝翠苑』。
宝翠苑中,不仅吃喝玩乐样样都有,而且是凉城中达官贵人、文人雅士聚会的首选之地。
康可璟入了苑门,有相熟的客妓瞧见他,连忙将其迎上了二楼的雅间。
坐到楼上的堂间,康可璟对何覃崇点了点头。
后者从怀中掏出两粒安西市集上常用的金碎子,递到客妓的手中,说道:“弄些上好的酒菜,放在外廊的案台上,我们会自取。另外,别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客妓睁大眼睛,接过金碎子,一脸喜色的满口应下,接着飞快出了房间。
何覃崇走回雅间,对康可璟说道:“主家,丞相那里,我们何时去报?”
康可璟:“先不急,洛阳的奴队如今还在半路,等来了再去见丞相也不迟。”
何覃崇:“这次从燕军手中买来的奴标,将近有三万七千余人,因为大雪,中间耽搁了不少时日,也不知年中能不能送到焉耆去。”
康可璟:“康家在凉州、沙州、瓜州等地都设了分行,这次运送奴标的差事,就交由
何覃崇先是拱手称喏,接着又皱起了眉头。
康可璟:“怎么?有事?”
何覃崇压低声音说道:“这批奴标之中,有一批烫手的货色,也不知应当如何处置。”
康可璟闻言,一阵头疼:“那群人的处置,还是交给丞相来定夺吧。”
何覃崇点点头,道了一声知晓。
话说到这里,屋外突然响起一声惊堂木,紧接着大堂里传来一阵喝彩声。
康可璟觉得奇怪,站起身来到外间,又推开门帘来到走廊,朝楼下看去。
只见宝翠苑大堂最里方的戏台上,支起了一张宽大的案台,案台后方又放了一把立椅。
一位身穿宽袍的中年人,先是在台上拱手行了四方礼,接着坐到椅子上,开口说道:“书接上回,某说到了……”
康可璟听了一会儿,发现这中年人居然说的是《聂隐娘》的话本。
唐朝的酒肆、伎所或是戏院里,有一种特殊职业的说话人,他们将古时候的一些书籍和文册,整理成话稿,又从中间挑选出一些百姓感兴趣的题材,在大众面前说出来。
这种将书籍内容或是民间野志,原封不动说出来的方式,在唐朝被称作讲古(又被称为说古)。
它和元朝正式出现的评书文化完全不同,充其量只能算是面向大众的一种读书形式。
可如今,康可璟听了一会儿,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讲古人说的《聂隐娘》,并非是严格按照话本来的照本宣科。
这中间,不仅在原本的基础上,对人物的来历、身份、相貌、性格等等特征,增加了许多的描述或交代;而且在赞美故事中人物的品德、相貌或风景名胜时,又会念诵大段落对偶句式的骈体韵文,从而达到美于视听的感官。
何覃崇见康可璟面露疑惑,便解释道:“主家,你平日里都在雅间和后苑听曲,不来大堂,故而有所不知。这台上的讲古人,说的《聂隐娘》话本,不仅有原本的内容,还在原文的基础上,增加了不少出彩的讲解。我听说,这种讲古方式,是从宣文馆中传出来的。那里的文吏,把这种说文方式,称作评书。”
康可璟:“评书?”
何覃崇:“这评书虽然出现的时间不长,但是胜在通俗,又引人入胜,所以凉城中的大街小巷,为了获取打赏,如今多了不少评书人。”
康可璟道了一声原来如此。
二人正在听着,突然正在听书的人群之中,先是喝彩,接着又爆发出一阵怒骂。
原来,评书人正好说到了《聂隐娘》最新的一章,戏中的恶人说的那句『这天,从来就不是百姓的天』,算是捅到了不少听众的肺管子,让台下的一众人都气愤不已。
康可璟听到这里,不由咂舌道:“这话本居然敢这么写?就不怕朝廷来寻麻烦?”
何覃崇叹道:“主家,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句实话。如今到处都在打仗,高门显户能够吃香喝辣,南方的那些百姓,却连活下去都做不到。”
康可璟低下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向何覃崇问道:“宣文馆的主官,究竟是何人?”
何覃崇:“听说是个太监,好像是……内侍监范吉年。”
康可璟仿佛听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内侍监管着宣文馆?”
何覃崇点头。
康可璟自言自语道:“皇帝抱病,已经久不上朝,如今宫中的一切事务,都是由丞相来操持……这般说起来,内侍监建立宣文馆,那么其实丞相才应是背后的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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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康可璟的声音越来越低,何覃崇问道:“主家,怎么了?”
康可璟思考良久后,向何覃崇问道:“我问你,内侍监掌管宫中事务,为何会突然想起来,去建立宣文馆这个部司?”
何覃崇摇头。
康可璟:“答案便是,宣文馆其实是丞相一手组建,让内侍监去管理,不过是引人耳目罢了。”
何覃崇:“引人耳目?那丞相建立宣文馆,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康可璟的眼中精光一闪,只听他沉声说道:“宣文馆发行《大唐文报》,丞相利用这份邸报,来向天下进行造势,真正目的……就在于将自己推上皇位!”
听到这里,何覃崇吓了一跳。
康可璟继续说道:“如今皇帝病重,宫中却迟迟不曾公布太子,恐怕就是丞相在其中谋划。丞相出身寒门,已经位极人臣,一旦皇帝驾崩,那么新皇上位,第一个就要拿丞相开刀。所以,丞相不立太子,目的就是在于寻机让皇帝禅位于他。”
何覃崇听见这话,脸色吓得有些发白:“照主家这么说,丞相为何又要大张旗鼓,建立大唐文报呢?”
康可璟瞥了何覃崇一眼:“我刚刚就说了,丞相出身寒门,倘若贸然强取皇位,必定遭到天下正统的攻讦,不仅不得民心,说不定还会引起内乱。”
“所以,丞相要做的事情,便是两件。一是要发兵南下,尽快攻下长安和洛阳,以光复京畿之名,来获取天下人心;二就是要借助舆论,将如今的矛盾,归结到皇室和门阀的身上,从而达到彻底污化和摧毁李唐正统性的目的。”
“如此一来,天下人心与李唐相背,丞相就可以顺应民意,迫使李唐禅位于他,登上皇位,再造乾坤。”
何覃崇听到这里,整个人彻底呆在了原地,过了好久,才结结巴巴的问道:“主……主家,那我们该怎么办?”
康可璟笑了起来:“怎么办?你居然问我该怎么办?你难道不明白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何覃崇:“好机会?”
康可璟:“商贾分为三类,下等商贾,看的是价格;中等商贾,看的是货物;而上等商贾,关注的却是人。丞相欲上位称帝,石城康家倘若得了从龙之功,少了不说,家族可保百年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