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武周氏虽说不恼了自己的这位任性的女儿,却对这位崔郢之也没有流露出想要收入裙下的意思,仍旧当作一位文采风流的外臣对待,这一来二去的,倒也有些怪异。
与此同时,朝堂内各股势力风起云涌,呈现出了白热化的针锋相对的态势。
然而腊月初八,按在女皇帝案上已久的立储诏书,在老臣狄公再一次拖着病躯觐见天颜之后,终于得以昭告天下。
卢陵王李谙被复立为太子,整个庐陵王府都洋溢着焕然一新的气息。与此同时梁王府的气氛就没有那么融洽和谐了。
最近女皇帝新宠幸了一个叫裴吉的近臣这裴吉由张之易推举进了奉宸府,不过堪堪十八岁的妙龄,勇猛健壮,俊秀端正,香气扑鼻,虽不大通文墨,胜在温顺可爱。
这段时日以来,由于裴吉的缘故,女皇帝就连张六郎都见得少了。
月上柳梢头,大业殿内,张氏兄弟难得聚在一起,与他们一处的,还有那玄灵子与绿珠儿。
“要说起来这事也太过蹊跷,本来那谢娘子就该是妖星的,可不知为何我与绿珠儿几次做法,却都没有从她身上发现端倪。可若不是妖星,为何紫微垣上的妖星闪烁,翻来覆去地查探,不是她还会是谁?”
说起妖星之事,玄灵子一张瘦巴巴的脸就又皱成了一团。他原本对谢姮有十成把握,可是探妖石在姮娘身边就是不亮,他也开始怀疑自我了。
张之易不慌不忙地端着茶盅喝了一口:“会不会是张辞,或者是那个崔珩也不定的。”
他不关心妖星究竟是谁,最好不是姮娘。
“早就试过了,都不是,但此事长生观那位是知晓一二的,却不知他是从何得知的,”玄灵子的眉头继续皱着,“若是找不到这妖星,咱们又该如何成事?观陛下近来,越发不耐烦了。”
确实如此,自从千秋节上天降祥瑞,武周氏自观甚是满意,这圣王之道既然已经上达天听,接下来必然就是登天之路了。一副要把红尘俗世放下的模样,要不然又怎会便宜了那窝囊的新晋太子李谙。
“会不会是你那探妖石不灵验?”张宗昌俊秀的眉头微皱,拿起一方锦帕轻拭唇角,掩去自己的一声低咳。
其实他不甚关心那登天之事,毕竟虚无缥缈,他近来烦心的是那裴吉,女皇镇日宣他侍寝,大有移情别恋的架势。可偏偏这裴吉是兄长献上去的,说起来还是特意为了分宠,以巩固他们的势力,所以他还不能挑什么理。
自然憋屈。
“探妖石是本门圣物,就是为了通天之事而来,断然不会出错的。”玄灵子摇头道。
“那就在紫微城翻个遍,一个一个试,我就不信揪不出来这个人,既然在紫微城里,必然跑不掉的,”张宗昌又道,“别误了陛下的大事。”
张之易摇了摇头,他这个六弟,空有一副容貌,却无半分心计,一个八十老妪,就将他迷得七晕八素,行住坐卧竟然都想着那老妪,这说出去还真是痴心一片了。只是不知道那老妪是不是也把他当做心上人。
他突然想到谢姮同他说的话,那张辞既知道登天之事,若姮娘不是妖星,必然也是从张辞处得知的。姮娘想要同他交易,莫不是张辞授意。其目的又是如何?
他正思忖着要不要将姮娘之事与玄灵子商讨。却听见宫人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大人,不好了,迎仙宫内出事了!”
迎仙宫,皇上?!
二张匆忙赶去武周氏的寝宫时,集仙殿中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噤若寒蝉的宫人,除了发抖便再无别的能力。
张之易与跪着的姮娘交换了一个眼神,却并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
整个内殿一片鸦雀无声,隔着层层叠叠的金色纱帘,看不清楚龙榻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闻到了空气中一股裹胁着龙涎香的腥臊之味。
这……
张之易与张宗昌对视一眼,皱起眉头跪在外头道:“陛下,臣来迟了!”
帷帐内久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死寂了一般,只有滴漏的声音静悄悄地走着。
“滚,都给朕滚!滚!”蓦地,武周氏的声音响了起来。
到底是女皇帝的心腹之人,可以违抗圣命,武周氏让他们滚,他们却还是纹丝不动地跪着,嘴上求饶:“陛下是受了委屈了,臣等就是一死也不能抛下陛下啊。”
“一死?!确实有人活得不耐烦了,拖下去,斩了。”
很快就有身强力壮的宫奴上前欲拖那浑身狼狈的裴吉下去,却仓皇大叫一声:“死,死了……禀……皇上,这奴才咬舌自尽了。”
这深宫之中,死一两个人自然常见,可死在女皇帝的龙榻之上,又是以如此不堪的状貌死去的,却还是头一回。
这不是明摆着的,要恶心人吗?
二张面面相觑,直到这时,才惊觉大祸临头了。裴吉毕竟是张之易献上去的,若只不过是没有伺候好,想必不至于如此惨烈,可将女皇帝陷入如此阿臜的境地,可就不是没有伺候好那般简单了,显然是蓄意为之的。
崔珩很快便得知了二张被下狱的消息,那时正在松筠院中喂着手中的小白鹤,经过这些时日的照料,这小东西逐渐长大了。
“再几日,你便也要抛下我了吧。”修长的手指抚在白鹤的羽毛上,温润的声调一如往昔清雅,可不知为何却透着一丝落寞。
小白鹤啾啾地叫着,仿佛是回应,又仿佛是没心没肺地沉浸在这舒服的瘙痒下。
裴素大剌剌地进了门,满目看见的便是如此惬意的状貌。
“景麟,你还有心思在这儿逗鸟呢,二张下狱了!”
崔珩玉石砌成的俊颜微微抬起,“喔?是掖庭还是司刑寺?”
“是司刑寺,看来这次皇上是下了决心要处理二张了。”
“司刑寺?以什么由头?”
掖庭在禁中,后宫处理阴私罪奴之地,像裴吉这种床帷中的丑事,想必是不可能放到司刑寺被朝臣议论的,除非还有旁的原因。
“是凤阁侍郎魏元,翻出了那裴吉的身份,本是张之易母亲身边的一小娈奴,张之易却献上此奴,可不是大不敬之罪吗?”
这裴吉本就是崔珩此前安置在张家的一枚死士,因为样貌俊雅,得了张之易母亲阿臧的欢心,如今又被张五郎送到了女皇帝身边,自然会隐去他曾经为娈奴的身份。
只可惜裴吉早就得了令,虽初时受女皇帝万分宠爱,却寻了一个契机在床帷中侮辱了皇帝,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志的。这魏元是朝廷的肱骨之臣,一向刚正,屡次弹劾二张,裴吉这事还正中了他的下怀。
崔珩微微颔首,似对这结果很是满意:“梁王、太子那边都有何异动?”
二张入狱,正好他能腾出手来对付梁王。尤其是那位武怀恩,一直觊觎姮娘的那厮,若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这些日子以来,朝上沸沸扬扬的俱是二张入狱的事情,姮娘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那些事情都同她无关,她也不关心。
那名叫裴吉的罪奴出事的那晚,她并未当值,林婉儿自然不会说半句,还是御前的吴内侍悄悄同她透露的,说裴吉脏了陛下的睡榻,连带集仙殿都不愿意住了,这两日圣驾都往仙居殿去了。
这移殿之事说起来也不是小事,对姮娘来说正好是个机会,她总算弄清楚了那传国玉玺平时放在何处。
就藏在集仙殿御榻旁边的欄柜内,那钥匙只有武周氏才有,每次取用时,武周氏都是将钥匙给到林婉儿,这世上只有这两人才能碰到传国玉玺。
既要移殿,林婉儿自然就早早地将女皇帝最重要的一径物品都已经收拾妥当了,包括这传国玉玺。
姮娘只待时机,心想只要我拿到玉玺,便能成就大业。
“陛下这招甚妙,只不过多少是让两位张大人受点苦了。”
姮娘刚耗费了大半的心力使出了分形隐身之法,趁着今日武周氏去长生观焚香斋戒不在仙居殿的空档,就是为了取得传国玉玺,可未曾料到,本该在道观中的人竟然还在寝殿之中。
“这次设伏,便是要将背后之人一并揪出,六郎他们受点苦又算的了什么。”武周氏勾起一抹淡笑,志得意满,“只要今夜他们这一众人出现在那处,便必死无疑。”
姮娘听得心惊胆颤,却蓦地明白了什么。
裴吉事发,本以为真的是张之易献媚出了夭蛾子,却不想是二张与武周氏的连环计,只是不知道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听上去颇为凶险。
“陛下为何确信今夜歹人必然会出现呢?”林婉儿问道。
“为何?”武周氏言语淡淡的,神色倨傲,“你在朕身边已经有这些时日了,但凡多上点心,也不至于还是如此蠢。朕要在长生观中焚香斋戒三日,今日便是最后一日,有心之人自然笃信这是最后下手的机会。这些时日来里宫外各方势力如同水火,多次想借朕之手将六郎五郎置于死地,既是如此恨之入骨,为何不趁机他们二人深陷囹圄之际将之除去,而非要等朕斋戒完毕将他们二人救出来呢?况且司刑寺不同于禁宫掖庭,他们难以将爪牙伸入,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姮娘心中大骇,她竟不知,武周氏对张家兄弟二人,竟然信任如斯,裴吉之事历历在目也不能撼动此二人的地位,而看来那些在背后阴谋计度者看来这次要被女皇帝一网打尽了。
不知今夜会是谁,撞在虎口上。
姮娘径自思忖着,突然想到了一个自己都不愿意想的人。